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月明

　　从大殿出来，看到在殿前空地上仰头观星的人，高隽清上前去打招呼。
　　他的腿伤太重，没办法完全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后半生几乎都要借助拐杖行走，武功废去大半，故而向圣王请辞。
　　高隽清问道：“大人辞去了掌司之职？”
　　张玄度拍拍自己那条腿，“现在我已经不适合统领青云司了，再说我来青云司的使命早就结束了，师父的衣钵我也还得传承下去。”他转身笑着看她：“圣王跟你谈过了吧，高代掌司？”
　　“我担心我资历尚浅……”
　　高隽清话未说完，张玄度摇摇头，“青云司不看资历，不然你们家那位当初怎么初来乍到就当掌司？你的资历可比那时的他高多了。再说这个节骨眼，还有谁比你更合适？某种程度上你也算承继云霜大人衣钵了，建司以来的第二位女掌司，等到这个案子了结，交给合适的人就行。”他似乎想起什么，揶揄笑笑，“话说你见到他了吧？”
　　高隽清点点头，张玄度有点认真地说：“我可不是故意瞒你哦，我是真的不知道。”
　　隽清笑着回：“我知道，不重要。”
　　他又正经地、语重心长地说：“司里头我已经扫过一遍了，所有人你都可以放心用，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说话。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张玄度幽幽说出四个字：“伏火硫磺。”
　　高隽清明白，虽然扶诃罗已死，但不确定阿斯蒙手里还有没有伏火硫磺，此物威力令人心颤，确实不可掉以轻心。高隽清应过张玄度，说道：“大人放心，如今裴翊在暗我在明，了结此事之日大概不远了。”
　　“早些回去吧丫头，明日就要去司里赴任了。”
　　高隽清告辞离去，张玄度又回头望向浩瀚星宇，眼前浮现出他从未告知旁人的那日扶诃罗最后的癫狂——
　　“你们真可笑！那大钦茂之后呢？大宏临根本没有主君命格，你们所坚持的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张玄度当时神色凛冽回他：“你永远都不明白，你只计较那些微末得失，就算只有五十年的安定，我们也护这五十年！”
　　不管人会否胜天，他都会尽力一试。

　　进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桌美味佳肴，裴翊在一旁说：“掌司大人请用膳吧。”
　　她边坐边问：“你做的？”
　　裴翊点点头，隽清感叹：“第二次吃世子大人做的菜呢。”
　　“懂了，”裴翊说：“嫌我做得少了，以后常做。”
　　高隽清吃着菜，看着裴翊忽然笑出来，裴翊不明所以，“怎么了？”
　　“你说这算不算金屋藏娇？”
　　对面满脸黑线，问道：“骄傲的骄啊？”
　　笑闹够了说起正事，裴翊答道：“你去司里只管按你的节奏做事，家里那边我都安排了，市井、商铺撒了人，有什么发现会第一时间知晓。”
　　高隽清点点头，“这最后一战的时机，我们得寻找机会或者制造机会。”
　　“说说你的看法，看我们想的一不一样？”
　　“下月的祭天祈福仪式。”
　　裴翊满意地说：“掌司大人真棒，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这回轮到高隽清满脸黑线，“是，谢谢前辈。”
　　裴翊故作深沉，“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这厢啃完一只鸡腿，像敲木鱼一样用鸡骨头敲着碗说：“谢~谢~夫~君~”

