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梦

　　谢意一个人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街道上，她有些茫然。
　　没有目标，没有归处。
　　这是休学后，她选择的第一站，京都。
　　“本来想着，考不上这边的大学，还不能先来看看嘛。”
　　“但现在站在这，却又觉得好无趣……”
　　“跟江淮市一样，到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啊。没什么特别的。”
　　“无聊……好无聊……”
　　谢意踢着人行道上的野草，自言自语。
　　野草从四周的地砖缝隙中冒头，周围都是地砖，就它一棵草。太过显眼了，让人看着就想踢两脚这本不应该出现的杂草。
　　“算了，随便找个地方先去着吧。”
　　“下一个从这个转角出现的人，他去哪我就去哪？”谢意继续自言自语。
　　刚说完，她眼睛盯着的转角，就走出了两个手挽着手走着的姑娘。
　　姑娘们有说有笑，画着浓妆的脸娇艳又张扬。也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事，其中一个笑得极其夸张。
　　谢意瞟了几眼她，又移开了目光。她双手插兜，隔着十步的距离跟在了她们身后。
　　她们拐了几个弯后，站在了一家酒吧门口。门口的保安伸手拦住了她们。
　　“出示一下身份证。”
　　那个笑得很夸张的姑娘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极其夸张地怼到保安的脸上。
　　“成年了!这都看不出来？”
　　保安随意地瞟了一眼，又看向了另一个人，“你的呢？”
　　“我们一起的。”另一个姑娘笑着说。
　　“嗯，进去吧。”保安点着头说，说话得语气充满疲惫感，听起来像是站了一天岗的样子。
　　“怎么总问我们要身份证？”一个姑娘说。
　　“可能我们显小吧，哈哈。”说着两人又笑了起来，边笑边往酒吧里走。
　　见要查身份证，谢意喉头滚动，加快了步伐，拉近了跟在两人后的距离。

　　她个子高，身形却偏瘦，一身中性的打扮，宽大的卫衣帽沿遮住了上半张脸。
　　低着头，双手插兜，迈大步往前走，尽量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流里流气的男大学生，而不是未成年。眼看着就要跟着进去了，保安却再次伸手，拦下了她。
　　“身份证？”保安问。
　　谢意眼眸垂得更低，手指了指前面刚进去的两人，说:“我们一起的。”
　　保安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成年了吗？”
　　“嗯。”谢意微不可察的低哼一声。
　　保安也不知听没听到，随后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进去。
　　谢意没犹豫，立马抬脚进去，沿着刚刚两人消失的方向。
　　几个转角后她便进入了真正的酒吧空间。她放下卫衣的帽子，打量起面前的环境，很吵的音乐，拥挤的人群，昏暗的氛围和晃眼睛的霓虹灯。
　　谢意往前走了几步，挤进了人群。当置身于全是人的空间，她又局促地缩了缩脖子。索性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了人还算少的吧台附近。
　　谢意学着上一位客人点了一杯相同的酒，然后找了个吧台的角落坐下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那股因为置身于不熟悉环境里，不自在的哽在喉间的气息。
　　“一杯五颜六色的，像是饮料的酒，居然要二百多。哼～果然是大城市。”
　　她抿了口买来的酒，皱眉。“难喝。”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买。所以，这些人到底看中这些乙醇混合物的什么，趋之若鹜地买。”
　　又咽下一口，她皱眉又补充了一句，“真难喝。”
　　下意识的，她抬眼瞟了瞟看不见的头顶——刚剪完的短发，半短不长的短发，变短的头发像是支棱在头顶。不是光头，却让她有种剪得是光头的错觉。坐了一会，谢意开始打量起手中的鸡尾酒，看着看着，她眼神放空，发起了呆。
　　突然，她饶头吐槽了一句:“艹，今晚的住宿费居然被我用来买了一杯奇奇怪怪的酒。”
　　“有点后悔了…”
　　等再次回神时，酒吧里的音乐有了些变化。谢意喜欢现在的音乐，非要形容的话，刚刚的音乐像只压抑的狮子在胡乱嘶吼，吵的很。现在的像是暖饱的狮子在追逐猎物，狂野又肆意。
　　酒吧里的人群高高低低呼喊了几声，开始往着一个方向涌去。谢意犹豫了下，随后跟上了人流，直到大家围到一个T台附近停下。
　　谢意抬头，往众人的舞台中央看去。那是一个人，一个在一群人里格外显眼的人。

