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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婿
整整十五日,严雪卿都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前七天还好,严雪卿到底魂飞魄散里走了一遭,元气受了大伤,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与夏凡说几句话便觉得累了,喝了药便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可后七天,明显见好的鬼差大人实在躺不住,又被夏凡明令禁止不准踏出养灵法器圈出的地界一步,满腔精神无处发泄,便开始在床上对真正的“一家之主”动手动脚起来。真正的一家之主也在几个月的时间中彻彻底底体会了一番生离死别和彻骨思念,哪里经得住这般撩拨,可又碍于这位不知好歹动手动脚的人物身体状况着实称不上乐观,只得在给了对方个“不彻底”甜枣后果断搬枕头分床睡,坚决遏制越发肆无忌惮的行径。
于是,在严雪卿连哄带吓自己再这样躺下去非要成为冥界首例偏瘫患者,并拍胸脯保证绝对会谨遵妻嘱、按时养灵吃药、绝不加班熬夜,才得到每日四小时外出放风的机会。
而言曦也在这日传来消息,说在冥界不宜久待,要回天界去了。
师徒几人又重新聚集在严雪卿家,这回不单单是陶玲、白羽玄,于欢欢也跟了来。小姑娘没见过几次言曦,对这位传说中的上神还保有着一层高高在上的滤镜,羞羞怯怯地半边身子掩藏在陶玲身后,嗫嚅地叫了一声:“师祖。”
这一声师祖的威力比十道天雷还巨大。言曦刚踏入放门内的脚还没踩稳就僵持在了原地,石化般一动不动,一双凤眸中满是愕然,瞳孔几颤难以置信般望着于欢欢,把小姑娘看得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仙家大忌,下一秒就要被投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去了。
言上神不能接受,言上神五雷轰顶。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虽然已经活了有一千年了......可他就是年轻!就是不能被叫师祖!这样听上去仿佛他是一个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老人家啊!他明明皮肤细腻光彩照人,深谙人间潮流并且思想十分开放啊!怎么能就做了师祖呢!
陶玲在于欢欢脱口而出的瞬间就顿觉不妙,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拦住,只得上前一步将于欢欢挡了个彻底,妄图拦下不知是“如来神掌”还是“九天玄雷”的师尊之怒。
好在夏凡及时递上杯香气扑鼻的大红袍,言曦僵硬的腿才勉强动了下,接了茶走到客厅坐在主位四平八稳地品起来。
嗯,小丫头片子,不必一般见识。怎么说也是我门下弟子,还是在弟子面前保持威仪比较重要。
“师傅,岫玉野地里那群厉鬼是如何处置的?那么短的时间,应当没办法妥善处理好才对。”
严雪卿等着言曦品完浅浅一杯茶,重新续上满杯才问道。这件事他醒来之后便一直在心中反复思索,可无论他如何排布阵法符咒,都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过江之鲫般的厉鬼怨灵尽数收束散去,超度也好驱散也罢,哪怕对于言曦来说也是不容易的。更何况言曦与他相同,都是哪怕如厉鬼,也绝不会轻易让其魂飞魄散,能超度定是要尽量超度的。
林岚的事他自觉有一定责任,他绝不愿因此夺去成百上千亡灵轮回的机会,那会再为他的心结上一道枷锁。
言曦睨了严雪卿一眼,如刀锐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我就知道”。拿起茶杯吹开浮沫淡淡道:“放心,除了贪心不足被骨刀劈碎的,其余的都超度了。花钿还成。”
言曦教训人毫不吝啬张口就来,表扬谁却是相当难得一见的,若是说谁“还成”,那可就是天大的赞许了,连严雪卿从言曦口中听到没来由的“花钿还成”,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师傅居然在夸人!
师傅竟会夸人!
白羽玄牙花子快咧到后脑勺,像讨到肉骨头摇着尾巴向同类显摆的狗狗,此刻若是有个录音的法器,他定要将言曦这话录下来,日日都要放上一边,还要经常性在严雪卿门口放,在地府放,在冥界中央大街上放,让全世界都知道言曦夸他啦!
