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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太阳参与了昨日的狂欢,今晨便不大能打起精神来,恹恹地挂在天边,躲在厚厚的云层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窥探今日的欢喜。
风雪中箭矢带来了远方的消息,随着掀帘动作涌进帐篷的碎雪,搅了一阵角落的暖春,烛火和茶烟晃了晃,又恪尽职守地守着书桌上的一方安宁。
马蹄和笔同时落在白纸上,紫毫张罗了一幅山水墨画,苍南谱写了一条蜿蜒征途,征途偏居墨画一隅,婆娑树影落在深浅不一的脚印窝里,寥寥几笔,杨柳便摇着枝条依依了起来。
寒风呼啸,擦着铁马金戈,顾云宸带着人摸上匈奴与凉州的边界埋伏好时,弯钩挂在枝头,又伸了一个懒腰。
收到前方战报,匈奴集结大批人马,准备在近几日对凉州发起总攻,相互试探了大半年,匈奴终于是按捺不住。
只是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顾云宸带了批人一试真假,其余人马,没有命令,不许妄动。
雪密密麻麻下了起来。空旷的辽原,此时竟是风的禁区,它只敢盘旋在灌木丛上方呜咽,不知是在申述不满,还是因即将到来的恶战颤抖。
火把照清皲裂的脸,蛰伏已久的响箭如狩猎的鹰,一击即中,快准狠地捕杀掉猎物,未尽的惊呼被扼杀在喉间。
顾云宸拔刀,猛虎扑食,不料却被守株待兔。
双方交手,敌众我寡,群狼环伺,顾云宸岂甘心为刀殂之上鱼肉,她要做悬在匈奴头上的那一把尖刀利刃,时时刻刻让对面提心吊胆。
信号弹划破寂静的夜,顾云宸的利爪也在匈奴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条口子,蓄势待发的戚锐达和樊宇乘风出动,奔赴战场。
雪紧锣密鼓地下着,方经过一场鏖战,冰冷的雪地还残留着触目的血渍和残肢,热血在身体里翻腾,落下的鹅毛如敲打在每个人身上的鼓点,虽是小半个时辰的鏖战,但双方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顾云宸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她率领八百精兵,直奔匈奴大营而去。
经过凛冬浸润的腊梅在温室中,并没有“剑锋直指”的凌厉,反倒是一直“润物细无声”的大红袍,丢掉了往日的温吞,直直地往人身上扑。
雪一直是静悄悄的,即便攻势像落下的密密麻麻的鼓点,方清梦翻了一页书,总觉着砸在帐篷上的是冰雹,吵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又囫囵翻了两页,方清梦更加不安。与去年除夕那夜不同,渐渐紊乱的心跳连带着太阳穴都鼓胀起来,明明无风,烛火却晃得她眼睛疼。
“顾全”,方清梦放下书,喊了一声在外值岗的顾全。
顾全应声而入,抱拳道:“属下在”
“现在几时了?”
“回监军,亥时中”
“那边呢?”
顾全知道方清梦说的是匈奴那边的情况,“回监军,战报还未传回来”
方清梦皱了皱眉,“去问问”
一盏茶的时间,顾全便回来了,他肩上积了雪,刚进帐篷便化了。
“回监军,黄将军说一切如常,照计划进行”
方清梦食指在未合上的书页上敲了敲,暖烘烘的深夜总令人很是困倦,但浓郁的茶和如鼓点般落下的雪又将困意打了回去,不安和困倦难眠交杂,令人更加坐立难安。
顾全站在桌前等方清梦的思虑。她思考时敲桌子这个动作是跟顾云宸学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方清梦锁着眉头,宛如深深庭院的朱红门内,拇指粗的上锈的铁链锁着上好的春色,即便那一抹红快要攀上墙头,被人狠心地一折,快要展开的眉头又锁得更紧了。
左边的一道帐门敞着,寒风碎雪也要进来感受一下凉州唯一的暖冬,帐篷内昏黄的光落在帐门前,能看见张牙舞爪纷飞的鹅毛大雪,它们不屑于屋内的温暖,嘲讽着争先恐后要进屋取暖的胆小鬼。
见屋内的人无动于衷,示威的雪花更猖狂了,成团成团地落下,帐门处昏黄的灯光内,快要看不清被挤成线条的黑色夜幕。
屋内的油灯蓦地一灭,顾全眼疾手快,将刚见证一场厮杀的从匈奴赶回来的风拦在门外,涌进来的一浪风拍在屋内,书页被打得猝不及防,一阵窸窣的声音停下后半晌,油灯才颤颤巍巍地起死回生。
屋内视线恢复清明,气氛却凝重了许多,方清梦一把抓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外袍,绕过火炉,一边穿外袍一边说:“去主帐”
方才的插曲足以令人将思绪转到凶险万分的战场上,顾全侧身让方清梦出去后,退出带好帐门。
帐门一拉开,猖狂的寒风便狠狠地给了方清梦一个下马威,平日里端庄的袍子被风撩起,脑后规矩的秀发在风中凌乱狂舞,似乎早已忘了克己复礼是什么东西。