　　很久以后，谢意才知道，只这一眼，便是她谢意的余生。
　　怎么形容谢意第一次见到的禾煜呢？灯红酒绿的舞池里，一身白裙，打着碟。手里的动作不大，脸上也淡定得没表情，像个勿入凡尘的仙子，安静美好。他手下的动作明明不大，酒吧里的音乐却越来越嗨，所有人都跟着扭动了起来。
　　几首歌结束，禾煜像是没了兴趣，走下了舞台。
　　谢意眼中难言惊艳，眼光也一直追随着他，甚至脚步也不自觉得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一个角落，前面的禾煜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你还要跟多久？”
　　一声清爽的男声从禾煜嘴里流出。
　　谢意有些意外地睁大双眼，很快又很快红着脸低了低头。
　　“我……你很漂亮。我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你，我也没想到，你会是女装大佬。”说到最后，谢意的声音已经低到禾煜在这喧闹的环境里听不清她的话。
　　禾煜找了个椅子，面朝谢意，背靠吧台坐下来。
　　“你是想说我为什么穿女装吗？小朋友？”最后几个字，是他带着询问的语气问出的。
　　谢意依旧红着脸，视线却不受控地移上了禾煜的脸。眼瞳里，禾煜摘下头顶的假发，十指穿过发丝，随意抓了两把被假发压得有些乱的头发。好看得像个精致的手办，不像真人。
　　谢意没说话，禾煜叹了口气，继续说:“戴假发穿裙子谁说一定是女生，都穿衣自由了，小朋友。就像…比如你是个女娃，却剪短发，中性打扮，你还是你，是个小女娃。一个有点好看的女娃娃。”禾煜说着说着，嘴角带笑打量起了面前的谢意。
　　对上禾煜直勾勾的视线，谢意的脸更红了。去掉假发的禾煜，露出了整张脸，看起来更精致了，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不是姑娘家的精致，是那种干净的帅气的精致。他脸上有且唯一不协调的，是他的唇色，唇色很淡，一种没有生机的淡粉色。
　　见谢意红透了脸，禾煜的嘴里流出了两声愉悦的笑声。“喂，小孩，你成年了吗？”
　　谢意犹豫了两秒，摇了摇头。
　　禾煜又问:“怎么进来的？手里还拿着酒，会喝酒吗？”
　　谢意张了张嘴却是没说话，只是随着他的问话，微微垂下眼帘。
　　等了两分钟，迟迟等不到谢意开口，禾煜似乎失了兴致。起身进了一旁的厕所，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休闲服。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该回家了。禾煜瞟了眼还站在原地的谢意，然后脚步没停，绕过她朝着酒吧出口走去。
　　谢意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小跑两步，跟着他走了出去。谢意就这么跟在禾煜身后，一直走了两条街，直到禾煜停下了脚步。
　　“你跟着我干吗？”禾煜突然回头，面露疑惑问。
　　被禾煜的一句话问得回了神，谢意唰地一下红了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像个跟踪狂一样，跟在一个算是陌生人的后面。“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
　　“原来不是哑巴啊。不过，”禾煜面无表情看着她，继续说，“我现在要回家，没兴趣跟你玩这个你追我赶的游戏。你，也早点回家，别再跟着我。”
　　禾煜欲转身离走，谢意急忙，突然地蹦出来一句话:“你需要人吗？”
　　禾煜刹住了脚步，回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她。
　　“不需要。”
　　“我可以帮你干活，什么活都行。”谢意说得有些急。
　　禾煜视线穿过谢意的背后，看向了某处，视线有些飘忽。禾煜说，“我不缺人。”
　　禾煜支吾着开口:“你能收留我几晚吗？一晚也行…我没地方去了。能收留吗？”
　　禾煜听完，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地看着她。冰冷冷地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不方便。”
　　“我…”
　　谢意的话被打断，禾煜继续说:“我们只是陌生人，我又不是大善人，我凭什么帮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别再跟着我，听得懂吗？”
　　“好。”谢意唇脸色难堪地吐出了这个字。但，这次总算听话的没再跟上去，也没再开口挽留，她看着禾煜，看着他转身离开，走远。

　　走出了一条街后，禾煜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停下脚步，仰头长叹一声。
　　“你自身难保，还想做好事？收留别人？禾煜，我看你呀，是真的病的不轻了。”他后退着走了几步，然后利落回头，走了回去。“算了。就当做件好事吧，最后一件好事。”走到谢意视线可以看到的地方，他朝还站在原地的谢意招手。
　　“喂，小孩，走不走？不是没地方去嘛，如果你还愿意，跟我走呗～”
　　谢意猛得抬头看向他，眼神瞬间亮起来。
　　禾煜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酒吧里带着笑的温柔口吻:“先说好，我呢不是人贩子，可能就是同情心泛滥。算了，怎么越说越奇怪。总之，那个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我愿意。我跟你走…”谢意边往他这边快步走来边说，越走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进禾煜怀里。

　　禾煜就这么领着谢意回了家，将一个房间里的杂物草草扔到另一个房间去。指着这个刚刚收拾出来的屋子，他说:
　　“你就住这。床单被子什么的自己去楼下的储物间拿，里边什么都有。储物间是楼梯转角的第一间屋子。”
　　说完，禾煜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走廊尽头的那间，然后反锁上了房门。
　　谢意走到他房门前，用尽量大，能让里边的人听见的声音，大声说了句“谢谢!”
　　毫不意外的，她没收到任何回应。

