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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们
杨地主的表外甥家里姓郭,虽然父母已经去世,但兄弟三人依然住在父母留下的宅子里,以及他们的儿女甚至孙辈。
郭家浩浩荡荡挤了四十几口人,因为都没有太大的能力,也都没有很不成器,只是守成地靠着父母留下的铺子和积蓄过活,倒也没什么大矛盾。
因为他们也知道,一旦分开,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是不会比如今更好的。
尤其是如今世道也乱,城市里人口流动更大,还有火车这样一个能频繁运输大量人口来去的交通工具。
在安全方面,反而不如杨金穗他们家所在的县城那样,住的多为知根知底的人家,没那么多□□的极端事件。
这些□□的犯罪人员,往往是最爱找那种有点钱但没什么权势,且家里人口少的家庭了。
当然,在守成了小半辈子之外,郭家的几个兄弟,也在积极谋求转型之路,这一点,当然就是放在小辈们身上了。
这也是杨家难得回乡时,郭家人极力挽留他们多住几日的缘故——没别的,纯粹是为了取取经。
虽然杨家并不主要是为了孩子念书才特意跑去北平,但在郭家人看来,其实就是这样的。
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么大的代价,对孩子的成才到底有没有好处,值不值得他们也多掏点钱下注在这件事情上。
目前,郭家的孩子,读书方式比较多样。
有被送去私塾跟着先生读书的;
有读了两年没什么天分,家里觉得浪费钱干脆接回来跟着长辈打理铺子的;
有去新式小学读书的;
还有的去学武、学算账;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学、也不做,就在家里躺平的。
以上这些,说的都是男孩。
而女孩们,无一例外,都是留在家里跟着母亲或祖母学管理家事,这个过程中,如果自家亲娘或者祖母文化水平高一点,还能学学认字。
如果长辈的文化水平类似王熙凤,那她们基本也是睁眼瞎的状态了。
更有甚者,杨金穗有几个表外甥女,如今不过十四五岁,已经处于待嫁状态了,正在家中绣嫁衣。
虽然郭家人还没丧心病狂到让十几岁的闺女嫁给什么续弦的大叔、纳妾的大爷,选的基本也是年龄相仿的少男。
但是,那也没必要这么早让闺女嫁人吧。
活像是民国成立没通知他们似的,可能只有大总统复辟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了吧。
虽然心中有无限吐槽,杨金穗还是没办法对热情的年长的表哥表嫂真正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慈爱,提及子女的未来充满了迷茫和焦虑,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也是真真切切的充足而思虑周到……
你很难说他们是怀抱着恶意做出了这些决定。
但事实就是,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在女人的世界从延续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方方正正一片屋顶,终于变得可以看到更高的天的时候,慈爱的父母义无反顾地把她们推进了旧式的婚姻里。
让她们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为死去的封建王朝陪葬。
“可以读书的,也可以去平民学校学一些手艺。在北平,很多女孩已经开始学习这些了,西方人开的医院、银行,政府里、学校里、工厂里,都允许女人在里面工作。”
在一位已经做了祖母的表嫂对仅剩的未嫁的女儿的婚事表达出忧虑时,杨金穗忍不住说出了这些话。
这位表嫂的小女儿,订了一个在外读书的未婚夫,很符合这个时期多数包办婚姻情况的是,也是男方父母一意孤行订下的婚事,而男方并不情愿。
肉眼可见地,这并不是一段会幸福的婚姻。
“那怎么行,她都这么大了,再去读书,得读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就是读出来,去政府、学校工作也就罢了。
去工厂,那多辛苦啊,做久了,手糙了,皮肤差了,就找不到好男人了;而去外国人办的医院和银行,更不行了,和绿眼睛大鼻子的外国人相处,以后还怎么嫁人。”
起承转合还是嫁人。
当然这种对婚姻的看重倒也符合此时的现实情况,社会还没发展到普通家庭的女人不结婚也能安全地在这个社会拥有人身自由和财务自由。
杨金穗也不敢说让表嫂不必忧心这件事,更何况,表嫂即使抱怨连连,打从心里也不打算放弃这段婚事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从婚事着手呢。
“我那位外甥女婿如今在哪里读书?”
