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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赵若云的邀请,还是不能不去的。
如今的他较之前年的‘四品征南将军’已经升了好几级,现在的官职是‘总管西南水陆兵马大都督’,这可是从一品的大官,就比京城的兵马大元帅低一级的样子,可威风呢。
于是孟羽书找了件非常朴素的道袍穿了,把自己那些闪亮亮的饰品都收了起来,装成一副非常不讨小姑娘欢心的穷道士样儿出了门,当然,是和郑小七一起。
栖霞楼仍旧是一片歌舞升平,郑小七留在六楼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孟羽书推门进到雅间的时候,赵若云正在听杜倩娘唱曲儿,桌子上摆满了时新的果品佳肴,琉璃盏里盛了诱人的美酒,他还是老样子斜倚在软榻上,很会享受生活。
“赵将军在上,贫道,孟羽书拜见...”
孟羽书正在那儿装模作样的拜见将军,将军一句话就给他呛了回去。
“你来啦,怎么没大没小?先给你干娘磕头!”
“啊?干娘在上,贫道...”
“你跟你干娘还贫道,贫什么道?你还贫?...湘阳周边五百里,没有比你更有钱的了吧?”
“我贫啊,将军!你不知道,我荷包里连三个铜板都没有,给人管的死死的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子忍不住偷嘴?我可都听说了,哈哈,牛皮糖好吃吗?”
“我...实在惭愧。”
“你也真是的,她们说你从拔牙的地方一路哭回了家?花市街那家剃头铺子我也常去的,老师傅修脚修的不错,下回我带你一起过去试试?”
“...不,不必了。”
饶是孟羽书脸皮厚,听见这话面子也有点儿挂不住,知道定是楼里的姑娘们把自己拔牙的事儿当笑话给传开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师父说的那叫个什么词来着,对,社死啊,简直社死。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你就是身子骨太弱。等你再养壮实点儿,跟我上定西军里历练历练,那群大老粗才是天天闹笑话呢,笑的人肚子疼。我说真的,六郎,你那炼药的本事我是真心赏识,给你安排个军医官的职位怎么样?不知你意下如何...”
“将军抬爱了,我才疏学浅,不堪大任...”
“你也别过谦,你的事情如苏都跟我讲过了。实话实说,我现在很有兴趣培养培养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回到京城,以你的资质条件,也不是没有...”
“将军,我不行的,你也知道,我以前在牢里吓出毛病了,真的是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只会丢人现眼...我不是将军需要的那种人,我只是想能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还望将军成全。”
“...”
杜倩娘见二人的话说到死胡同里去了,便上来打个圆场,她一边给赵若云斟酒一边笑道: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将军这也是体谅自家孩子,六郎莫见外,快过来坐,将军且满饮此杯?”
赵若云略有些醉了,他又看了孟羽书一眼,见他低头不语,也就笑笑,不再多说了。
***
清明节前夜,云容乡一带下了场小雨,次日一早,云从观东面的小山坡上开满了白色和蓝色的野花,湿漉漉的破土而出,面对新升的朝阳,展露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孟羽书提着个小竹篮,一瘸一拐的从云从观的侧门出来,时辰还早,他难得这么早起来,观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正好让他得了个清净,孟羽书想自己去跟二哥说说话,顺便给他烧点儿钱花。
前天从湘阳城回来的时候,孟羽书又办了件蠢事。出门前水喝多了,他半路尿急,下了马车想找地方方便一下,本来路边的大树底下就行,周围也没人看见,可是他脑子里不知那根弦搭错了,非觉得在那路边不雅,想往树林子里走一走。这一走就走出事情来了,他运气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刚一进林子就踹到一个兔子窝,一只胖大野兔忽然跑出来,把孟羽书吓一跳,嘎吱,脚崴了。
于是回来的时候又是一路哼哼唧唧,他可没少被郑小七嘲讽。
“二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啊,老是办这种傻事...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就好了,也不至于连个剑都不会用。对了,二哥,我前些时画了一本剑谱,多誊了一份,今天送给你看看,你肯定喜欢。”
孟羽书一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一边在他二哥的墓碑前面烧起一堆纸钱,还有一些画。
“这剑谱上的人,你也帮我看看...我这辈子打算就跟着他了,你看如何?”
“他有时候,凶是凶了点儿,但他是真心对我好的,便是...太妃娘娘也比不得他。”
“哥,你不要恨姑婆好不好?...要怪就怪我吧,我可能好事做的也不多,没什么功德,但是我愿意慢慢还,我慢慢的都还给你,轮回转世都还给你。”
喳喳,喳...
不远处的大槐树上,一只花喜鹊翘着黑白相间的尾巴望着下面这个人喳喳叫着,似乎想表达什么。
“你,你在那边是不是也见着谢家姐姐了?...我也对不起她。你帮我跟她道个歉吧,日后若有机会见着谢荣,我让他打,我不还手。”
孟羽书烧完了竹篮里的纸钱和画,又从篮子最底下掏出个软木塞的白瓷小酒瓶。这是郑小七的库存,瓶子上贴了字叫什么冰山玉露,孟羽书虽然已经快十九了,但并不是特别能喝酒的人,今天也是想着清明节上坟这种事要带点儿酒,才专门去郑小七的柜子里偷了一瓶出来,想着跟自己二哥喝一杯,这样也显得自己真的长大了。
“咳,咳咳!”