　　边从储物间搬各种生活用品，谢意边打量起了这栋小洋楼。房子的空间很大，东西齐全。尽管只有禾煜一个人住，但依旧干净地像每天有人打扫。
　　这层楼有两个洗漱间，一间在走廊上，另一间在她的房间里，像是考虑到异性的不便，又像是随机的，总之谢意住在了这里。谢意麻利收拾好自己的屋子后，洗漱完后便躺在了这张床上。
　　谢意打量了一圈房间的装饰，一股子商业灰质风格，倒是和整个房子哑黄色风格稍稍不同。也许这间屋子之前有人住过吧。她想着想着转头看向了天花板，“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家，他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慢慢的，疲惫感涌来，她闭上了眼。
　　第二天早上，谢意起得很早，她先是下楼去厨房转了一圈。想着要不要做些什么，比如做个早饭什么的，让自己尽量显得有用。等打开冰箱的门，也在里边看到各种食材的时候，她又陷入了沉默。
　　“食材全都有，但好像，我不会做饭。”谢意茫然地看了一圈，最后只放了些米进电饭煲煮粥，又悻悻然回了房间。
　　大概一个小时后，走廊响起了脚步，谢意侧耳去听，估摸着禾煜走出的距离，听起来像是去卫生间洗漱。正当谢意在房间继续拿着手机发呆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她听到一声咒骂——禾煜的声音，“艹，真是服了”。
　　没过一会，响起了敲门声，是她的房门。
　　谢意环视一圈屋子，又照了照镜子，确认房间和自己都还算干净之后，她打开了门。

　　禾煜头顶披着块白色浴巾，从浴巾边缘露出的发丝滴着水，还挂着泡沫。
　　“喂，那个小朋友，你房间的卫生间借我用下。”
　　“好的。”谢意侧开身让他进来。
　　“那个，走廊的卫生间坏了。”禾煜犹豫了一下，还是向谢意解释道。
　　“嗯，好的。”犹豫了下，谢意说，“你不用向我解释。这是你的房子，如果不是我住在这里，你本来会有两个卫生间，并且随便使用。”
　　“现在是你的房间。”禾煜说。
　　“啊？嗯好的。”谢意眨了眨眼，眼露片刻迷茫，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禾煜见她点头后，绕过谢意进了卫生间。“谢喽。”
　　正当禾煜要关门时。
　　“等下!”谢意一个闪身也进了卫生间，在禾煜满脸问号的表情之下，她利索地掀起了马桶圈。
　　“你掀马桶圈干吗？我又不用。”禾煜疑问。
　　“我用完忘掀起来了。用完厕所掀马桶圈，新时代素质人的好习惯。”谢意嗡声说。
　　“好习惯？女生上厕所应该不用掀吧。这个屋子就你一个人用，你不用翻盖。”禾煜说。
　　“不会显得没素质吗？”
　　“为什么会？再说，男生掀马桶圈才是讲素质。”禾煜反问。
　　谢意听完垂眸，陷入了思考:我一直记得客随主便，却忘了自己的领地意识。我一直以为上完厕所把坐盖翻起来是个好习惯，直到他说，这个厕所只有女生用时，不用翻。对啊，为什么我才意识到？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你怎么这个表情。”禾煜说。
　　“没···”禾煜的话拉回了谢意的思绪，她摇头回应。下一瞬说话声骤停，她快速眨了眨眼，猛得红了脸。
　　谢意很高，个头几乎和禾煜一样高，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见禾煜的胸膛，头发滴下的水打湿了那块的衣料，衣料紧贴着他细腻的皮肤以及左胸前的一颗红豆。
　　“没，你说得很对。我在楼下煮了粥，先去盛。”她红着脸说完之前的话，顺便狂风过境一般的速度冲下了楼。
　　只留下禾煜一脸困惑，站在卫生间里。

　　十几分钟后，禾煜擦着半干的头发往楼下走，便看到谢意对着眼前的两只碗发呆。
　　禾煜走了过去，在看清碗里粥的一瞬间，他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你煮的粥？”
　　其实说是饭也挺合适，软摊摊的米粥高高推在两只碗里。
　　“我水放少了……”谢意脸上带着歉意说。
　　禾煜叹气，“我来做吧!你吃什么？”他绕过谢意走进了厨房，移开视线想要忽视眼前的这两坨‘粥’。
　　“随便。”谢意说。
　　“行，那我就随便做点。”他从冰箱拿了两块牛排解冻。
　　很快，两块煎牛排，两杯热牛奶以及几片烤面包片被放到了餐桌上。
　　“我不养闲人。你会拍照吗？”禾煜边吃边说，说得很直接。
　　“不会。”
　　禾煜噎了一下，又继续说。“……没事，我教你。以后你就当我的摄影师，作为报酬，我提供你的食宿。”
　　“嗯～我还可以做更多，比如帮你打扫屋子的卫生什么的。”谢意说。
　　“不用。”禾煜说。
　　虽然禾煜说不用她做家务，但饭后，谢意还是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至少不能一直白嫖。
　　禾煜默许了她的行为。他自己不知从哪拿出了本书，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了书。
　　洗完碗，谢意将装着食物残渣的过滤网提起，倒进湿垃圾的垃圾桶。谢意视线外移，看向了沙发上的禾煜和这栋小洋楼，她心里感叹了一句，好安静。做完一切后，谢意默默走到禾煜身边坐下，观察一圈确认自己无事可做后，她掏出手机坐在禾煜身旁，禁音打起了游戏。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各自做自己的事。
　　而很快，谢意便明白了那句“不用”是什么意思。上午十点，门口进来了两个保洁阿姨以及一个维修工人。他们习以为常的自己打开了门，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自己的工作。
　　而以后每天的十点钟，他们都会准时出现。
　　同样旁若无人的还有禾煜，他就这么安静地靠在沙发上，翻动着手里的书。就像眼前的这些人都不存在一样。谢意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背对着进来的几人，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几天后，谢意也习惯了这样的行为，和禾煜一样，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唯一能让谢意分心的，只有禾煜的行动轨迹。谢意发现，禾煜他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就这么坐着看书。偶尔阳光好的时候，他看书的地点就变成了顶楼的阳光房。