“冀州中学堂,不过他快毕业了,似乎还要继续往上读。”
“那就是了,他如今还在读书,并且打算继续读,肯定是不愿意回乡成婚被妻儿拖累的。
即使如今被他父母压着成婚了,他常年在外地读书,身边多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同学,说不得哪天就要登报离婚了。
如今这些新式男子们,那可别提了,最爱的就是反抗包办婚姻,单方面提出离婚。
有良心点的,或者原配有孩子,或许还愿意给点钱;没良心点的,干脆一点补偿都不给的。
而他们的父母呢,却不觉得离婚后儿媳妇不是自家人了。
且儿子和自由恋爱的新妻子也未必愿意回乡奉养老人,做父母的,说不得就得抓着头一个儿媳妇可劲儿使唤。
表嫂,这事,我们在北平见了不止一例了,如今的世道,男人踹掉包办的妻子,不比扔掉一块破布难多少。”
李大花在一旁也忍不住插话:
“可不是,我们在家看的那些报纸里,三天两头登报离婚或者登报同居呢,反正是不愿意和老家的妻子过日子。而且很多人还觉得这是进步呢。
还有那些官员,家里有着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在外面还要公然带着什么新式女性出入各种场合。”
表嫂盘腿坐在炕边,恨恨地用手捶炕上的小矮桌:
“这个世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清清白白不接触外男的姑娘被嫌弃,在外面跟男学生厮混的反倒受追捧,真是世风日下啊。”
这话有点扫射所有女学生的嫌疑了。
杨金穗没觉得有什么,可能是她之前被蛐蛐不守规矩之类的言论太多了,也可能是她本身也不觉得在学校和男同学接触有什么问题。
李大花就听得不太高兴了,觉得这种话传出去影响名声:
“哎呀呀,这叫什么话,清廷都没了,如今人家都讲究男女之间可以有正常的社交来往、交朋友呢。
更何况,金穗他们在学校里,都是在老师的监督下和男学生们交流的,普通男女学生可不这样。
你说的那些,那都是男人从根上就坏掉了,即使一个外面的女人都接触不到,也能和家里的仆妇搞到一起。
就像之前我们县里的那白家老爷,他夫人管得多严啊,一个妾室都不许纳。
他出去谈生意,开始是小舅子跟着,后来是儿子轮流跟着,就是怕他有什么心思。
结果呢,他倒是和铺子里的一个小厮勾搭一起了,啧啧啧。”
表嫂连忙解释,“我是说那种和已婚男学生男老师们勾搭的女学生,可不是说正常在学校读书的女学生。
我也知道嘛,新社会了,总统夫人都要举办慈善晚会、和外国人交朋友了,女人接受新式教育是好的。
但我家这贤淑的姑娘们,怎么一下子就成被嫌弃的了呢?”
是这样的,时代抛下你的时候,是不会喊一嗓子的。
尤其是这些本来就不由自主的在旧式教育下长大的女孩们,她们都还来不及选择自己的人生呢,就被社会的主流思想视作愚昧、无知、陈腐的一处旧家具。
因为她们在原本的社会价值体系下、旧式家族中能产生的价值已经被大大削弱了。
娶一个在阁楼长大的、裹了小脚的小姐,不再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倒成了落后的象征。
追逐社会认可、追逐名声的男人们,即使心中依旧爱她们的“不见外男”“三寸金莲”“以夫为天”,表现在外人面前的,也只会是嫌弃。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的确有一批进步青年,是真的觉得恋爱和婚姻应该自由,夫妻之间应该有共同话题。
但他们并没有精力和兴趣去改造自己的妻子。
或者很难改造,毕竟,女方也是受了多年旧式教育熏陶长大的,真为了丈夫的喜好就彻底改变观念,难度是很高的,打从心里也理解不了。
但这些要对表嫂解释,就有点复杂了。
更何况,她此时的注意力,全被大嫂说的那个八卦吸引了。
怎么回事,她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这种大瓜她不知情呢?
杨金穗很干脆地问:
“嫂子,您继续说呀,哪个白老爷,是开豆腐坊的白家吗?说起来,我还和白家的一个孩子同过班呢,还真没看出来他家长辈是这种人。”
“就是他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又这么丢人,你同窗的那个是他孙子,未必知道这件事,你当然看不出来了。”
难怪,据她所知,这位白老爷去世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呢。
吃去世之人的瓜,不道德,但是表嫂家有小佛堂,她一会儿去敲几下木鱼就成。
菩萨会原谅她的。
于是,杨金穗继续缠着李大花把这个故事讲完,讲透彻,讲严谨。
表嫂对这些传闻不感兴趣,她这个岁数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见过,也听过,男人找兔儿爷,算不得什么。
但她也不好拂了客人的面子,非要人家听她的抱怨,只能一边听着,一边搜肠刮肚地找她知道的那些传闻,一会儿讲给杨金穗听——总不能让客人在他们家饿到了呀。
虽然,传统的规矩里,是不许未成婚的姑娘听这些东西的。
但是,杨家这个表妹,连和男同学一起读书都做了,也不差这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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