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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塔2
这一刻太宁静与平和,他不敢打破。
昨日的宫城之变,今日的寂静之塔,明日会有什么,又可还有一个明日可指望?
他安抚着她,自己心底却也没有多少成算。深思只会让他更加软弱,而今时今刻的软弱,足以致命。
却听她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这子城中怎的还有另一座宫城。难道那便是大唐衙署?”
杜筠看着那宫城,自言自语:“这也太大了,得有半座城大吧?”
他回过神来,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座城中城,城墙更比别处要高些,几与寂静之塔持平。
自城外看过来,自南向北依次能看见的,首先便是那座城池。之后才是寂静之塔,碎叶牙庭则位于整片地界的最北也是最远处。
李付瞧着那座城池半开的角门,有货郎正拖着车进入。
他看起来轻车熟路,将车拖入角门,又回来将城门掩上。车上装着什么,却看不太清楚。
“那并非大唐衙署。如你所说,那是一座城池。城中之城,或者说,是一座堡垒。”
它是碎叶子城的第二道防线,因此它的城墙更高,更为易守难攻。战乱之时,碎叶城民便会躲进这座城池之中。这样的城池平日并不由人进出,只作军备之用。
杜筠若有所思。这地方实在不算小,可若是真如杨昢所说,又不由得怀疑,它是否真能装得下全城那样多人。
碎叶城战乱纷瑶,有这样的一座城,想来极为要紧。
审判之地的确没有秘密。
二人在高处,罗城之中行人走贩,一览无余。
那座城池之后,离南城门不远的的地方,隐约似乎有大唐中原的建筑欲遮还羞,瞧那规制似乎也与宫城一般大。只是实在远了些,看不太清楚。
街面之上,全无官兵。可若是仔细看来,许多人来来回回地只在一片地方活动,更极为谨慎地瞧过路过的每一个人的面貌。
若有人行色匆匆,便是会得到特别的关照。更有甚者,拦下街上的姑娘,要求揭下面纱以确认其面貌。若有不从者,则会遭到为难。
这些人伪装得极好。若非是在高处,还当真瞧不出来。
杜筠的把戏,已不再灵验了。
李付冷声道:“想来这两日内,你我的画像早已满城皆是。”
“他们这般放肆,也不知衙署中情况如何。”他满面忧虑:“出塔后,我欲往衙署再作确认。烦请姑娘到城门附近等我。”
杜筠有些担忧地瞧着他:“公子的身子可受得住?”
“无妨。”
李付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板:“逃离寂静之塔,无非两条路。一是由我们上塔的路原路返回。二来......”
他看向平台正中的深坑。
杜筠不自觉地皱起了脸。
原路回去自是安全得多,城中变化一览无余。可那样一条长长的下塔之路暴露在日光之下,他们瞧得见别人,别人也看得见他们。长梯盘旋数百阶,只怕足够被围剿几次。
她犹犹豫豫走向深坑,又远远地停下,探头向下看了看。
深坑之下一片漆黑。无尽的黑暗注视着她,随时准备着将她吞噬,那是它数百年来的使命。
那是伊里底蜜施归来时的路。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脑中浮起那位舞姬对她重复的两个字。
深渊。
外头似乎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听脚步声,约摸是两三个人。
一个时辰过去,那些葬师,回来替他们收尸来了。
是原路而回,从活人中杀出一条血路,还是跳下去,与恶犬与毒蛇一搏?
除此之外,那里面可还有些什么?当真有一条路可出去吗?
那两个字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令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她犹豫不决,似乎哪一条都是绝路。
没有时间了。
她死死拉住杨昢的手,带他远离了那深坑。
阶梯的那一头,两位葬师见两个大活人杵在那里,好一阵惊慌失措。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跑,就被身后之人扑上来,死死地摁住。
那一男一女以腰间圣带将他们束起,复推到平台之上。
"问你们几个问题,老实回答,饶你们不死。"
葬师一脸惶恐,却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是闭着眼,念经似的兀自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如此半晌,杜筠没了耐心,不耐烦地看向李付:“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李付凝神听了半晌:“在向他们的神明祈求原谅。今日送我们上来,是非常严重的渎职。”
他蹲下来,对着跪在地上的葬师说了几句。葬师却只一味地惊慌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李付无奈,又好脾气地说了几句,葬师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有些感恩地看着他,犹豫地说了几句话。
这一下,李付的面色都有些僵了。
杜筠在一旁一头雾水。
却听李付道:“这些葬师生来便是不详之身,平生没有族群之外的人与他们说话,他们劝我们不要与他们再有接触。”
杜筠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公子可是有些介怀?”