　　谢意则一直跟在他身边，禾煜去哪谢意便跟着去哪。他坐着看书，她就坐在旁边打游戏。禾煜做饭她吃饭，禾煜阅读她洗碗，禾煜移动去二楼三楼，她也跟着去二楼三楼。总之，谢意就像个小尾巴一样，除了睡觉什么的，她就这么一直跟在禾煜身边。
　　一开始，禾煜还会问谢意为什么一直跟着他。谢意不是回“不知道”，就是低着头不说话。禾煜见问不出原因，又赶不走她，索性就让她这样跟着。跟着跟着，就习惯了这个小尾巴。偶尔谢意脚步没跟上时，禾煜还会慢下脚步等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一个阳光很好的周末，禾煜终于出门了。见谢意跟在后边，禾煜下意识解释并邀请了一句:“我出一趟门，你要一起吗？”
　　谢意点头，“一起。”
　　禾煜开车带谢意去了一家旅游公司。边往楼上走，禾煜边介绍，“这是我开的旅游公司，业务服务面向全球。虽然公司不大，只有百来平，三层，但该有的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这些话的时候，禾煜脸上总带着些愉悦的笑意。
　　“二楼这边是摄影棚和我的办公室，进去看看。”禾煜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领着谢意一起走了进去。
　　办公室入眼见到的便是一个大书柜，书柜里边什么书都有，但最多的类型是关于旅游和地理的。他们转完了一圈，禾煜又领着谢意去了旁边的摄影棚，看起来，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今天兴致高，帮我拍张。你等在这，我先去换件衣服。”
　　禾煜离开后，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谢意一个人。谢意四处打量着这个很大的场地，有幕布有灯光有道具有打光板，设备很全。
　　换了身薄纱长衫出来的禾煜，发现谢意四处打量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出声调侃，“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你这是要把工作室看出花儿来？”
　　“没，就随便看看。”谢意摇头，余光又看了眼禾煜后，但很快移开了视线。
　　禾煜长衫儒裤，戴圆框墨镜，一只手拿着一块玉坠，另一只手拎着台相机的带子，朝着谢意缓缓走来，边说“看吧，随便看，多看看，毕竟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工作室。”
　　“我，我的？”谢意话语停顿一瞬，语气疑惑。
　　“对啊。你，做我的，摄影师，所以这里当然是你的工作室。”禾煜用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哦。但我没给人拍过照片，我不会。”
　　“没事，这不是有我嘛，我教你。”禾煜说。
　　“嗯好。”
　　“那我们开始喽，喂，你先拿着摄像机。”禾煜拿着相机举到谢意的面前，示意她接住，然后指着相机上的功能键，一个一个指着让她认。“按这里拍照，调焦在这，转动这个可以……学会了？”
　　“嗯。差不多，我试试。”谢意接过相机。
　　“那你试试。我调个影棚背景。”禾煜后退了几步，走到一块电子幕布前，将摄影棚的这片幕布换成了山水景。
　　随后半坐半躺在面前的一把竹制躺椅上，一手搭在膝盖，五指松开，玉坠松松垮垮垂挂在食指和中指之上。另一只手臂随意垂下耷拉在躺椅的椅背上。“好了，你先随意拍张吧，试试看。”
　　“嗯？”谢意正拿着相机四处找参照物，听到禾煜的话，举着镜头移了过来，边找禾煜边解释说：“试试是随便拍点，我是想先试试拍什么桌子呀，盆栽呀，拍张照试试水什么的。就随便拍一张，不是拍……”最后一个“你”字没有说出来。
　　禾煜闻言，抬眸看向了谢意，问:“嗯？！你说什么呢？不是拍什么？”
　　“没什么。别动，看我。”谢意搭在快门上的食指动了动。
　　“咔~”闪光灯亮起。禾煜被突如其来的亮光闪得晃了晃眼，抬手挡眼。
　　结果，又是一阵“咔咔咔”地动静。
　　禾煜被这卡卡狂拍的动静整得微微愣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喂，这么怼着拍？我都没准备好姿势，能好看吗？”
　　“好看。”谢意打断他的话。谢意放下相机，往回翻看拍摄的照片。
　　“好看？拿过来让我看看。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有多好看。”
　　“很好看。”谢意将相机递给了禾煜。
　　禾煜接过相机，看到显示屏上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这是我？!哈哈，确实好看。”
　　“我随便拍的。你不上相。”谢意微微低下头，脸颊发红。
　　禾煜往后翻着，面上笑容也多了起来“可以啊，很有天赋嘛小孩。我很喜欢。”
　　“你本来就这样，我这，就是还原美貌。”谢意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帮我把这张冲洗出来吧。”
　　“好。”谢意接回相机。禾煜要洗的这张照片，是她最初递过去的那张。她也最是喜欢这张。照片里的禾煜，白皙的指骨半耷拉着挡住一只眼，另一只眼笑意盈盈，朱唇微张，像是跟拍照的人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小孩你还是很有天赋，说不定以后能成什么摄影届拿奖的大师……喂，你有听到我说话啊？”禾煜有些无奈地问笑着发呆的谢意。
　　谢意收回停留在照片上的目光，抬头回应。
　　“听到了。”
　　禾煜笑了笑，却没拆穿他，抬手看了时间，他转移了话题说。“今天不早了，待会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就回家。”
　　“嗯。”谢意点头。
　　“那你先去楼下车旁等我，我去换衣服。”

