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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客
待到二人从暗角处再走出来,别说人影,方才还靠树而眠的仙兽都一道不见踪影了。只见树下立着块兽状的木头桩子,栩栩如生,可见雕刻师傅的手艺登峰造极。
长兮挑帘直进酒楼,但见客走席散,伙计正翻了椅子挨个角落清扫。他眼望二楼,便有人无精打采地说:“这会儿人都散了,客官来晚了。”
长兮竖耳细听,观楼上确无动静,便转身又跨出门去。
“爷!爷……”厨屋里倏忽冲撞出一人,他手拿利器,见着这身红衣比见着亲爹都要高兴。
“爷,等一等。”
长兮闻声止步,打着帘转身看发现是先前带他们上楼的掌柜。掌柜着急慌忙地冲出来,走到长兮面前时双眸已湿。他提着菜刀,‘扑通’地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喊起来。
“公子行行好,小的上有八十老父要侍奉,下有小儿要养活,家中哪里拿的出几百两黄金啊。”
菜刀敲在地上哐当响,掌柜地说着就要往刀口上撞。伙计赶紧齐力拽住他,顺势也跪在长兮面前讨饶起来。
堂中鬼哭狼嚎一片,长兮微皱眉,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这七嘴八舌吵得他眼花缭乱,他抽身欲走,却见门外又撞进两个人来。
“二公子?”王德诚打帘进来,险些与长兮撞着脑袋。
长兮退开几步,竟见王德诚有些惊慌失色。王德诚与人同行,身后之人低垂着头,身着宽衫博带,瞧着像是个儒雅书生。
“二公子怎么会在……”王德诚掀着一侧帘,略显仓促地说:“席上柳争兄心不在焉,没拿赔金便匆匆地走了,二公子去而复返,是回来拿银钱的吗?”
王德诚不说便罢,一说只听得掌柜哭声顿止,却不是想通了,而是晕过去了。
长兮转看一眼,见伙计已慌忙爬起将人抬进去了。堂中终于静下来,长兮便问:“什么钱?”
王德诚已将情绪藏得涓滴不遗,他道:“二公子还不知吗?今夜赛船江面忽起邪风,前头的龙船皆遭了难,惊雀趁势追击,一举夺魁啦!”
“惊雀?”长兮道。
柳争将一包金子丢上赌桌,长兮哪里记得他们压了哪艘龙船。
“是啊,惊雀一赔百呢!”王德诚转身叫书生也进来,才抱拳对着长兮恭贺说:“恭喜二公子了。”
书生也跟着揖礼恭贺,王德诚见长兮态度不似先前,似有所缓和,便又诚声说:“此楼掌柜出了名的守财,方才那幕估摸着也是做戏给二公子看。二公子万万不可心软,百倍赔率定要叫他分文不差地吐出来。”
长兮不作回答,他见这书生怪异得很。书生方才在门外站了一通,王德诚唤他方见挪了脚步进来,这会儿仍然低垂着头,好似怕生得很。
王德诚见长兮直勾勾盯着书生看,便又有些心慌。也不知是何原因,许是长兮寡言少语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柳二公子似乎能看透一切,自己在他面前犹如赤身裸体。
书生避着长兮的目光,仓皇地后退了几小步,王德诚便稍挡了他,说:“此乃我小友,今夜也在这楼中观赛,回家途中偶然碰面,方才得知他落了东西在这楼中,便同他一道回来取。”
长兮见他羞愧低头,耳上的翠色珠子尤其招眼,立刻便想到了除夕那夜,廊柱后窃窃私语的两名女子。他那日遥望一眼,女子耳上也戴着翠色珠子,乍一看似乎别无二致。
长兮若有所思,便问:“落了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书生面目微红,仍是王德诚替他作答,“他今夜也未曾乱走,想来东西应当就在楼上。如此我们先走一步,就此别过二公子。”
说罢王德诚便直上楼去,书生自始至终未说一字。长兮跨步出门,与二人擦肩时瞥见那书生一侧耳朵空空,想来掉的就是那价值不菲的翠绿珠子。
长兮下了阶,忽然撞到一堵墙。柳争面带喜色,见他神不守舍地掀帘出来,直直地撞进了怀里。
“何事出神?”柳争道:“路都不看了。”
长兮额头磕着了柳争的肩骨,他怔怔地抬起头,露出些茫然。
柳争伸掌覆在他额头,缓声说:“除了手腕,我身上一直未添其他伤痛,你怎的还傻了?”
“你……”长兮就这么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点名堂来。
长兮比柳争矮了许多,他看柳争时需要微仰起头,两人方才撞到了一块,这会儿柳争手还覆在他额头,两人站得极为贴近。
柳争看见长兮双眸含情,其中还存犹疑,舌隐在微张的唇后若隐若现。
“你上次与我说,”长兮薄唇张合,“情之一字极为霸道,上了心便是满心满眼。”
长兮背光而立,整个人都藏在柳争的影子里,身前的光叫柳争挡得一丝不漏。柳争喉咙滚动,竟在长兮的注视下难以招架,他怔怔地瞧着长兮,将自己看痴了。
“我说过么?”柳争怔怔地说。
长兮点头,柳争便也跟着点头说:“我说过。”
长兮又道:“满心满眼便是情?”