这可难办。眼下这里的人只有他能与这些人沟通,他若不愿再说话,今日如何出得去?
李付却道:“倒也并非如此。只是有人生来便世世代代是不祥之身,如此一想,令人难过。”
“这便对了。你我今日冒充死人上塔更是犯了大忌了,与葬师说上几句又算得什么?公子且问问他们,这塔上可曾有旁的人活着离开过?”
李付闻言,又与他们说了几句。谁知那些葬师听完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顾不上身上还被绑住,便要磕头拜谢,宛如见了天神。
一问才知,几个月前,曾有葬师从深坑中捞上个人来。
那个人自称是明尊之子,明尊垂怜不曾被火神眷顾的葬师一族,特来来拯救这些苦难之人。
令他们不再受人鄙夷,令他们享受如祭司一般的尊崇,要那些反对之人躺到寂静之塔上。
这个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令所有葬师都生了希冀。
可那日天神离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日子一天天过去,葬师们以为明尊已经将自己遗忘。
李付方才与他们搭话,劝说他们没有人天生便不祥,使得葬师以为是天神终于想起他们,又派两位使者前来。
杜筠和李付互相看了一眼,大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去岁的战争,那位“明尊之子”却在几个月前才上来。这当真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伊里底蜜施在那塔底深坑之中,足足待了大半年?他如何活下来的?
她想了想,故作玄虚道:“不错,是明尊之子派我们前来,要诸位稍安勿躁,明尊正在为拯救你们做准备。
想要获得拯救,就要消除寂静之塔下的饿犬与毒蛇。敢问可有什么法子?塔底又可有什么出路?”
两位葬师面面相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起来,很久没听到犬吠了,明尊许是已将它们带走了吧?
杜筠无奈,只能耐着性子换了个问法:“即便如此,这塔下总得有个出口,否则那些犬又是如何进去的?”
“没有出口,它们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秃鹫用得七七八八,就把剩下骸骨的扫下去,让狗啃噬得再干净些。”
如同眼前的葬师一般,困居一隅,不见天日,世世代代。
想起那无垠黑洞,伊里底蜜施在下面或是与犬夺食那般活过的这一年,杜筠闭了闭眼。整个人都在打冷战。
李付夹在中间,替两方翻译着这无厘头的对话,终于失了耐心:“恕我直言,世间没有拯救人的天神。我们不是,之前那个人也不是。但是他说的话没有错,不必信什么生来便是不祥的传闻,那是一派胡言。”
谁知他话音刚落,两个葬师发起狠来,咆哮着欲要挣脱:“不许你质疑明尊,塞路大人定会来接引我等。”
眼看就要将动静越闹越大,杜筠着急忙慌把他们的嘴堵上:“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李付气喘着:“不过是与他们说些实话。”
杜筠简直要崩溃:“人不过活个盼头,他们已燃了希望,公子又将其生生灭了,他们自然难以同意。公子一片好心,可真话却不是人人都听得。”
她匆匆忙忙褪下素缟,只留一身粗布短衫,又去了葬师的外袍,一件抛给李付,一件披到自己的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趁有人发现他们之前,快快走吧。”
高处的风声依然凛冽。午后的阳光洒下,终究多了些暖意,少了几分肃杀。
两位白袍葬师低头走在寂静之塔的阶梯上。
今晨带来的亡人已完成了审判,他们的骸骨也当已坠入深坑之中。
那高个跟在矮个子身后,寸步不离:“杜姑娘是觉得,那深坑之下或无出路的?”
矮个子侧过头去瞟了他一眼,云淡风轻:“我没那样觉得。”
她抬起手,挡住刺眼的日光:“我只知道,那位假可汗如此大的怨恨,逃出来时,定是脱了层皮。”
“我杜挽娘可是绮罗斋的神秘女东家,如何能被几只恶犬毁了发肤?本姑娘如何来的西域,便要原原本本地,不,要更漂亮地回到长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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