　　谢意看着禾煜走进换衣间后，才转身往楼下停车场走。路过前台时，她的脚步却慢了下来，抬眼看向正说话的两人。
　　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说：“这个月的，请转交给禾总。”
　　前台接过一袋子盒装的物品。“好的。一次两颗，早晚各一次。”
　　男人摇头。“不是，一次四颗，早晚各一次。”
　　前台愣了一瞬，又确认了一遍，“一次四片，早晚各一次？”
　　男人说。“是的。药量加重了。”
　　谢意的眼光从两人身上移开。恢复正常走路的速度走到车旁站立。
　　“禾总说的应当是禾煜吧，那一袋子药是给禾煜的？他生病了嘛？”谢意眉头微微皱起，站在车旁开始回想这些天的禾煜。“皮肤很白，脸色也白，有点瘦，吃的也不多……”
　　只是还没等她想更多，禾煜就走了过来。
　　“发什么呆，上车吧。”他打开车门走了进去，顺手将手里提的白色袋子扔到了后座。
　　谢意带着心事坐上了车，随着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禾煜斜眼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没有，这是你的药？”她眼神看向后座。
　　禾煜没回头，只是哼了一句。
　　“你生病了？”
　　“嗯。生病不正常嘛，最坏不过一个死字啊。”禾煜笑得随意，说得也随意，语气里也没任何情绪。
　　谢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眼神暗了又暗。

　　一整个晚上，谢意都安静得像个透明人。直到洗完澡的禾煜，开门后，被站在门口木桩般的某人吓了一大跳。
　　“你站门口干嘛？”
　　“我…”
　　“吓我一跳。”他看着瞪圆双眼，一幅我有大事的谢意。禾煜一手按着心脏，一边重复刚刚谢意说的话，“帮我洗衣？你要帮我洗衣？”
　　“嗯对，让我想帮你洗衣服。”谢意神情扭捏，眼神却很坚定。
　　“不…”看着满脸认真的谢意，拒绝刚出口，又转了个弯，变成了“好的吧，多谢。”
　　谢意接过禾煜的衣服，捧着他的衣服，一副执行神圣使命的样子，然后走到洗衣机前，连同自己的衣服一同塞了进去。
　　她神情严肃的调动按钮，看着机器转动起来。心里默默下定决心。“禾煜，以后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要让你的病好起来。”
　　一个小时后，一声不小的嚎叫在洗漱间响起。谢意举着什么，神情沮丧，欲哭无泪。“我好像搞砸了。”

　　已经睡着的禾煜，抓抓头顶的短发，咬着牙给谢意打开了门。
　　“怎么了？”禾煜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的一丝怒气。
　　“对不起，禾煜。”轻悠悠的声音从谢意嘴中吐出，她低着头。
　　“对不起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禾煜闭了闭眼，叹气，随后补充道，“只要不是出人命的大事，请下次不要凌晨四点敲我的门。”
　　“我知道。但是，我…”禾煜抬起来，眼下两团青黑，眼里神情复杂，她哭丧着脸举起一条又青又灰的“白色”毛巾，“你的毛巾被我洗坏了。本来想帮你做点什么，结果什么也做不好。我想着明天再告诉你的，但我实在睡不着…我得现在告诉你。”
　　“就，就这？坏就坏了呗。你半夜不睡觉，就为了这个失眠？还…”禾煜疑惑，还为一条毛巾半夜吵醒他？但看着愧疚神情的谢意，他语气又软了几分，转而安慰她道“一条毛巾而已，没事的。”
　　“我不知道这些不能放在一起洗。对不起～让你的毛巾染上了色。”谢意说。
　　“真没事。一条毛巾而已。”禾煜爱干净，毛巾用一段时间之后，他也会换新的。
　　“我，我明天买一条新的赔给你。”
　　禾煜本想说不用了。但看着谢意，看着看着，竟不自觉点了个头。
　　谢意听罢，一副“我又可以了的”神情，禾煜嘴角无意识勾了勾，郁闷的心情也轻快起来。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嘴，“不过，手洗衣服为什么会染得这么均匀。”
　　谢意歪头，理所应当道“机洗的啊。”
　　“啊？”禾煜无语，“机洗？不是，你帮人洗衣用机洗的？那跟我自己拿去机洗有什么区别？”
　　谢意摸摸鼻头，有些心虚得低下了头。