孟羽书拿酒的时候,专拣瓶子好看,没想到这里面装的酒出乎意料的烈,把他辣的直咳嗽。
“哥,我好像拿错了,这个酒不太好喝。下次,下次我先尝了,挑一瓶好喝的给你...郑小七这夯货也真是的,这么雅致的瓶子里装这么难喝的酒,哎呀,辣死我了!”
一阵风吹过树梢,那只聒噪的花喜鹊好像看到了什么,拍拍翅膀便飞走了。
“说谁呢?谁是夯货?”
一个冷冽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孟羽书的身后,吓的他脖子一缩。
“...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
“啊,郑小七,你...这可是在我二哥的坟前,你,你不能揪,别揪耳朵...哎哟!”
郑小七早上起来练功完,回来看想看孟羽书醒了没,却发现他人不在床上。前院后院找了一遍也没看到他人影,郑小七还一阵心慌,瞥见墙上的黄历才想起来今天是清明。
“一大早找不到你,原来跑这儿来了,你上坟就上坟,没事编排我做什么?”
“我没编排你...我就说那个酒...我,我错了!我不该偷拿,哎哟,回头给你补上!”
郑小七拣起那小酒瓶子一看,哭笑不得。
“喂,孟大真人,彩衣派大掌门!下次拿东西之前还是先问问原主比较好,这瓶可是外用的药酒!我昨天晚上刚让小虎儿配了给你治脚,里面有冰片樟脑,消肿化瘀的!”
“啊?我,我说怎么这么辣呢...”
郑小七松开了孟大真人痛不欲生的耳朵,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先跟我回去吧,你早饭还没吃,等吃完了饭我再带你过来,祭品昨天就备下了的。”
“嗯。”
孟羽书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腿脚不是很利索,下意识的伸手扶了郑小七一下,郑小七见了也不说二话,直接把他拦腰抱了起来。孟羽书知他是心疼自己的脚伤,心里不禁一暖,伸手便搂住郑小七的脖子,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喃喃道:
“小七,谢谢你。”
***
京城下了一场春雨,大街小巷都湿漉漉的,透出一股春天特有的温润气息。
金子夏刚从外面回来,随行的小厮收了他那把精致的雨伞,替他挑开门帘,又帮他在门口换了外面的湿靴子。房间里熏了降真香,金樽一闻便知道,他妻子裘少微回来了。
裘少微是太傅裘伯磲家的嫡女,比金樽还大两岁,因为痴迷修道,一直拖着没有成亲,跟金樽去年才算正式成礼。可她平时不怎么住在金家府邸,多数时间都盘桓于她师父在京城内的坤道院,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露个面,向人证明她还在凡间,尚不曾飞升而去。
金樽对此倒无所谓,这门亲事本来也就是世家之间的政治联姻,面子上的意义大于里子。有名无实也罢,他志不在此,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女子心生计较。
何况,裘少微是个罕见的明事理的女子,为人处事清高,却又能自洽,与人保持距离的同时,也能适当的维持关系。所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今日是清明节,家中有醮祭,所以裘少微才从修行的地方回来。这种场合她还是愿意出席的,毕竟是为祖先供奉,积累功德。相关的仪式,贡品,她亲自过目之后,也更放心。
“少微,你来了。”
“嗯,今日清明,我来主持祭祀。”
“有劳。”
离祭祀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金子夏转到后堂他的书房,正好孙佳在门廊下等着,好像有事情禀报。
“讲。”
“鸿胪寺蒋少卿前两天失踪了...我之前按您的吩咐给他施加了一点儿压力,可能没把握好分寸,他竟然舍弃了官职,逃跑了。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子治罪。”
“跑了?确定不是灭口?”
“属下已经找了八大门的朋友去查近七天京城周边所有无名尸体,没有对得上号的,应该是跑了。”
“嗯,跑了也好,静观其变吧...崔富早上又去清辉园了?”
“对,他又去找彩云他爹撺掇那事儿去了。”
“没事,让他继续努力,你也不要一直摆着这个臭脸给他看,当心穿帮。”
“是,主子,我改。”
“我给南边的信你发出去了么?”
“发出去了,信鸽昨儿晚上放飞的。”
“六郎那边好像还担心呢...就让他担心着点儿罢,京城的是非他早晚也跑不掉。清明会的帖子你给四个长老都送到了没有?”
“这个昨天也办好了,只是四大长老中有两位表示那天不方便,想请会长改个时间?”
“想拖?...早晚都是一刀,他们拖有什么用,告诉他们不能改。”
“是,主子。”
“孙佳,你转告他们: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从来都不是周围的形势如何,而是这个人本性如何。让他们自己想想清楚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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