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渡春风

　　按理来说，以陆谌的脾气，沈墨回的事势必要刨根问底才罢休——尤其沈墨回还挨了他无妄之灾的几巴掌，陆主事怎么也得再补一顿揍才能解气。

　　奈何他终究还是太年轻，四大亲王送来的那十八个人，那怎么能叫普普通通的官家少年——那明明是让无法无天的陆公子都恨不能咬碎一口牙的心头之恨。

　　十八个官家少年送入暗夜营，陆主事大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很多事只能被迫先放下，和这群只会仰着脖子乱嚷嚷闹着少爷脾气的混蛋们斗智斗勇反倒成了他每日的必修功课。

　　少爷们来受训只是七天，陆谌却感觉比他前二十年还漫长。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陆谌都要发自内心地劝自己“算了，杀人不好。”

　　找事的已进场，陆谌顾忌着沈墨回那不可言说的身份，原本想给他下禁足令，然而在看到那货一脸认打认罚就是关不住的执着只能无奈叹气。

　　沈夜主的主意实在是太正了，陆谌除了无奈地耳提面命他别往四大亲王面前凑太近被抓把柄，除此之外也只好由着他顺着暗夜营的安排去做了小教官。

　　好在沈墨回暗夜营沉浮这么多年依旧脾气好到没话说，他本就指导了半个暗夜营的暗卫，此时更是熟练工种，面对十八个嚣张跋扈的官少爷都能不急不躁，着实让陆谌佩服不已。

　　沈墨回的可靠极大减轻了陆谌的工作量，缓解了陆主事想杀人泄愤的心。第三天，陆谌甚至能抽出一个时辰去沈昱臻那溜达了一圈。

　　陆谌从皇宫回来已近深夜，他前脚进屋，后脚沈墨回便潜入了主事房。

　　陆主事刚准备换衣服睡觉：“有事？”

　　沈墨回跪下，语气沉重：“主上，那群少年有人有问题。”

　　十八个人里有的是真的被送来受苦受累的，有的却是怀着另类心思。沈墨回在暗夜营秘事阁外无意中撞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他知道他姓袁，是亲王派的兵部侍郎之子，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
　　果然连续几个晚上沈墨回都看到他在暗夜营的各类禁地流连。他知道此事体恤重大，于是赶紧连夜过来告知陆谌。

　　陆谌听完只感觉头大。他本觉得应付这十八个听不懂人话的官家少年已经是人生极限，万没想到四大亲王还给他埋了个更大的坑。
　　陆谌一头扎到床上，衣服也不换了，一点点蹭进被子里，绝望地捂住耳朵翻滚着嚎叫着“不听不听”。

　　沈墨回看着陆谌毫无形象地在床上滚来滚去耍赖的模样，虽然明知不妥，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扬起嘴角。

　　暗夜营规矩大，这般浅笑已是极限。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在陆谌这里释放自己真实的情绪。
　　哪怕是在陆谌并看不到的地方。

　　沈墨回禀告的事情头疼到可以入梦，陆谌一觉起来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举世无双陆公子没有勾心斗角的足够经验，又不像顾衡那样天赋奇才天生就是玩心眼的料，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陆主事决定亲自去盯训练场。

　　贺六对此评价：不敢动不敢动。

　　四大亲王精心挑选的这十八少年个顶个的人中龙凤——尤其当陆谌发现那位在红字必杀名单上的许二公子也是其中之一时，觉得不愧是把持朝政能和魏夜阑对掐十几年的四大亲王，这不痛快找的，一击必杀。

　　痛不欲生的第六天，命堂送来了一个消息：帝师魏夜阑已抵达京畿重地泉州，不日就可返还盛京。

　　陆谌原本蹲在树上盯训练场，听此一个翻身跳下来，大张双臂就地给朱雀执事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师门二十年，陆谌第一次涌现出“师叔其实人也不错”的诡异念头，吓得他浑身一激灵急忙默念恶灵退散。

　　但不得不说帝师在大祁的威名有多响当当，他要回归的消息前脚放出去，后脚贺六就携四大亲王新的幺蛾子来敲门。

　　“比武？”

　　贺六点头，神色凝重：“王爷们的意思，是十八少年学有小成，想要和暗夜营比试一下。”

　　陆谌兴趣缺缺地“哦”了声，摆摆手撵人示意自己知道了。
　　贺六顿时心里有了底，主事大人淡定如此，必是早有应对之法。

　　贺六信心十足地出门，殊不知他这边离开，那边陆主事便跳窗而出，寻了个没人地方大骂了四大亲王三百回合。

　　沈墨回深吸口气，踏前一步轻轻叩门。里面立时传来一声百转千回地“进~”。

　　沈墨回推门进去，低头跪了：“主上。”

　　“沈墨回，”陆谌坐在主事桌后冲他招手，“过来。”
　　沈墨回迟疑了下，膝行到跟前，“主上。”

　　“明天比试的事你听说了吗？”
　　沈墨回答：“回主上，贺大人跟属下提过。”

　　陆谌“嗯”了声，“你什么想法？”

　　沈墨回一愣：“主上？”

　　“明个那帮亲王不借机发难我都跟他们姓，执事们好歹还有个正式身份，我思来想去觉得王爷们肯定会逮着你，你什么想法啊。”

　　沈墨回沉默片刻，声音莫名有些低落：
　　“主上……需要属下做什么。”

　　陆谌露出一个并不友善的笑容：“那行，明天你别客气。”

　　沈墨回从陆谌屋里出来，屋外月亮皎洁，他望着望着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入暗夜营十几年，他早就习惯依靠自己，受伤、害怕，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一颗坚不可摧的心脏，然而在几个月朝夕相处中，还是忍不住对另一个人缴械投降。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沈墨回习惯了受伤和利用的心也控制不住地难过，一切都结束了……

　　主事……决定牺牲自己了。

　　沈墨回慢慢回头看了眼主事屋，一盏灯将陆谌的身影投射到窗上，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沈墨回用力闭了下眼睛。

　　主上，若这是您想要的……

　　属下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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