　　第二天，看着这条谢意买回来的毛巾，禾煜有些沉默。
　　泰迪熊？这条毛巾是不是有些幼稚了～看起来像是给小朋友用的。
　　“我看到这条，就想到了你，所以就买了它。如果你不喜欢，我重新去买。”谢意说。
　　“不必了，就这条吧。”禾煜嘴角扯了扯，拿着泰迪熊的这条毛巾往前走了几步，又神情古怪地回头问她：“不过我有些好奇，你看到泰迪熊就想到了我，是什么鬼？我，像熊？”
　　“你跟泰迪熊一样，温暖的，还挺可爱的，还让人忍不住想抱抱你。”
　　禾煜眼神闪了闪。
　　那天后，谢意时常做些提醒他喝热水，添衣服的举动。依旧有些奇奇怪怪的乌龙，但好不热闹。慢慢得禾煜与谢意的关系也慢慢更亲近了。

　　谢意从没见过禾煜买过东西。
　　偶尔他们回家，会在门口的玄关看到一大袋食材。禾煜很自然地将食品袋拎到厨房，再整齐码好放在冰箱里。谢意一直不知道这是谁送的。直到有一天。
　　“别碰我!”禾煜有些暴怒的声音在楼下响起。谢意穿着拖鞋，风风火火冲下了楼。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笔挺西装，面容与禾煜有两三分相似的男人抓着他的肩说。而那一大袋平时放在玄关的东西，就这么散倒在他脚边。
　　“我不该找那些人的。可我气不过啊，我气不过你为了一个老头，又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别人跟我置气翻脸。禾煜，我真的知道错了。”男人继续说，语气有些激动。“你放心，那些人我帮你废了他们，以后没人知道这件事了。”
　　“跟我回去好吗？”
　　男人柔声哄了几句之后开始不耐烦。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要强吻他。禾煜屈膝抬腿，一脚将他揣了出去。
　　“滚～恶心 !”他拿着袖子使劲擦着自己被碰到的嘴唇，淡粉的唇擦着更加惨白。
　　“贱人，装什么清高。老子之前都不知道干了你多少次了。”男人被踢得后退几步，眼色猩红。他松松领带，作势又要上前。
　　谢意三两步挡在了禾煜面前，眼神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看着谢意的动作，似乎有些好笑。“好好好，真是很好啊。”他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凌乱的外套和痕迹。“连我的房间都让这么个不认识的人住了？还是个在上学的小女生，禾煜，一段时间不见，你真是变化很大。”
　　他的眼光扫过两人，随后转身离去。
　　一直到大门关上，禾煜都没再说话。谢意看着他，突然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禾煜下意识歪头躲开了。
　　谢意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张了张嘴，确是没说话。
　　禾煜看到他的动作后，有些自嘲般开口。“怎么，你是想问什么吗？问他是谁？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嘴唇流血了，很疼吧。”谢意说。
　　禾煜似是没想到他会说这话，一时愣住了，片刻他又怪异的笑了起来。“是挺疼的。”
　　“我就知道，上次买了创口贴，我找找。”谢意在客厅的抽屉翻找起来。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禾煜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状态，边往楼上走边说，“这么个小口子等你找到创口贴，都愈合了。走了，不困么，睡觉去。”
　　“困，你等等我。”谢意急忙跟上，又回头看了眼地上散落的东西，然后快步跟上，回了楼上。

　　第二天，像是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禾煜今早起得格外早。等谢意下楼，楼下的残迹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干净的地面。谢意嘴角上扬，跑到禾煜身边，“禾煜，今早我们吃什么呀？”
　　“牛排。”禾煜说。
　　“啊？又是牛排，我想吃你做的煎饺？”谢意有些遗憾。
　　“你还挑上了？行，你来做？”禾煜作势要撂摊子。谢意急忙退后两步，一副抗拒的样子急着开口。
　　“不，还是你来吧。”
　　“嗯。”禾煜嘴中亲哼，面上却柔和得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愉悦。

　　没再出意外，日子也日常轻快起来。最后的禾煜似乎还发现了什么萌点，偶尔会调戏调戏酷爱脸红的谢意。
　　比如这边，跑完步只穿着背心的禾煜“恰好”碰到要“顺路”出来喝水的谢意。
　　“小孩，擦擦口水。”
　　谢意闻言伸手抹，却没擦到任何液体。
　　“你骗我？无聊。”
　　“我无聊？到底谁直勾勾盯着我看的。喂，我的身子好看吗？”禾煜微仰头勾唇，眼底带着三分笑意。
　　“好看。”谢意低下了头，满脸羞红，答得实诚。
　　禾煜笑得更开心了。然后，转头披上了外套，“非礼勿视，小色狼。”

　　半年后，禾煜翻看着手里的地质手册，对旁边的谢意说，“这个地貌，只有这个纬度有。”
　　“好特别的地貌，真想去看看。”谢意说。
　　“嗯。我也想去看看。”禾煜突然说。
　　“那我们去看吧。禾煜”谢意眼冒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禾煜的笑容却僵住了，放在桌下的五指，握紧又放松又握紧。“好啊，去看看吧。谢意，”他，他看向谢意的双眼，“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看遍这个世间？不一定要现在，以后也可以。也不一定要跟我一起，跟谁都可以。就是一定去看看这个世界，最好是把这些书里的地方都要去一遍。”
　　“我愿意。不跟别人，跟着你就好，我比较喜欢做你的小跟班。只和禾煜在一起…”谢意摸摸鼻头，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小，却够两个人听清。
　　“嗯…”禾煜笑着嗯了一声，却没接她的话，也像是没听到谢意话里的暗示。
　　“嗯。”谢意眼神暗了暗，低下头，也附和了一个嗯字。

