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非作歹很多年

　　孟瑶从荒山回来，回到了云涯宗。就跪在了游荇仙尊的山门之前。师尊飞升了，他知道他能够看见的。

　　三天三夜后的一个夜里，天雷大作。一道道紫红的闪电都要把天劈裂了。白衣飘飘的苒回落在了孟瑶面前。

　　“小瑶，为何这么执着？”

　　“仙尊，你救救恒星。”孟瑶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拽着苒回的衣服。却发现苒回整个人也在不停地发抖，夜色浓重他刚才也没有看清楚，此时才发现游荇仙尊面色也是难看的很。

　　孟瑶怎会知道，为了孟仙苒回强行下界领了多大的惩罚，重刑刚过，这一回孟瑶有所求，求了三天三夜长跪不起，原本苒回是不想再插手人界的事情的。但是想到是孟仙的弟弟，终究于心不忍，三十三道雷劫，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同意放他下去。

　　“小瑶，放下吧。天君已经安排好了人来处理这件事情，恒星，这一次，谁都无能为力。”

　　“救救恒星，他被邪念控制了。救救他，要我怎样都可以。”孟瑶红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师尊还能去找谁。

　　“......”苒回良久不言。

　　“师尊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师尊告诉我，代价多大我都不在乎的。”

　　“......你的仙脉你舍不舍得？”

　　“仙脉而已，拿去就是。”孟瑶听到只是需要自己的仙脉，释然一下，觉得真是太好了。这一条成不了仙的仙脉没能救上大哥，现在能够用来就夏恒星，总算不是白费了。

　　“小瑶，你真的想好了？抽筋之痛，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你这一辈子，修为可能都难以再精进了。”

　　“不在乎。如果是师尊处于我这样的处境，孟瑶相信师尊也不会犹豫的做出跟我一样的决定的。”

　　人这一辈子，会拥有很多东西，也会失去很多东西，但是他的生命中出现那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觉得不惜赔上一切，哪怕那些来不及拥有的东西，即使到了最后可能有还是留不住，但还是想要去为了那个人拼了命，只为了不抱憾错过。

　　......

　　一整夜的惊雷不息不止。银龙盘旋，亮如白昼。

　　血淋林的仙脉被抽了出来，超越生死的痛苦，让处于临界的修为跨越了一个巨大的鸿沟，但是孟瑶的修为也就永远停留在那里了。

　　缠绕多年的心痛症从那时开始。苒回带着仙脉返回天界，修炼完，带着一枚雪白无暇的丹药回来。

　　太上老君说了，献出仙脉的人，一颗赤诚之心，无杂无私，所以炼出的丹药也这样毫无瑕疵，玲珑剔透。拥有这样无私之心的人居然没有仙家机遇，真是可惜。

　　孟瑶却觉得不是自己运气太差，人一生的运气就那一些，能够用来遇上夏恒星挺好的。成仙这种事情，看自家师尊不就知道了么，除了人前风光，留名几世，还有什么？

　　“多谢师尊。”孟瑶小心地捧着装着丹药的小盒子，仿佛拿着最正珍贵的东西。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苒回搀扶起孟瑶。

　　活生生被剔去了仙脉的孟瑶就像一个垂死的人一样，如同风中的飞絮，飘飘忽忽，站在这个山头上，绵绵的细雨淋在身上，独怆然而涕下。

　　“我去找恒星，把他找回来。”孟瑶看着手中的药盒，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逃不过躲不掉的叫做命，有时候执念不要太深，对谁而言，都好过。我不能久留，小瑶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苒回轻拍孟瑶的肩，转头看了一眼孟仙的空荡荡的山头，苦笑一声，眼眶中已经是饱含泪水了。洒脱他，又何曾真正的放下过。

　　“我不逃不躲，但也不甘于认命。师尊慢走。”孟瑶握紧了药盒，释然一笑。

　　苒回走了，回了天界。

　　孟瑶再回荒山。根据神牵的指引，找到夏恒星的位置。

　　山洞的阵法已经被夏恒星破解，至于冰窟的出入之口，只要方法得当，很容易就能找到。

　　“夏恒星，你莫要再执着于颠倒轮转法，逆天之举，肉骨凡胎行之必受其害！”怒吼那人一身黑袍，目眦尽裂，目光森然地看着单手支在寒石上的人。那人青衫松松垮垮，嘴角溢着浓黑的血。苍白皮肤之下竟隐隐泛出青黑色的咒文，双目浑浊，显然是走火入魔之状。

　　原本只是想要救回云仙师尊一个人。现在身上背负的人命越来越多，夏恒星对于颠倒轮转的渴望越来越深，理智根本控制不住他了。

　　他要救回云仙师尊，他要救回自己被烧死的父母，要救回因为这场大乱死去的人，要......

