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榆树带着柳毛直接回到草龙泡。这爷俩实在太想钱儿了。除此之外,榆树有件心事要和二哥二嫂商量。
从透龙山到草龙泡,翻山走并不算远。爷两个都轻手利脚,榆树也想看看柳毛走山路的功夫怎么样,他放开脚步疾走如飞。柳毛还真不赖,不露声色地紧跟着,反倒是旋风总落后。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草龙泡。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白桦屋。两个人像离家日久的游子回到了家中,高兴得合不拢嘴,脚步愈加的轻快。离白桦屋还有很远,柳毛就喳呼起来:“钱儿!钱儿!”
快到门口了,钱儿妈出来了,钱儿并没有出来。钱儿妈满脸的哀愁,看样子刚抹了眼泪。
榆树有种不祥的感觉,风风火火地拉开房门,正巧李八门子在里边推门,一下子扑了空,直接扑倒在地。
榆树哈哈大笑,开着玩笑说:“二哥这是干啥,三弟回来了,还行个大礼。”
李八门子从地上爬起来,嘿嘿笑两声,说了句:“那啥,三弟回来了?”然后像做错了啥事似的低下头。
柳毛已经从人缝里挤过去,高声喊着:“钱儿!”扑腾扑腾跑进屋去。
钱儿正趴在炕上哭。
雪儿撅着小嘴在一旁哄他:“别哭了!反正是死了,哭有啥用?”
钱儿见柳毛跑进来,坐起身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慌得门口的榆树匆匆走进屋来。钱儿见了干爹,一下子扑到干爹怀里,哭着说:“干爹,天狼没了!”
“啥!”榆树的心咯噔一下。他回头看李八门子,想证实一下,只见李八门子站在一旁搓搓手。
八门子媳妇说:“这孩子,老哭啥!快和你干爹学学咋回事!”
雪儿拉着榆树的手,忽闪着一对大眼睛说:“干爹,别骂钱儿哥,不怨他。”
榆树低头对雪儿说:“干爹谁都不骂,一条狗,死就死了,没啥了不起的。”
原来,今天上午,钱儿在草龙泡对面的山坡上采榛子。他现在特别勤快,总想着多采些山货给干爹和柳毛送去。他一个人提着个布袋子,闷着头在榛柴岗里钻。听着有动静,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后悔没有带枪,也没有把狗领出来。他放下布袋子探头探脑地往外瞭望,突然听见说话声,叽哩哇啦地说着日本话,接着看见一伙日本人,有二十来个,都背着枪,东张西望地向这边走来。钱儿心里一惊,心想,坏了!这些日本人再往前走就能看见草龙泡的白桦屋了,那样的话草龙泡又遭殃了。钱儿摸摸口袋,里面还有几颗石子,又摸摸腰,飞镖还在。他丢下布口袋悄悄摸了过去,渐渐靠近了这伙日本人,摸出一个石子,猛然站起来,“叭!”将石子打了出去。石子不偏不斜正打在一个日本人的鼻梁上。这个日本人大叫一声:“八嘎!”血水就从鼻梁上流下来了。钱儿掉头就跑。他没有往草龙泡跑,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这些日本人见有人袭击他们,一边开枪,一边追了过来。钱儿跑了一段路,蹭蹭上了树,动作跟松鼠一样敏捷。这些日本人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回到原来的路线上。钱儿心里琢磨不透,这些日本人真怪,为啥认准了那一条道?他从树上溜下来,又悄悄尾随过来,约摸自己的石子能够得上了,“叭!”又一颗石子打了出去。这一颗石子打在走在后面的小鬼子的后脑勺上。别看钱儿打石子的力道还不到火候,和一般的人比起来力道还是满重的,只听咯嘣一声,那小日本的后脑海就见红了,即使打不出个窟窿也肯定是把脑瓜皮打破了。这个小日本抱着脑袋跳着脚地叫骂:“八嘎牙路!”这些日本人又掉转头来追钱儿。钱儿这回多跑了一段路,是想把小鬼子引得远点。没想到这些小鬼子追了一半不追了,又回去了。钱儿站下来听听,后面没有动静,就又尾随过去,看看靠进了鬼子,又掏出一颗石子叭地打了出去。没想到前面的小鬼子同时蹲了下去,石子打空了。钱儿转身又跑。草丛里站起来几个日本人把路堵上了。他又往斜刺里跑去,斜刺里也出现了日本人。他被团团围住了。钱儿一看没处跑子,蹭蹭蹭爬上了一棵高大的鱼鳞松。这棵鱼鳞松足有四十多米高,树梢上的枝叶十分稠密,就像直插云天的高塔。钱儿像猴子似的蹲在树梢上枝叶最稠密的地方,死活不下来,心里骂着,小日本,有本事开枪打死我,休想抓到我。气得这些日本人在树下哇啦哇啦直叫唤。
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正在后院侍弄烟叶。今年春天烟叶种晚了,到现在还没长成,烟叶很薄,抽着肯定没有劲。两口子都惦记榆树抽烟的事,想把烟叶种好,让三弟抽上好烟。他们怕烟叶收得晚了着霜冻,每天晚上不敢睡觉,觉得天凉就点几堆火驱赶霜冻。白天没事就在烟叶地里鼓捣。山前突然传来枪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李八门子跑到前院,高声喊着:“钱儿!钱儿!”