　　如果谢意知道那天随意的一个承诺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一定不会附和。
　　“小孩，你在这等我。”这是出事前禾煜说的最后一段话，“等我下来，也许刚好能赶上下午一点出国的飞机。”
　　“好。”谢意抓着两人的护照，满脸期待地看着禾煜走进了那座大厦。

　　“离开？你敢踏出这个城市试试？你这具破身体，没了这些特效药，还能活几天？”
　　“我想去看大海…你不是说过，以后会带我去看的嘛…”禾煜说。
　　“我……不行，再等等禾煜，等等我拿下这个一本万利的项目，我一定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等了，这些年我已经等得够够的了。”禾煜沉默了几秒，说“我要房子和旅游公司的房产证，还有法人转让材料。”
　　“嗯？”男人疑惑，“你又再玩什么。”
　　“我要送人。”禾煜说。
　　“送人？送谁？那个楼下的小姑娘？”男人脸色有些怪异，又像是气得说不出话。“禾煜，瞧瞧你那作践的贱骨头。所有人都求的前程和生活，我放在你面前，你却非要去什么酒吧做驻场，还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我养的那条猫，好好的猫条猫窝供着，非要去邻居家蹭别人剩的猫粮，真是贱的很。”
　　“因为你恶心到我了，所有人都让我舒服除了你，禾潜。”禾煜面无表情。
　　“好好好……”禾潜连说几个好字，最后笑了，看起来有些疯癫。
　　“东西给我。”禾煜又重复一遍自己要的材料。
　　“可以啊，让我干你一次，我就给你。”禾潜脸色狰狞。
　　“那是爸留给我的。”禾煜退后两步说。
　　“老头子都死了。现在房子在我名下。”禾潜皮笑肉不笑的说。
　　三个小时后，谢意终于等到了他下来。他脸色白得吓人，衬衫的纽扣也掉了几颗，禾煜抓着衣领才不至于露出胸膛。他走路有些不稳，谢意急忙扶住了他。谢意抓住他手的瞬间，他像是脱力一般，整个人靠到谢意身上。谢意惊呼一声，作势就要横抱起他。刚伸出的手却被禾煜抓着。
　　“别抱，背我吧。我是个男人，让小姑娘抱实在有些伤自尊。”他说着淡淡扯出了一个浅笑。

　　而那个下午一点的飞机，他们还是没赶上。
　　禾煜瘫在床上，发起高热，谢意一遍一遍帮他擦酒精降温。看着他身上的痕迹，她眼眶一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虚弱地扯出一个微笑。“你哭什么？”
　　她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好心疼。”
　　“哈哈，小孩就是爱哭。”禾煜纯色惨白地笑着说。
　　“禾煜，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谢意脸露一丝请求。
　　禾煜摇摇头，闭上了眼。“不用，去了只会更麻烦。”
　　“可是你在发热，体温降不下。爱你的人会担心。”谢意说话声有些颤抖。
　　“我这么破烂的人，有谁会爱我。”禾煜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我担心你，我爱你。禾煜，我爱你。”
　　谢意靠近了禾煜，想要触碰他，禾煜没有躲开。
　　谢意颤颤巍巍地轻轻落下了一个吻，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又虔诚。像对待一个稀世珍宝，唯恐一个不小心碰碎了它。

　　那一个吻之后，两人都陷入了安静。安静了很久，禾煜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谢意。”
　　“我在。”谢意急忙应道。
　　“听我说会话吧。”
　　“好。”谢意点头。
　　“谢意，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痛苦事是什么吗？”
　　谢意摇头。
　　“如果，只在深山做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兔，也挺快乐的，因为眼前就是它的全世界。”
　　“嗯。”
　　“所以，最痛苦的不是被困在深山，看不见外边。”
　　“嗯。”
　　“而是知道了这个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但依旧被困在深山，怎么也出不去。看见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痛苦，永远也触碰不到希望，哪怕是一丁点。”
　　“嗯。”
　　“……”
　　“嗯。”
　　后来禾煜说了很多，有些谢意听得懂，有些她又听不懂，甚至很多话听起来就像是禾煜发烧后说得胡话。但只要是禾煜开口，谢意就会嗯着回应他。
　　等禾煜终是退烧后，谢意才拖着满身疲惫得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谢意在床上惊醒，才发现恍惚中听到的钢琴声不是幻觉。
　　她推开房门，听着声音，一路走到琴房。
　　阳光刚升起，柔柔斜斜照在钢琴上和琴键上的十指。“好听吗？夜的钢琴曲五，我最喜欢的曲子。”
　　“好听。”谢意说。她走过去，将半杯温水和四片药放在钢琴的琴盖上，才扭头看禾煜。
　　“嗯。”禾煜也刚好抬头看他，依旧淡淡笑着。只是整个人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加上过分惨白的脸色，没由来的让谢意心脏一抽一抽的跟着颤。
　　谢意喉头滚动，强压下梗塞的泪意说，“该吃药了。”
　　禾煜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就像那次酒吧初遇时。半晌后，他说:
　　“谢意，你还小。别爱我了，找个正常的人去爱吧。”
　　“我……”谢意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有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继续说，“你不是说我还小嘛，这些事对我来说还早。我现在只想看着你好起来。”
　　禾煜点点头。又抬指在琴键上动了起来。就在谢意以为他不会说话，准备抬步离开时。
　　禾煜突然张口，他说:
　　“喂，谢意，回去读书吧。”

