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另一种等待

　　短短几个字，在小光的耳里却如同炸雷。
　　他知道了，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小光登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视线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此刻，他除了讷讷无言，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佐为看着小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面有些不忍，却仍是走到小光身边，语气凝重地问，[小光，是不是？]

　　视线中，小光低下了脑袋，睫毛颤动如同大风中的蝴蝶，脸上已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冗长的沉默之后，小光终于点点头。

　　佐为本来只是在心中猜测，现在看小光已经承认，一大堆疑问却全都冒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让我看他的棋谱？]
　　小光只是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一直避免让我遇到他？连小亮的邀请也拒绝了？]
　　小光还是那副样子，不答腔。
　　佐为见小光这样子，自己心里也十分难受，虽然仍旧有很多疑问，却再也没有出声了。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了小光深棕色的裤子上，马上晕染成了一滩更深沉的颜色。
　　一直密切注视着小光的佐为眼神变了。
　　紧接着，另一滴水珠又滴到了小光的裤子上。
　　小光这是……哭了？
　　佐为顿时为自己刚刚问的那些话感到后悔起来。第一次看见小光哭，是五月五日恢复记忆那天；第二次看见小光哭，是在中学围棋赛那天，因为一直没有说话，小光还以为自己消失了……
　　前两次无不关系到自己，莫非这次也是一样？
　　佐为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被小光的眼泪泡得酸酸涨涨，再次开口时，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小光，告诉我好吗？]
　　小光这才抬起脸来，眼角变得红红的，脸上也被泪水糊的不成样子，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个真真正正的13岁的男孩子，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而纵情哭泣。
　　然而他早已不是13岁的男孩子，他已经是一个学会了隐藏与忍耐的成年人了。所以这件会让21岁的进藤光哭泣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情。

　　小光知道佐为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是再也瞒不下去了。况且他答应过，再也不骗佐为的。
　　抽抽噎噎地抹了抹眼泪，可是一想到上辈子的情形，眼泪却一点也不听话，不断地往外涌着，小光便恨恨地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
　　全程佐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在等。他不想逼小光，所以他在等小光自己说出来。