钱儿不在家,只有雪儿在给晒在破席子上的圆蘑翻个。雪儿说:“钱儿哥采榛子去了,我要跟着,他不让!”
李八门子又跑到狗棚,所有的猎狗都在。他把猎狗都放出来,也不管这些猎狗能不能听懂,高声嚷着:“那啥,快去找钱儿!”
绝影好像听懂了,第一个冲了出去。现在虎头和虎脑也都已经长成了大狗。这里一共有八条狗,都冲了出去。李八门子不顾一切地跟着猎狗狂奔。跑过前面的山岗,猎狗们狂吠起来。
正蹲在树梢上和鬼子相持的钱儿见救兵来了,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高声喊:“袭!袭!”八条猎狗嗷嗷叫着冲上去。
日本人见一群猎狗冲过来,一边开枪射击,一边慌忙后退。
钱儿慢慢从树上退下来。鱼鳞松树皮不光滑,树干上又有很多干巴枝杈,上树容易下树难,最糟糕的是爬鱼鳞松费衣服,爬一次衣服就全被刮烂了,平时钱儿和柳毛都不爱爬鱼鳞松。等到钱儿落了地,八条猎狗还在和日本人对擂。
日本人狡猾得很。他们不跑单帮,二十多人聚在一起,手里都有枪,八条猎狗根本攻不上去,只能在林子里穿来穿去的。这时候,日本人已经缓过神来,一步一步压过来。
李八门子怕伤到儿子,拉着钱儿就跑。
钱儿说:“不能往家跑,那样我们就完蛋了。”
爷俩又掉头往斜刺里跑。钱儿既怕狗受伤,又怕狗把日本人带到草龙泡去,他吹了个口哨,把猎狗都唤过来,一起撤退。
日本人看明白了,这里就是两个带着猎狗采山的人,根本没有啥战斗力,由于有两个日本人挨了石头,气得不行,非要把他们逮住泄愤,所以穷追不舍。
李八门子和钱儿带着猎狗翻过一个山头,日本人也追了过来。
钱儿说:“爸,你跑得慢,你先跑,我拦住他们。”
李八门子说:“那啥,不行。你跑,我堵住他们。”
钱儿急了,死气白咧地说:“爸,你赤手空拳的,又没有功夫,你能堵住啥!”
“那啥,我能堵住枪子。”
眼看鬼子又追上来了。
钱儿向猎狗们低喝一声:“静!卧!”人和狗都伏在草丛里。
这里秋草枯黄,并不稠密。日本鬼子追到这里,见没了动静,便四下里搜索。一个鬼子发现了李八门子,向他的同伙招手,想把他的同伙叫过来。
钱儿不容多想,一扬手,把飞镖打了出去,只见一道红线箭一般射过去,直插那个小鬼子的咽喉。钱儿高声喊:“爸,快跑!”这时候,就见空中飞过来一颗日本造手雷。李八门子眼睛盯着空中的手雷,一下子扑到钱儿身上。手雷已到头上,从他们身后跃起一道黑影,是“天狼”凌空跃起,它在空中衔住手雷,直接扑向敌人。日本人只见一道黑影窜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轰隆一声巨响,手雷爆炸了。
钱儿高声喊:“天狼——”
李八门子拉起钱儿就跑。等到日本人清醒过来,他们已经跑远了。
听了钱儿和李八门子的述说,榆树不胜唏嘘。他心疼自己的爱犬,但好在人是平安的。
李八门子揉着眼睛说:“那啥,三弟,是二哥没用。”
榆树安慰他说:“这是没法子的事,人活着比啥都好。”
钱儿两只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他抽抽搭搭地说:“干爹,别去当道士了,留在草龙泡,你领着我和柳毛灭了张家湾那些日本鬼子。”
“这事是他们干的?”榆树问。
“就是他们。”钱儿说,“后来我和爸爸又回去了,我们把天狼埋了,回来的时候发现树上做了记号,我们沿着记号走,结果走到张家湾去了。这伙人就是住在那里的开拓团。”
柳毛听说是张家湾的开拓团,也气愤地说:“干爹,今天不走了,今晚我们就去张家湾,咱们放一把火,全烧死他们。”
榆树问李八门子:“二哥,小鬼子在树上做的记号整掉没有?”