　　“孟瑶，你看啊，在你面前的就是颠倒轮转法啊！看见了么？看见了么？！”夏恒星抬手擦去了嘴角的鲜血，连力道都控制不好，整张脸被擦到变形，鲜血糊了一脸，大手一挥，金色的梵文就开始转动起来。

　　“恒星，你听我说，你只是被邪念控制了。我能治好你的，你听话好不好？”孟瑶走上前握住夏恒星的手。

　　“你骗人，你也把我当成怪物了，就像其他人那样。我知道的，你嫌我脏，你嫌我手上血债累累，对不对？啊？”夏恒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一点一点往后退缩，“没事的，很快我就不脏了。阿瑶你等等我。”

　　“恒星，你听话，我求你了。”孟瑶虚弱地用气音说着，克制到声音都发抖。

　　“阿瑶，你恨我对不对？”夏恒星突然跪坐起来，伸手拽着孟瑶的衣服，“你恨死我了，对不对？”

　　“你发什么疯！？”

　　“说你恨我啊，一个恨字你都说不出口么？！”夏恒星紧紧的抓着孟瑶的衣领，“说你恨我啊......”

　　夏恒星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要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居然觉得杀人的感觉很好，好像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都解脱了。可是他受不了，受不了孟瑶，受不了孟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受不了孟瑶毫无底线的容忍，从他杀了孟仙的那一刻起，孟瑶从来就没对他说过一句恨，这样的，夏恒星真的承受不起了。我感觉他心底的两个声音都快要把他撕碎了，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你把这个吃了，恒星，你听我的好不好，你别这样。”孟瑶把药盒拿出来。

　　夏恒星没有去接药，而是抓着孟瑶的衣领，拉过来，吻住了他。浓密的睫毛落下，却若蝴蝶振翅，不安地颤动着。

　　毫无准备的孟瑶一把推开了他。

　　“呵。”夏恒星低着头，自嘲地轻笑了一句，“你走吧......别来了。”

　　扬手之间，孟瑶就已经来到了冰窟之外。

　　一年零三个月。

　　距离珈蓝阁灭门之事过去许久。任凭孟瑶再如何阻止，众怒再难平息。中间也有数次，各家集结了队伍找上荒山，要去讨伐夏恒星，但是因为人数不够，统统都被夏恒星打了回来。

　　孟瑶也数次去找过夏恒星，但是夏恒星身上他自己的影子已经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都是被王邪天尊的邪念占据着。

　　一开始还愿意见他一面，之后就干脆避而不见。孟瑶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王邪天尊也处在崩溃的边缘。按理说他和夏恒星已经融合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只要再一点就能够完全的夺舍了。但是他就是无法通过夏恒星的□□看透颠倒轮转法，圣王的残念阻止不了他，但是他也读不到颠倒轮转法。只要是他在控制夏恒星，他根本用不了颠倒轮转法。

　　夏恒星也固执到了一定的境界，吊着最后一缕念想，就是不肯被他完全夺舍了去。也不知道在执着一些，明明值得他执着的早都已经没有了，可是就是不肯放手。

　　啊——

　　额间带着黑月，夏恒星仰头深吸一口气。

　　执念是吧，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正道是吧，要我伏诛是吧，给你们这个机会！

　　夏恒星离开了冰窟。

　　珈蓝阁被屠戮一空，暂时被用来安置难民。夏恒星就落在了珈蓝阁的门口。恶鬼之火燃起，带着地狱的肃杀，漫无边际的死亡再一次侵蚀了珈蓝阁。

　　“去，带去云涯宗大营。”王邪天尊控制夏恒星的时候额间的印记的颜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淡，几乎都已经看不见了。说明两人的灵魂已经逐渐融合了。

　　虚兽叼起几具烧的焦黑，但还残存衣服边角，能够辨认的尸体，就跑出了珈蓝阁，奔向云涯宗大营。

　　“孟师兄，这......”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孟瑶，却又不敢把自己肚肠里的话倒出来，说明白。

　　被虚兽送回来的是云涯宗派去珈蓝阁照顾难民的弟子，原本白色的衣袍被熏的有些发黄变色。

　　孟瑶看着横陈在地上的尸体，握着拳头不吭声。

　　“哼，真是作孽啊！我们顾及宗门情谊，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倒好，狼心狗肺，居然狠下心来屠杀同门！”一个年长一些的师尊鼻子哼了一口气，颐指气使的开始唾骂夏恒星，骂他忘恩负义，骂他良心被狗吃了，骂他白眼狼。

　　“他如今魔功大成，回到此地，如果我们再不出手诛杀了他，那就真的是置天下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了！”一位师尊说的义愤填膺，恨的咬牙。

　　“孟瑶，不能再心慈了......”这回说话的是缘鹤师尊，“恒星，已经变了，你还要自欺欺人么？”

　　大家愿意听孟瑶的一等再等，其一因为他的兄长孟仙曾经为了天下牺牲自我，众人尊敬云仙师尊，连带对孟瑶也有几分尊敬；其二，这段时间孟瑶的劳心劳力，日夜不分众人都看在眼里，对他也是服气；其三，孟瑶突然大增的实力，也让他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可是，不论是谁，容忍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们与很多人与夏恒星非亲非故的，能够按捺住一腔怒火忍到现在已经是给足孟瑶面子，给足云涯宗面子了。如果云涯宗再不站出来，有所作为，给众人一个说法的话，恐怕，云涯宗就要在天下苍生面前失去威信了。

