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劫

　　睁开眼看到赫遥的那一刻起，柏玉心里就清楚了一切。

　　他并没有什么同伴丢下自己，先走一步的委屈心理，相反，他想的是大家总算是平安无事了。

　　他好像早就知道了自己醒来后会面对什么，所以当赫遥提到栀岚的时候，他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说了一句：“她当然是个很好的姐姐，至少她是希望我一直都好的。”

　　赫遥将眼神从他腰间的青鸾真羽移到了他脸上，往日的着迷痴恋没有了，唯有冷漠凌厉：“本尊对你还不好吗？一次又一次的救你性命，帮你恢复青鸾血脉，将你当上宾留在魔界，陪你在人界游玩，如今还想尽办法破除西暮山封印，救出你的亲人，你怎么敢的？你宁可跟神族联合起来对付本尊？”

　　看得出来，赫遥很震怒。

　　这时若是说错了话，恐怕柏玉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柏玉嗤笑道：“你做的这些事真的是为了我柏玉吗？恐怕不是吧，在你眼里我不过是栀岚的替身罢了。”

　　“我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我姐姐既然没有与你在一起，那就说明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两情相悦，你以为你能骗我多久？你抓了我的朋友，杀光了他全族，还想让我帮你说服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知道我一个人救不了，所以对我看管松懈，可是你没想到，我最后去求了追捕我的神族来帮忙。赫遥，我其实一点也不怕你的。”

　　最坏的不过是一死。

　　从前，他怕死惜命，那是因为他知道人世间有很多美好事物在等他去看，现在，不怕死了，不是因为他看遍了世间百态，再无遗憾，而是因为他所在乎的，就那么零星几个。

　　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的师父，他了无牵挂。

　　赫遥瞪着他：“你识破了又能怎样？你再厌恶，也只能忍着。”

　　无声的对峙，让周围冷到了极点。

　　赫遥敛了情绪，好心提醒道：“你的朋友已经被救走了，就连皓玄也回了神界，你猜剩下的那个，在哪呢？”

　　“剩下的那个”自然指的是钟离璟。

　　柏玉心弦一动，抬眸看他。

　　赫遥看他这幅模样，便了然于心，“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他的，那个凡人已经回了昆仑，你瞧瞧你的同伴们，他们全都抛下了你，根本没人管你的死活。”

　　柏玉像是不在意他的话，“没人管就没人管吧，一个人也挺好的。”

　　他刚醒来没多久，青鸾真羽能救他的外伤，却救不了他心里的伤，现在正是他虚弱的时候，他需要休息。

　　赫遥见他躺下来了，还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

　　“既然你愿意待在这里，那本尊就让你待个够。”

　　赫遥走后，柏玉再次睡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阴沉的天空，浑浊的河流，凄冷的寒风，而他只是坐在河岸边发呆。

　　坐的久了，他的腿发麻，他回过神来，开始给自己的双腿按揉。

　　忽然，一道清润干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一个人也能坐的这么久吗？不觉得没意思吗？”

　　柏玉闻声转头，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不记得我了？看来我的存在感的确很弱，不过我只出现过你的梦里一次，你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梦魔在他身边坐下，大概是觉得这天太暗了，他轻轻挥手，变幻出了无数萤火虫。

　　柏玉经他提醒，想起了他曾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他还说他叫梦魔，喜欢收集一些人的美梦。

　　柏玉：“我这里没有美梦，你来错地方了。”

　　梦魔：“没来错，看你心情很糟糕，所以来陪你说说话。”

　　柏玉觉得好笑，“一个人发呆而已，哪里心情糟糕了？”

　　梦魔早就看破了他的心事，但还是挖苦道：“若是你心情真的好的话，那这里应该是天高海阔，鸟语花香才对，怎么会是现在这幅样子呢？”

　　柏玉被他说破，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早就说过，我们迟早会在魔族碰面的，神族宽容不了你，人族接纳不了你，六界之中唯独在魔尊这里，你才能拥有一些自由。”

　　柏玉：“以前我是不相信你的，现在我是不得不信了。不过有一点你没说对，我其实并没有很向往自由，哪怕是魔尊，他也留不住我的。”

　　“那你向往的是什么？你的归处又在哪里呢？”梦魔好奇道。

　　柏玉仔细想了想说：“我向往的是团聚吧，至于归处，我希望是紫藤树下。”

　　“你的答案让我很不理解。”

　　柏玉笑的比之前真挚了些，他想起了栀岚，“你让我入梦的时候，梦见了我姐姐给我编的紫藤花环，她的手很巧，她的声音又温柔又动听，她留给我的印象是最深刻的，可是我后来还是忘记了她二十年，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敢记起西暮山的所有事，所以我就在偷偷想，如果将来我要死了，我希望我是死在了西暮山，这样也算是和姐姐、和族人们葬在了一起。”