“那啥……”
“我们怕日本鬼子顺道找来,我和爸爸把记号都毁掉了。”钱儿抢着回答。
八门子媳妇抢白钱儿:“以后你爸爸说话你不许抢话。”
李八门子嘿嘿笑着说:“那啥,这孩子,现在总嫌乎我,那啥,说我不如他干爹。”
钱儿说:“本来嘛!今天要不是你跑得那么慢,我们早把小鬼子甩掉了。”
榆树对钱儿说:“钱儿,以后不要这样对待你爸爸。你爸爸是在护着你。”
柳毛默不作声走了出去。
雪儿见柳毛出去了,说:“柳毛哥,你干啥去?外面黑天了!”
榆树说:“我和柳毛去安慰安慰我的那些伙计。”
榆树跟着柳毛出来了。榆树出来,大家都跟着出来了。
天已经黑了。空中飘着几缕淡淡的云,满天的繁星十分高远。
又没了一条猎狗,剩下的这些猎狗出奇地安静。榆树把它们从狗棚里放出来,绝影、湛卢、惊雷、赛狐和燎原都跑到榆树身边,哀伤地看着榆树。旋风也加入了它们的行列。它们都不出一点儿声息,好像都在为“天狼”默哀。虎头和虎脑却跑到八门子媳妇身边去了。
榆树挨个摩挲着自己的爱犬,借着天黑,默默地流了几滴眼泪。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对柳毛和钱儿说:“你们俩在外面玩一会儿,我们大人进屋说几句话。”
“那我呢?”雪儿问。
榆树说:“雪儿跟两个哥哥在外面玩一会儿。”
钱儿问柳毛:“柳毛哥,干爹又有啥事怕咱俩听见?”
柳毛说:“我不知道哇!”
“柳毛哥真完蛋!你整天和干爹在一块,干爹有啥事你会不知道?”钱儿说着,向柳毛和雪儿一招手。
三个孩子都蹲在墙根下,窗户的下面露出三个瓜瓢似的小脑瓜顶。
榆树、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回到屋里。八门子媳妇扯过烟笸箩,三个人都装上烟相□□着。
李八门子看见榆树的眼圈是红的,便说:“那啥,三弟,你别难受,都怪二哥没用。那啥,二哥就剩钱儿了,我真怕他出事。”
榆树说:“二哥,别说了,你做得对。我不难受,我有个事想和二哥二嫂商量。”
八门子媳妇说:“三弟有啥事尽管说。”
榆树说:“我和柳毛又去抗联的营地了,看见了杨华。”
八门子媳妇说:“我听你二哥说他给你和林涛保媒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一个拙嘴笨腮的老爷们儿哪能保媒拉纤的,准得把好事搞砸喽。咋样,我没说错吧?”
李八门子吭吭哧哧地说:“那啥,别净说没用的,听三弟的。那啥,三弟说看见杨华了,你说林涛干啥玩意。”
榆树说:“杨华怀孕了。”
“啊!”李八门子眼珠子瞪得跟牛眼珠似的,高声嚷道,“那啥,你原来真那啥——”
八门子媳妇一拍大腿说:“好事呀!你们啥时候到一块的,咋没和二哥二嫂说一声。”
榆树说:“二哥二嫂误会了,孩子不是我的。”
“嗨!”李八门子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不知道是放心了还是泄气了。
八门子媳妇说:“孩子不是你的你操啥心?”
榆树说:“是山槐兄弟的。”
“那啥,我听说山槐没了。”李八门子说。
榆树说:“山槐活着的时候和杨华好上了。”
李八门子和八门子媳妇都没喀唠了,一个热闹的话题出现了冷场。三个人都闷着头抽烟。
过了好一会儿,八门子媳妇问榆树:“三弟是啥意思?”
榆树抬起头来,看着二哥和二嫂,缓缓地说:“我想劳烦二哥和二嫂把杨华接出来,替死去的山槐,也算是替我照顾她,将来孩子出生就是我的孩子。”
“那啥,三弟,你那啥,是想娶她吗?”李八门子问。
榆树摇摇头。
“那——”李八门子疑惑不解。
八门子媳妇用手拍了一下李八门子的大腿,接着八门子的话音说:“那就这么定下来吧。明天我就和你二哥去。”
榆树说:“二嫂,不急。我想明天我和二哥在咱这西头再接出一间房让杨华住,这样方便。我和二哥先前搭的窝棚太差劲,人在里面过不了冬。”
“那你?”八门子媳妇看着榆树的脸问。
“我不在这,我还得回庙上去。这里就苦了二哥二嫂了。”榆树双手抱拳,诚恳地说,“三弟先谢谢二哥二嫂。”
八门子媳妇说:“自己家的事,谢啥!”
这时候,柳毛和钱儿叽叽嘎嘎跑进来,两个人一起高声嚷:“我们要有小弟弟喽!”
雪儿跟着跑在后面。这孩子一到晚上怕后,一边跟着往屋里跑,一边回头回脑往身后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