　　“再给我几日时间。他毕竟是我亲兄长的徒弟。”

　　“......”自然是有人不服的，但是觉着反正也就是最后期限了，时间一到，孟瑶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谁还愿意给他面子。

　　天色有些阴暗，日头沉下了山，半个露在彼岸之上，红艳艳的。

　　珈蓝阁也染上了这样一抹朱红，但是配上珈蓝阁内的景观，有些阴森，诡异，血腥。

　　虚兽伏在地上睡觉，一只挨着一只，一团团黑乎乎黏腻，又散发着恶臭的生物堆满了珈蓝阁。一块块白骨散落在四处，七零八落的。

　　昏暗的大堂内，没有点上一盏油灯，黑黢黢的，看东西不明晰。

　　夏恒星支着头，就坐在大堂的正中央。家具几乎都被烧毁了，大概也就剩这么一把能够坐的椅子了。一只手指节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似乎是在等着谁的到来。

　　孟瑶提着无尘，脚点虚空，稳稳地落在大堂的石阶前。

　　“恒星，我再问你一遍，跟我回去好么？”药盒就握在手中，只要夏恒星说一句好，吃了药，哪怕逃到生死的边缘，躲起来，哪怕和他一起背负这样的罪孽，孟瑶也都比现在要开心。

　　“孟瑶，你真是吵死了！婆婆妈妈的，这么多话。”夏恒星掏掏耳朵，表示很烦。可是也不能贸然出手杀了孟瑶，要是孟瑶死了，夏恒星这小子的最后一丝念想抓狂突然跳出来跟他拼命，一个弄不好自己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毕竟这具身体属于夏恒星，再怎么说也是原装的灵魂更匹配一些。

　　“你要找颠倒轮转法，你找到了；你要修炼颠倒轮转法，你也修炼了。有结果么？放下吧，我真的很累了......”

　　“可我要的结果我还没得到。”夏恒星从座位上站起来，垂在一侧的手上还提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具尸体。

　　啪地一声扔在了，孟瑶的面前。孟瑶看清楚了，是衡隐的尸体。衡隐是缘鹤师尊招收的弟子。封山已久的缘鹤师尊，为了这个衡隐师弟从新开山收徒，可见对其喜欢。孟瑶自从游荇仙尊飞升以后一直都是跟着缘鹤师尊修习，所以跟衡隐算得上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

　　故意留下衡隐的尸体，就是要激怒他，就是要让夏恒星背上更重的罪孽。王邪天尊亲手堆起一座又一座的巨山，压得夏恒星喘不过气来，压得夏恒星疯癫魔怔，画地为牢，自我圈禁。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孟瑶问得歇斯底里，他真的不明白，夏恒星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王邪天尊这样一代邪王至尊企图的，非要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

　　“是他自甘堕落。你自己看，看这额间的黑月，还能看得清晰明白么？他自己自甘堕落，落入魔道，献出自己，为我所用。”夏恒星跨过衡隐的尸体，走到孟瑶跟前儿，凑过去，让他看个明白。

　　他和夏恒星都要融为一体了，还说什么放不放过的话，不是可笑么？

　　夺舍，夺舍，本就是一个在夺一个在舍，少了哪一方都成不了。

　　“都是你逼的。”孟瑶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寒光凛冽的无尘已经架在了夏恒星的脖子上。

　　“哟呵，变强了。”夏恒星二指抵在剑上，他顶不开，孟瑶也推不进。二人就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日后决战，望你不要缺席。”终究还是不忍心，孟瑶撤了剑，抱起衡隐的尸身，离开了犹如人间地狱的珈蓝阁。

　　......

　　“夏恒星堕入魔道，犯下滔滔罪行，生灵涂炭，为天道人伦所不容，我孟瑶，代行兄长孟仙——夏恒星师尊之责，诛杀。”

　　两日后，天下各宗门都派出人手参与旷日持久的大战，伏魔之征——忘川一站由此拉开了序幕。

　　孟瑶手执无尘站在浩浩荡荡的大军的最前面。与一贯喜好素净颜色的门派着装不同，孟瑶的一身黑衣很是扎眼。

　　从珈蓝阁为始，一路战到忘川彼岸之上。寸草不生的彼岸之上，也就只有朵朵红花能够开放。在这里，死去的虚兽都不能够湮灭成烟灰。

　　天界原本是已经准备好了专门的人来处理掉夏恒星的，可是被苒回拦下了，借口就是，仙家莫要插手凡间事。其实无非就是想让孟瑶亲手处理，有些事情，哪怕自己心口再痛，也好过假于人手。

　　也许是忘川水能够洗涤灵魂的原因，到了忘川附近之后，夏恒星和王邪天尊时常能够分离开来。到了最后，王邪天尊的灵魂直接被剥离了出去。

　　最后夏恒星跳下忘川，一代混世魔头陨灭，这一场战事总算落幕。

　　孟瑶二十余年郁郁寡欢，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只是疯了一样的在寻找一个人。最后在饿殍遍野的小村子找到了一个男婴，带回云涯。

　　十数年的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教他修习。众人才知道，啊，孟瑶还是一个会有喜怒哀乐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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