　　等谢意做上回家的高铁时，还是觉得整个人没有实感。
　　她手指搭在座椅上慢慢摩挲着。
　　直到禾煜说出那句，你回去读书吧。他也没问过谢意，你为什么休学，为什么离家出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
　　就像谢意也从没问过他，你的病怎么，怎么，怎么样？谢意就这样带着对对方的一知半解，离开了那座没有意义，但有她爱的人的城市。
　　“先生，你做错座位了。”一个声音唤回了思绪飞走的谢意。
　　“不好意思。”谢意往旁边移动了一格。
　　“啊？你是女生啊，真是不好意思…”对方半是惊讶半是尴尬。
　　谢意却摇摇头，笑着说，“没关系的。都穿衣自由了，就像…比如我是个女娃，却剪短发，中性打扮，我还是我，是个小女娃。”她说着说着，眼睛里突然盈满泪水，眼前的人似乎变成禾煜，和他一起重复初遇时的那些话。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对方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
　　谢意又是摇摇头，拉下卫衣帽檐，再没说一句话。
　　她真得好爱禾煜。即使一知半解，爱意依旧汹涌澎湃。

　　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
　　“你们这边丧葬都有什么套餐。”禾煜问。
　　工作人员摊开了图册，转了个方向，放在禾煜面前，跟他一一介绍道。“大概就是这几种了。先生，请问您是给哪位亲人办理的？”
　　“我自己。”禾煜说。
　　工作人员愕然。一时间不敢答话。
　　“就这个吧，这个盒子小巧，她拿起来不会太沉。”禾煜指着册子上的一个方案说。
　　工作人员哆嗦着又问了一遍，“您自己吗？”
　　“嗯。”
　　“先生，您再次确定一下，骨灰是要交给谢意吗？”
　　“嗯。麻烦到时候打电话给她，让她来取。”

　　禾煜送走谢意的那天，没有告别。他私心想着也许还有机会再见一面。
　　只是等他一个人回了这间屋子，又有些后悔。好像是过了好些天后。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看着手里咳出的血，开始有些习以为常的走进了卫生间洗手。
　　洗着洗着，他就开始看着洗漱台上的那条印着泰迪熊的毛巾发呆。
　　这次上次谢意弄坏了他的毛巾之后，给他重新买的一条。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幼稚的图案，但这条毛巾他却用了快半年了。
　　用这条毛巾擦干了手，禾煜拨通了某个电话。“喂，陈医生。我想回医院了。”
　　“之前让你回来，你死活不愿意，现在怕是治愈的几率更低了，你想通得太晚了。”
　　“太晚了也没关系。你试试呗，我有点想活下去了……”

　　等谢意再回这座城市。
　　是医院给他打电话通知她拿禾煜剩下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本书和一张谢意给他拍的照片。关于这张照片，谢意是带着自己对禾煜的感情拍得这张照片，一张带着爱意的照片。那个时候的谢意，觉得自己的技术很差。而她眼里禾煜也比这好看十倍，不，一百倍。
　　“刚刚有人给禾煜先生送了一束花。”医生叹了口气说。
　　“给我吧。”谢意说。
　　谢意走到垃圾桶前，将手中的一大束百合花束扔了进去。“你甚至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风很凉，跟手里的木质盒子一样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谢意，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禾煜在电话里说。
　　“不如呢你再帮我一个忙。等我死了，你就带着我的骨灰。找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把骨灰迎着风撒了。我想搭着风去看世界，看山川大海，看异国他乡，看森林沼泽，看蓝眼睛，看黑皮肤……总之，只要不是这里，去哪里都好。然后呢，自由落下，成为灰尘落入土壤。”他的声音既沙哑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空气里。
　　谢意一个人在黑夜爬上了这个世界上最高的一座山。山顶上，她抓着他的骨灰，撒向了风中。
　　“禾煜，这个地方高吗？哈哈…你知道嘛，我带你来的是这世界上最高的山。从这里出发，这次你应该能顺着风飘很远很远，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回应她的是眼泪砸在木质盒子里的“啪嗒”声。

　　“谢意，你真不考虑找个男朋友吗？”已经不知道在和沐安安她们聚会时，她们问的第几次了。
　　“不是不想，是看不上啊。年轻的时候见过太惊艳的人，后来看其他人，总觉得差点什么。”谢意摇摇手里的鸡尾酒说，“这么多年了，这个酒还是这么难喝。”

　　谢意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地球的最南边。
　　站在冰山雪地里，谢意拉下面罩，哈出了一团水雾。
　　她打开手里的世界地图，在最后一个地方画上了勾。
　　看着打满勾的地图，她仰头看天，展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禾煜，看遍天下风景的这个承诺，我兑现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就有经验带着你再走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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