　　这日碧空如洗、凉爽宜人，一大早，青云司所有人都规整集聚于议事厅。
　　不出一刻，大门缓缓打开，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门口。高隽清和符昶再次穿着青云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四阁阁领带着全体司卫恭敬道：“参见掌司。”
　　高隽清对众人说：“诸位不必多礼，我与你们多数都是旧相识了，我从这里走出去，如今回到这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希望诸位不要忘记青云司建司的初衷，也不要忘记自己加入青云司的初心，忠心体国，卫翼清平。”
　　厅外空中传来一声鹤鸣，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拨云见日，为期未晚。
　　与四阁阁领议定行动的安排，四阁各自领了任务，加强城门盘查，城中布下察子，有条不紊，静待其变。
　　不出三日，便收到南城门传信，在一个进城的驴车上，发现了大量的硝石。
　　车的主人当即被扣留，高隽清带人赶到，过路的百姓看到这架势，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那个人吓得抖如筛糠，声音都在颤抖，“各位大人啊，我真不知道啊，我早上刚从地里摘的菜进城来卖的，我也不知道它怎的就变成石头了啊……”
　　现任的玄武阁阁领看过后对她说：“这些硝石成色并不好，炼制不稳定，有可能只是障眼法。”
　　高隽清点点头，“分两路吧，一路按他的轨迹追查，一路溯查今晨从所有城门进入的人。人手不够的话告诉我，我再从别处借。”
　　玄武阁阁领领命离去，陆铮策马赶过来寻她，“大人，司里传信。”
　　高隽清看过，对陆铮说：“我知道了，辛苦。”
　　陆铮问：“用不用从司宾寺借调译语过来？”
　　高隽清回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忙吧。”
　　陆铮离去后，她将信递给符昶，“老朋友来了，一起见见？”
　　符昶半信半疑接过一看，“也利？朋友？”
　　“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吗？”她眸光淡然，“总不能躲一辈子，他还算聪明，不必担心。”
　　转身的刹那，忽然有一种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的奇异感觉。回头看去，环视一周，街市如常，熙熙攘攘，并没有什么异常。
　　符昶见她神态有异，警觉地问：“怎么了？”
　　片刻后，她摇摇头，“没事，走吧。”

　　依渤海之邀，受主君所遣，也利秘密来到王城，落脚在青云司，此时正一个人在屋里喝着茶，看着这传闻中渤海的神秘府衙。
　　“掌司到。”听见门外一声通传，也利一激灵，放下茶杯，起身向门口看去，还没待行出礼来，看清来人的模样，整个人僵在原地。
　　刚才早已有司卫向他介绍过要见的人的身份，他边喝茶还边在好奇，青云司新上任的女掌司，是个怎样的人物，可是现在对上她的脸，尤其是符昶一脸严肃地跟她身边，震惊之余，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高隽清打破沉默，用室韦语说道：“也利莫弗，你好啊。”
　　“呃……高……”
　　“高隽清，我的真名。”她平淡而带着一丝笑意，也利又看了一眼符昶，弱弱地问高隽清：“他是人啊？”
　　符昶若是有胡子都得气歪，直接中气十足地说：“我是鬼。”
　　“你会说话？！”
　　高隽清轻锤了一下符昶，不再纠结那些旧事，直接说：“请坐吧，也利大人。”
　　他们默契地缄口不言前尘，只对当前的形势交换了意见，只是到最后，高隽清好似不经意地说道：“汉人有句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也利忙说：“大人放心，什么该记得什么不该记得，我心里有数。”
　　结束这次谈话之前，也利逡巡一下，问道：“前段时间那位裴大人，我方便见一下吗？他问过我一个事情。”
　　符昶说：“你告诉我们大人就好了，会帮你转告。”
　　也利点点头，“是关于当年阿斯蒙出现的情形。”他们又重新查过，原来，当年一队杀手假扮的山匪袭击了那个村子，误杀了那个叫云苍遥的少年，赶巧，他们经过那里，救下了阿斯蒙，不想，却被他冒名顶替，编造身世留在部族，才有后来的事情。”
　　高隽清说：“我知道了，会替你转告的，多谢。”
　　也利跟着一个司卫去客房休息，走了一段距离，他回头看了看高隽清离去的背影，思及这前后的恩怨纠葛，心中暗自感慨万分。
　　所有的阴谋是真，所有的罪孽是真，那，所有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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