　　过了半天，小光眼泪也止住了，心情似乎也没那么激动了，这才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以前我跟你说上辈子的事的时候，瞒了你一些。]
　　[恩？]佐为就猜到上辈子的事必然不是像小光说得那样的，必然是跳过了一些事情，必然跟那个塔矢名人有关。所以他只是出了个声，示意小光继续往下说。
　　[其实，你遇到我后不久，就碰上了塔失行洋，也就是小亮的爸爸，]小光抽抽鼻子，接着说道，[从那时起，你就感觉到他也是以神之一手为目标，从而视他为对手了。]
　　[那我们是否交过手？]佐为十分想知道自己同塔矢名人究竟谁更接近神之一手。
　　小光看了一眼佐为，眼神暗了些。小光心里默默想着，他最在意的果真还是那个最接近神之一手的男人……吸了一口气，定定心神，小光继续说着，[你们是交过手的。]
　　见佐为脸上的神色明显是更感兴趣了，小光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头一次，是他强拉着我下棋的，因为他也很在意小亮被同龄人打败的事情。但是那局我没有下完，我在那一局学会了怎么样拿棋子，却以为是你附了我的身，所以才开了局就惊得跑掉了。]脑海中的色调再次鲜明起来，那是佐为陪着小光在公园里用小石头练下棋的身影，小光记得那天的傍晚格外长，佐为整个人身上都罩着温暖的金色。只是这样子温柔的佐为，最后却消失得毫无征兆……
　　嘴角勾起自嘲的微笑，[我很傻吧？]
　　见佐为眼中并无嘲笑小光傻气的意思，反而渐渐浮起一层担忧，小光移开眼睛，接着说道[第二次，是在新初段联赛上。]
　　[新初段联赛？]
　　[成为职业棋士之后的第一个重要赛事。由德高望重的棋士与新初段对弈，高段位者执白并且反贴五目半，意在激励新晋的棋士，对弈是在幽玄之间进行。记得吗？我带你去过的。]
　　佐为记起了那个让他兴奋到战栗的地方，点点头。
　　[我新初段联赛的对手便是塔矢名人，但那一场是佐为下的，为了不让塔矢名人看出来，你暗自背负了十五目的让子，下了一盘看似杂乱无章的棋。结果……结果你输了，他说希望以后能够分先。]
　　佐为乍一听，心中对那塔矢名人更加向往起来，只是这两局棋要么没下完，要么就不是在公平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佐为问，[难道没有堂堂正正进行过的较量吗？]
　　小光瞥了一眼佐为，见他秀气的眉毛有些皱了起来，似乎对这件事情十分疑惑和惋惜。小光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心要把最关键的部分说出来。[这正是我要说的那件事。]
　　佐为一听小光凝重的语气，就知道小光的心结所在即将要告知于自己了。他关切地看着小光，希望小光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陪在小光身边的。
　　[第三次对弈，我和塔失行洋约在网上。你与他下了局绝世好棋。最后是你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你就好像变得很不安，经常要和我下棋。]说到这里，小光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带着哭腔的凄厉声音在佐为的耳边响起，[我那时候真的是太差劲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你已经时间不多……我总是想着，佐为会陪着我的，佐为会陪我一辈子……哪怕我死了，佐为也仍然会留在这世上等下一个人。]说道这里，小光已经是泪眼朦胧了，说起话来也是抽抽噎噎说不完整，[我好后悔……我……我应该……所有的棋都……让佐为下的……]
　　佐为看着面前哭得像小孩的进藤光，心疼的不得了。此刻他多么想拥有实实在在的身体，这样他就可以拍拍小光的背帮他顺气，就可以帮小光擦掉脸上的泪，就可以用实实在在的触觉告诉小光，他一直都在。
　　但是他不能。
　　他只能看着无助的小光，轻声说着[别哭。]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原来每一次能够牵动起这个看似活泼的男人的伤感情绪的人，从来都只是藤原佐为而已。
　　佐为甚至有些怨恨前生的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甚至不留给小光一个像样的告别，那时候的小光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不该承受这些的。
　　然而佐为也知道，那个时候的佐为这么做，也是为了小光好。

　　小光泪眼婆娑地抬眼看着佐为，只见平日里从容不迫温和淡定的面容上，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哀伤。小光不知道此刻的佐为在想什么，只知道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至于佐为理解不理解，就不是小光能左右的了。
　　[所以……我能够穿越，能够重生，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是我不知道佐为为什么会消失，所以我只能避免会让佐为消失的一切因素。前世你又是在跟塔失行洋下了那盘棋之后才变得反常的，所以我猜……那一局一定使你完成了对神之一手的追求。]
　　[所以才不让我接触跟塔失行洋有关的一切？]佐为此时已经了然于胸。
　　小光点点头。

　　佐为则是无奈地摇摇头。
　　[小光，你知道我为什么仍然会存在与这个世上吗？]
　　小光想了想，[为了追求神之一手。]一直以来，这都是佐为不变的目标。
　　佐为看了看小光，再次无奈地摇头。
　　[那确实是目标之一。可是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小光记起来佐为说过的话，却仍是不敢相信，所以没有搭腔。

　　[笨蛋小光！我说的话你怎么就记不住？]佐为恨不得用扇子戳戳小光的脑袋，[我是为了等你啊，小光。]

　　小光一听这话，鼻头一酸，眼中差点又涌出泪来。
　　佐为这时候也就不同这小毛孩子计较了，只是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说，[若是神明安排我与那人下棋之后就会离开人世，我才不会和他下呢。]
　　[哪怕与他下了之后马上能领悟神之一手，我也不同他下。]
　　[笨蛋小光，比你厉害的棋士我并不是没有遇到过。]
　　[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不会为了神之一手，就舍弃小光的。]
　　[我最喜欢的，还是和小光下棋啊。]

　　小光耳边全是佐为清亮的嗓音，连那人的身影也恍若带上了温暖的光韵。小光情不自禁咧嘴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两行泪怔然划过脸颊。
　　[谢谢你，佐为，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穿越千年，终于换得那个鬼魂能够陪着自己走到白发苍苍。
　　小光想象不到比这更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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