啊,不是他,是花钿,不重要!都是自家的!夸花钿就是在夸他!
于是,在白羽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大肆渲染下,在言曦偶尔补充、不时瞪眼、常常轻咳中,严雪卿拼出了一个在他向夏凡奔赴而去后,岫玉野地发生的事。
厉鬼怨灵数量多是多,但大多是些没大本事的,处理干净也就是时间问题。
但是......
言曦望着不远处座座民房间仿佛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不时探头出来的人时,还是短促皱了下眉。
鬼气聚集在一起,难免影响人间,何况这些恶鬼怨灵所散发出的并非寻常鬼气,继续下去,恐怕或多或少会对周围凡人产生影响。
“师傅,那边那个小孩儿已经朝这边看了好几眼了,他不会看见这些玩意儿了吧,凡人不是看不见鬼吗?”
白羽玄贴着青青,一边在青青的掩护下布结界一边奇道。
正常情况下凡人确是看不见鬼的,小儿灵相纯洁,对灵体感受较常人灵敏。但若不及时布好幻象结界,恐怕就不单单是小小孩童朝这边看几眼的程度了。
然而......言曦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黑雾边界,心下一沉。
布结界恐怕赶不上了。
“狐王殿下。”言曦甩袖而立,鬼影重重之中面对花钿,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严肃。
花钿原本忙着驱散厉鬼的妖法也收了,正色回道:“上神。”
二人两相对立,不约而同似的恰巧赶在鬼影团聚在二人与白羽玄之间,将那洁白如雪的身影遮了个透彻,分隔出两方天地般。
这一侧的两人没了在花丘时的虚与委蛇与惺惺作态,是同样的肃然。言曦身为上神的气势再没收敛,上位者的威压逼人。而花钿也收了自己刻意放低的姿态,九尾狐王的气场全开,竟丝毫不逊于神祇。
“我那傻徒弟执意与你一起,我是不同意 ,你聪明圆滑过了头,若是有朝一日厌倦了,想必我那小徒弟都察觉不出。”
花钿媚眼含笑,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做给上神看,若有一日上神觉得我辜负了,一道天雷劈了我就是。”
天雷对于花钿这种生灵来说和对已是灵体的鬼而言完全不同。无数渡劫失败的妖死在滚滚天雷之下,哪怕侥幸存活,也定是要丢半条命的。而神明降下的天雷又绝非渡劫之雷可比拟的,言曦在天界一道雷劈下去,恐怕断没有侥幸一说。
而花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话说出口,仿佛天雷不过是他花丘的一场春雨,摧花折柳罢了。
言曦定定地看着,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透过花钿一双媚眼看清他脑海中的真情假意。
他不为所动,冷冷道:“且不说辜不辜负,单就你这半仙的妖体,能与超脱岁月之外的鬼神论光阴吗?若有一日你不小心挂了,我也没那能逆转阴阳的通天本事,又见不得我那傻徒弟伤心,到时可怎么办呢?”
花钿无声地笑了笑,像是颇为无可奈何:“上神说的是。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若我说终有一日飞升的天梯也能为我降下来,那是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可我又不愿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退缩,试都没试就断言不行。那便只能请上神好好看着,看我能活多少年,是变成个神仙,还是被执念牵绊,在冥界与小玄儿重逢。无牵无挂轮回去这种事,师傅若是看不惯,大可以断了我的轮回路,魂飞魄散化作人间草木,也好不日修成个树精。”
“实不相瞒,我也见不得小玄儿伤心呢。”
言曦深邃的黑眸里幽深凛然,像是在权衡,又像是窥视。花钿甚至在那如潭双目中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一抹杀意。两人之间来来去去,无数看不见的百转千回灼灼试探在期间对撞又消散,而在现实中,也不过须臾一瞬。再眨眼,言曦已然恢复到平日的从容自若,一挥衣袖劈散了身侧张牙舞爪几欲席卷而来的鬼影雾团。白羽玄如雪衣袍出现在视野时,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花钿耳中,极轻,又清晰非常。
言曦说:“勿谓言之不预也。”
“师傅!布阵好像有点来不及啦!我觉得那边的小孩儿好像感觉到什么啦,眼睛都瞪大了一圈。”眼前的黑雾好不容易被打散了,心急如焚又没办法离开半步的白羽玄终于见着了言曦,一边扯着嗓子着急地喊,一边动作不停,手快得要打出残影,布阵速度也没提上多少。
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不远处荒地的不对劲,接二连三地从窗户中探出头来,有的胆子大些的甚至向这边走近了几步,眼看着就要与厉鬼脸贴脸却还浑然未觉。
“怎么办啊师傅,要被凡人看见了啦。你们也不帮我来布阵,就靠我一人猴年马月能布完啊!青青你说我现在的样子还帅气么,能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凡人心中对鬼的刻板印象?”