方清梦站在帐外,今夜的雪已经漫过了脚腕,寒风肆无忌惮地凌虐着她,衣裳和秀发已经缴械投降,她眯着眼睛,却依旧站得板正。寒风只觉她在负隅顽抗,又猛地突进了一波。
寒风和大雪让方清梦清醒了不少,关心则乱,战场上,方寸大乱是大忌。
她举起广袖挡了挡直击面门的风雪,才提起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的摆子,提步往主帐走去。
帐外的岗卫行了礼,足够屋内的黄子游和侯飞扬听清,两人起身,便看见穿着单衣的方清梦跨门而入。
顾全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属下参见监军”,黄子游和侯飞扬异口同声。
“不必多礼”,方清梦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理了理袍子,才对二人说:“坐”
黄子游和侯飞扬面面相觑,不懂近几月与凉州主将顾云宸关系匪浅的方清梦为何会深夜造访。
而这位监军只是冷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州,就连脸上肃正的表情,也分不清是担心战场的凝重,还是因外面骇人听闻的风雪。
屋内很静,沸水的声音死死压制住沉默,就连水泡从壶底冒起的压在胸腔的怒吼,也一点不落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头顶的雪照样不甘示弱,一层一层压在帐篷顶上,像一只体积庞大的黑猫,笼罩在几人头顶。
方清梦依旧是在喝茶,不疾不徐的动作,让黄子游和侯飞扬更加不明所以,心中疑窦大增,勾着抑在心底的不安,像沸水冒泡前,一点一点露出头来。
凉州的浓茶不比咸泉送给方清梦的上佳茶,方清梦抿着口中的苦涩,和三人一起等待风雪中震撼的消息。
马踏新雪,飞起的血沫溅在每人脸上、手上、盔甲上,雪线连成片,只能凭借厮杀声判断是敌是友。
长刀起而复落,兵刃碰撞的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长矛捅进身体里的闷哼还没来得及溢出唇齿,便被下一记砍杀淹没。
黄沙掩征骨,白雪盖战魂。战况已胶着至每个动作仅仅只是求生的本能。
这是顾云宸第一次感受到身处绝境的无望,她有些迷茫,挥刀的动作迟钝了很多,像一只困兽做着负隅顽抗,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就会被这张天罗地网捕住;抑或是,命丧当场……
匈奴布了一个局,从去年西戎幸隆和凤洛夺位开始,戚锐达前往匈奴骚扰时,就已经迈进了第一步。
戚锐达擒住了单于幼子季格,单于迫于阏氏手中的势力,只能做出表面与越国求和的态势,越国便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威胁匈奴,而匈奴将计就计,呈现妥协之迹;趁顾云宸回京受赏,凉州不敢轻举妄动,便大举进攻元气大伤的西戎;顾云宸回凉州后,故意卖下破绽,将那几万匹马送给她,给予骑兵营重建之机,大喜过望的顾云宸必定来不及推敲其中的细节,顺势重建骑兵营;第一波偷袭大败顾云宸,再次降低顾云宸的戒心和疑心,在后面与凉州的交手中,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顾云宸觉得可以有与自己一战之力。
殊不知,环环相扣,送给顾云宸立功的礼物,也为她此次战败埋下了伏笔。
弯刀划破左臂,擦肩而过的箭矢将失神的顾云宸拉了回来,匈奴对她形成围剿之势,而左右的亲兵,也已经靠了过来。
亲兵砸入雪地里的声音沉闷刺耳,一声声震得她头痛欲裂,她像被镇在千斤重的大钟里,外面的人推着钟仵,密集的声浪冲击着耳膜,难受得脑子都快要炸掉。
险恶万分的战场根本没有留给顾云宸过多的时间缓冲,随着亲兵一个个倒下,匈奴兵已经近到身前。
戚锐达和樊宇被死死咬住,有心无力的反击让他们感到这场战争开始的仓促,但残酷的现实并不能让他们有过多感慨和分神,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匈奴单于并不想杀掉顾云宸,这只在他看来稚嫩至极的困兽,和他做了五年的对手,虎父无犬子,即便顾昂然走了,也在凉州这边留下了一只羽翼未丰满的鹰。他不仅享受猎杀猛物的快感,也想擒住顾云宸,换取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例如情报……
他已经没有耐心看这只幼兽垂死挣扎了,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准备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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