　　梦魔有点吃惊，感叹道：“没想到啊，你已经想到这么久远的事了，可惜我不是预言师，我不知道你的结局是怎样的。”

　　柏玉摇了摇头，“就算你是预言师，我也不想让你告诉我，我的结局是什么。不过你的乐趣在于收集美梦，那你能告诉我，你收集过多少人的美梦吗？”

　　梦魔表示不能，因为他没数过，“芸芸众生，难以计数，我可数不过来，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特定的某个人的美梦，我倒是可以找出来给你看看。”

　　还能有这种好事？

　　说实话他还挺想看看别人的美梦是什么样的。

　　嗯，该看谁的呢？

　　要看也肯定是看熟人的，他认识的人也不多，挨个儿看都没问题。

　　梦魔见他犹豫，主动问道：“不然就先看看那个昆仑弟子的吧，你不是对他有好感吗？我找找哦……咦，他好像没做过美梦。”

　　梦魔在自己的储梦袋里翻找，却没找到钟离璟的美梦，看来无情无谷欠的人做不出美梦来。

　　柏玉用手赶了赶飞舞的萤火虫，有些无奈道：“我不想看他的美梦。”

　　“口是心非，你明明就很在意他，只不过你知道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才选择不再追逐他的。”梦魔在感情上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且这个梦境里只有他们二人，话说开了才是最好。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赫遥的手下吗？我以为你会帮着赫遥说话。”柏玉看不懂他，却又觉得梦魔与其它魔族不一样。

　　“我啊……我不能算是他的手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魔族族民而已，只不过他找我的时候，我不能不听，上次就是。”

　　柏玉听明白了。

　　对梦魔的信任也增添了两分。

　　梦魔抬头看向了天空，“你的心情在变好，我看见了。”

　　柏玉也跟他一起抬头，没过一会儿他笑了，黑云退散，彩霞满天，他的心情确实在变好。

　　心情一旦有了转变的势头，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柏玉接着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看得很开了，人也好，妖也罢，各有各的路要走，不是非要走在一起的，而且他的道路尽头有可能是仙途，但我的路尽头肯定不是在魔族。”

　　梦魔认同了他的话，适时的点了点头：“也是，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安身，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嗯，不过说这些还太早，我现在最烦恼的是赫遥打算用龙吟箭去破除西暮山的封印。你知道龙吟箭是怎么来的吗？是他抓了赤玉龙族的全族，抽了人家的龙鳞龙髓才炼出来的，只是因为他想做，他便灭了人家全族，何其残忍啊？”

　　或许还有很多种族也遭遇过这样的事，只是柏玉从未见过而已。

　　梦魔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用来发光的萤火虫照亮了方寸之地，却始终无法照亮柏玉的整个梦境。

　　“魔尊行事一向如此，他的手段远比你看见的还有狠辣，不过他似乎对你有些不一样。”

　　柏玉自嘲道：“那是因为他把我当作了我姐姐，先前他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还因为我这张脸想杀我呢！要不是因为我是栀岚的弟弟，如今世上唯一存活着的青鸾鸟，恐怕我也会被他抽去骨髓，拿去炼化。”

　　天际边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光芒，柏玉伸手挡光，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想他的心情应该没有完全变好吧，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光呢？

　　梦魔并不觉得这光芒刺眼，只是习以为常的告诉柏玉：“你要醒了，我该离开了。虽然你的烦恼让我帮不上忙，不过我还是想说，你有一颗怜悯之心，命运不会亏待你的。”

　　“再见了，柏玉。”

　　当梦魔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睁开了眼睛。

　　梦醒之后，他继续与现实争斗。

　　…

　　时隔多日，钟离璟见到了自己的师父，他跪在冰冷的石玉砖上，低头认着错：“弟子有错，请师父责罚。”

　　徽阳不作回声。

　　钟离璟只好继续说道：“弟子不该私自离开飘渺崖，更不该欺瞒师父，还请师父重罚。”

　　徽阳板着脸，往日的慈师形象轰然倒塌，“罚你有用吗？你下山历练一趟，都快把自己的魂历练丢了，钟离，为师对你很是失望！”

　　“我问你，飘渺崖有禁制法阵，你是如何离开的？之后你去了哪？现在回来又想做什么？”

　　钟离璟无法回答前两个问题，他唯一能回答出的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师父，弟子此次回来是为了缚情咒。”

　　徽阳停顿了一会儿，一步一步走到了钟离璟面前，“是扶雨长老告诉你的吧，既然你知道了缚情咒的存在，那你也该知道缚情咒没有解咒方法。”

　　钟离璟：“弟子知道。”

　　“那你还要问？”

　　“弟子只是不明白，为何其他弟子只是断绝情爱一种，而钟离却要断绝所有七情？难道钟离连师徒之情、同门之情也不能拥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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