青青“嗷呜”应了声,也不知是说能还是不能,或许只是撕咬鬼魂的间隙发出的一声没什么含义的呜咽,但白羽玄就是从中听出了来自青青的肯定。
果然,哪怕身处魑魅魍魉之间,我也帅得独树一帜非常明显。
“行了,别布了,手脚慢死了。”言曦瞥了这火烧屁股还不忘照照镜子,看自己的姿势美不美的倒霉徒弟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啊?不布啦?那不就给凡人看去了吗?还有那边那个不知好歹的大叔,再往前走两步可就踏进我们圈好的法阵圈啦,厉鬼会吞噬掉他们灵相的诶,真不需要抢救一下吗?”白羽玄飞快得要出残影的手减慢了下来,满目狐疑地望着言曦。
言曦一句话都不想与这废话颇多的徒弟多说,指了指还有两步就要进到阵内的凡人,对着花钿,泰然自若道:“徒媳,知道半仙与仙还有多远的路要走吗?喏,师傅给你指条捷径。”
言曦说出不布阵的瞬间花钿就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他还陷在惊疑中,直到言曦指着那两位作死的凡人他才真正确定,言曦竟当真想这样做。
他竟为徒弟筹谋至此。
花钿再无半分疑虑,既然言曦给了机会,他便不光要好好珍惜,更要打得漂亮。
妖法的火红光晕瞬间在指尖炸开,花钿闪身上前,与言曦擦肩而过时轻言浅笑道:“谢师傅成全。不过,我是徒婿。”
橙红色的落日余晖下,草野间不正常的黑雾越来越明显,终于,第一声哭嚎传到凡人耳中,打开了地狱猩红的大门。厉鬼怨灵盘根错节的躯体与摄人心魄的哀鸣如同落入油锅里的一滴水花,在或好奇或犹疑的人群间猝然炸裂开来,在无辜的群众眼前上演了一出魑魅魍魉龇牙舞蹈的大戏。
人们的眼中无一不是毛骨悚然,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在时间维度上按下了暂停键,一时间竟没人尖叫奔逃,所有人都僵愣在当场。那下一脚便要踏入阵圈的人僵在了抬脚的动作上,与面目狰狞的厉鬼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了半秒,一声惊叫直上云霄。人群终于炸开了油锅,人们推搡奔逃,悚然尖叫与恶鬼哭嚎交相辉映,刺得人耳朵生疼。
“嘘,别怕,不要乱跑,小心摔倒。”
仿佛附在耳边的温言细语。所有见到鬼影的人都同时听到这样一道声音。那声音温柔极了,带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后背渗出的冷汗都被抚平了一般。孩童止住了哭泣,怔忪着乌黑的眼诧异地向后望去,只见原本就要被厉鬼吞噬的人竟已经退到了自己旁边,他还维持着抬脚的姿势没变,可位置却凭空平移了十几米。
“小朋友,不要怕,带着这位叔叔去找爸爸。”
小男孩的明净澄澈的双眸灵动又充满稚嫩的担忧,点点头后又弱弱地问道:“叔叔会有危险吗?”
“哥哥不会有危险的,不要怕。”花钿揉了揉男孩的头,常含三分笑的眉眼笑意更深了。小男孩没来由一个激灵,这笑容明明温柔似水,他却凭空觉得后脊发凉。
叔...哥哥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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