“是啊。”
长兮闻言陷入沉思,柳争蓦然回神,他陡然退开身,拉开二人距离说:“你与我稍有不同。你现下心中待我不同,皆是千千结在作祟。”
长兮却道:“你从我眼中看到了情,我从眼中却瞧不出什么名堂。”
柳争挪开眼,不与他直视,无奈地说:“你看不懂罢了。”
街市行人渐散,两道空余着三两灯火,长道冷清沉寂,柳争沿街行走,说:“你涉世未深,不懂才是常理。”
长兮慢他半步,边走边琢磨,“情字晦涩,书上也作众多释义,除却霸道,还有何解?”
“我如此说。”柳争慢步下来,“你得了世间独一份的好吃,会分予别人吃吗?”
长兮脱口而出,“你。”
柳争便道:“除了我。”
长兮道:“那便不会了。”
“就是这般。”柳争枕着双手,道:“若搁在我身上,给别人多看一眼也不成,我要揣在袖子里,捧在手心里,护在心尖上。他既占你满心满眼,亦让你甘之如饴,所以书上虽作万般解释,我却觉得‘霸道’二字最为贴切。”
长兮思忖着说:“王德诚朝秦暮楚,皆来自他的‘欲’,他乐在其中,却是只为自己。”
“人性善变。”柳争半敛着眸说。
后半夜长兮面壁而眠,外间仍然烧着炭盆,屋中的烛火都已熄了,只余窗户细缝中照进微弱的光。
临近天亮时突然刮起了微风,廊下灯笼被吹得前后轻晃,长兮睁开眸,发现窗户被吹开了。他坐起身,忽见窗边挡来个人影。
那人踩上窗台,俯身探进半个身子,朝着床榻这边叫了声‘贪嘴的?’。
贪嘴的?
长兮愣了一瞬,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试探着回了一声。
“即墨枝?”
“呦呵,”窗边的人影侧身,半张脸经灯笼照亮。他笑说:“你竟认得我声音了。”
“天没亮就来扒窗,”床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个人,流光倚着床柱说:“独你一个。”
“你休要多嘴!”即墨枝烦道。
流光半点儿不在意,他旋身轻转,轻飘飘地坐上了榻。他欲勾搭长兮的肩,手指擦过几缕发丝,就见长兮挪到了里面,面对二人而坐。
“当真无情。”流光露出些委屈神色,在黑暗中对着长兮说:“我二人夜不能寐,都悬心你不能称心如意,谁知你竟待我如此见外。”
长兮背靠墙壁,道:“你我初次见面,是他绑了我。”
即墨枝当即道:“我没绑!”
“原是这样。”流光了然地说:“他一贯如此粗鲁。”
即墨枝脚踩窗沿坐下,道:“闲篇少扯,赶紧说正事!”
长兮警觉地后靠,他观即墨枝待柳争不算亲近,疑心这二人要来挑拨离间。只听流光轻‘哼’了一气,温声说:“你走后,我们兄弟二人思来想去,总觉得要帮你一帮。现在你心悦柳争,难道就不想与他长相厮守吗?”
长兮不知这二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问:“如何帮?”
“这个简单。”流光单手撑在褥子里探身向里,不急不缓地说:“我们与柳争相识了几千年,他喜好之物我们最是明白清楚,只要你愿听,我们便通通教给你如何?”
长兮不敢轻信,于是道:“不成,我不愿听。”
流光眯眼一笑,道:“不叫你做坏事。”
“多说无益。”窗边人影一晃,即墨枝已逼到了床榻前。他拎了流光后领,流光便攀着他胳膊站起身,‘哎呀呀’地说:“说你粗鲁,难不成你要将二人绑在一张床上?”
即墨枝斜他一眼,陡然松开手道:“那你说?”
“我来我来。”流光又坐榻上,转头对长兮道:“你看这人急不可耐的模样,心中哪装得下什么小九九。我们都是正经好人,不教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只教你如何博柳争的一颗心如何。”
长兮狐疑道:“当真?”
“当真。”流光点头。
即墨枝见长兮松口方才觉得满意,他邪性一笑,道:“今夜亥正,我们还来此找你。”
二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半空中话音未落,长兮便觉床榻前陡然空荡,屋内再度寂静下来。他重新躺下,侧身对着大开的窗,见外面已有晨曦微弱白光。
柳争依旧下厨,晚膳时做了些家常小菜,长兮近来爱上了吃辣,他便将菜做得又红又润。膳夫见菜盆子拿进拿出,都是重口油辣的菜系,便往灶上煨了清热的银耳莲子。
长兮搅着碗中勺,道:“王德诚对我戒心颇重,怕是不肯在你我面前坦诚相对。”
“无碍。”柳争沿碗口喝了一大口,拇指扣着碗中勺说:“他是生意人,对谁都怀着三两分戒心,实属正常。过两日我请他过府一叙,只要上了酒桌,任谁都要露出七八分真态来。”
“只怕我在,”长兮临门而立,道:“酒他也要喝不下。”
柳争蹲在廊下,他眼望庭院神秘地说:“我有法子,定叫他露出狐狸尾巴来。”
长兮碗中空了,便又叫人添了一碗,他也爱甜,与柳争坐着闲聊的空隙里喝得很快。二人进了屋,竹帘却是卷起来,正好能看见庭院中栽的树冒了新芽,池边长了新草。
池中锦鲤甩尾,给新草浇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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