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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伪装
沈洛被谢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追问弄得一怔:“……什么?”
“你们究竟聊了内容?”谢祈步步紧逼,“说了哪些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沈洛凝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昏暗的光线柔化了谢祈脸上惯有的冷硬,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浸在浓淡不均的阴影里,竟漫出几分沉郁。
沈洛心下一软,抬手轻轻揉了揉他那头柔软服帖的栗色发丝,语气不自觉地放缓:“我们聊了你。”
“……啊?”谢祈似乎感到十分错愕。
沈洛见他是这副反应,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恶劣趣味又悄悄冒了头。他故意拖长声音,用半真半假的调子继续说:“那个老家伙……啧,摆出一副看透世情、德高望重的长辈架子,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
谢祈呼吸一滞。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望着沈洛。
“……怎么了?”沈洛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紧绷,手指从发间滑落,转而轻轻抚上谢祈的脸颊,同时把声音放得更轻,“怎么不说话了?想起什么了?”
谢祈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低声说:“……他指定没说什么好话。”
“唔。”沈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没肯定也没否定。
他用指尖转而缠绕起谢祈耳畔的一缕发丝:“他说你……打小心眼就又冷又韧,怎么捂也捂不热。还说……”沈洛顿了顿,在脑海中寻找着措辞,最后选了个相对中性的说法,“说你太执着于某些东西,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缺了点……他口中那种‘人性化的温度’……”
“可他说的没错。”谢祈忽然淡淡地打断了沈洛,“我一直都是个冷硬无情的人。我这么多年费尽力气往上爬,踩着无数人的肩膀坐到这个位置,图的就是把全联盟都压在脚下——包括那些被你们捧上神坛的‘人类文明’。”
“你不是……”
“我是。”谢祈抬起手,轻轻却坚定地把沈洛的手推开,“你没听过联盟高层那些嚼我舌根的话?他们痛斥我居然想毁了联盟赖以为生的理性文明,说我是个偏执的疯子,一意孤行地拽着全人类往深渊里跳。”
他短促地嗤笑一声:“倒也不算冤枉我。毕竟我从来没立过什么‘守护人类文明’的狗屁牌坊。”
沈洛被噎了一下,随后干巴巴地接话:“……你骂人的词汇比以前接地气了,有进步……”
“可我说的是事实。”
谢祈平静地接受——或者说认领了这些指控。
仿佛只有把自己钉在“毁灭者”的十字架上,他骨血里那些翻涌不息的戾气与痛楚,才能得到片刻虚假的安宁。
谢祈说话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一份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硬生生让沈洛听出一阵莫名的心悸。
“不。”
一声否定迅速脱口而出。
沈洛重新伸手,捏住谢祈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在昏暗中正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在咫尺之间交缠,滚烫得快要灼穿那层刻意维持的疏离假面。
“我不同意。”沈洛一字一顿,说得又慢又重,“索恩他凭什么定义你?他说你心硬?可如果你真的心硬、冷酷,当年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动用了那么多你那会并不充沛的资源和人脉,甚至不惜欠下人情,非要亲自把我从那混乱不堪的边缘星带找回来,最后带回你身边?”
“是,我知道,你可以自圆其说,用‘报恩’、‘责任’、‘履行对我父亲的承诺’来解释——这理由冠冕堂皇,逻辑自洽,足够说服所有人,甚至……差点说服了你自己,对吧?”
沈洛根本不给谢祈插话、重新躲回那套说辞里的机会,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么戴维呢?”
听到这个名字时,谢祈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你刚刚上任联盟首长那会儿,根基未稳,百事缠身,光是平衡各方势力和处理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就足以耗尽心血。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冒着不小的政治风险,到现场去插手最高法庭对一桩‘基因修正罪’的审判?戴维,他只是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通过争议性技术诞生的普通人,他的死活、他的命运,按理来说,根本不足以进入你那以‘大局为重’、‘效率至上’的决策视野。别跟我说什么‘程序正义’或‘偶然关注’——当时的局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才是对你个人政治生涯最稳妥的优解。”
“可是你偏偏出手了。不仅出手干预,之后甚至还破格将他纳入麾下,给予旁人难以企及的信任和重用。这,又怎么用‘心硬’和‘冷酷’来解释?”
谢祈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辩解什么,喉咙里滚出几声模糊的音节,却最终选择归于沉默。
“还有你那部备受争议的《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 沈洛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如索恩博士所言,或者如你有时刻意表现出的那样,痛恨人性的反复无常与低效内耗,厌恶情感的冗余与不可控干扰,崇尚绝对理性、机械的精准与高效——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更激进、更果断的方式?”
“以你现在的权势和决心,完全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更雷霆的手段推行全盘智能化,用算法彻底取代人类不可靠的感性决策,这样才更符合你对外塑造的‘偏执理性主义者’形象,难道不是吗?”
“可是谢祈,你没有。” 沈洛的指腹摩挲着谢祈下颌那片光滑的皮肤,“你选择了最难、最耗费心力的一条路。你一点一点地走冗长繁琐的立法程序,不厌其烦地反复召开各方听证会,耐心地、甚至在大家看来可能是浪费时间地与各个利益集团、民间组织、伦理委员会周旋、辩论、妥协……你明明最痛恨这些虚伪的拉扯,为什么要耐着性子做呢?”
“你甚至到处奔波,去考察、筛选、引入你认为最科学、最负责任、而非仅仅最有利可图的科技企业来主导关键环节。你的行为模式……充满了矛盾。这些矛盾,不是一个‘偏执理性主义者’会有的。”
沈洛的指尖微微用力,让谢祈的目光无法再躲闪:“如果非要给这些矛盾找一个解释的话……”
“……你是因为谢为院长和克莉丝汀博士——你的父母,对吗?”
谢祈整个人剧烈地颤了一下。
“因为你心里,从未真正咽下二十年前的那口气。你想给他们报仇,或者说,你想给他们一个迟到的交代,想纠正那段错误的历史。” 沈洛的声音很轻,“二十年前,EEFC技术引发的社会狂热与随之而来的恐惧反弹,非理性的民意浪潮,极端情绪的推波助澜,加上别有用心者的操控……最终催生了那部《自然生育法》……而你的父母,正是那场时代风暴与人性癫狂中最直接的牺牲品,他们是集体情绪失控与权力博弈下的炮灰,是那些道貌岸然的‘理性者’为了平息恐慌,随手抛下的祭品。”
“你亲眼目睹了权贵的贪婪、人性的懦弱以及舆论的嗜血……因此,你痛恨人类的劣性,而且从未真正放下。这件事成了驱动你所有行为的强大内核,是你理性面具下,一座一直在燃烧、从未熄灭的火山——它给你提供了无尽的动力,也灼烧着你的每一寸血肉。”
“所以,当你得知另一个因EEFC相关技术而诞生的生命——戴维,正因相似的偏见、傲慢与权贵的私欲,面临不公审判、还可能重蹈你父母覆辙时,你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你这不是简单的‘心软’或‘泛滥的同情心’,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物伤其类’的悲愤,是对‘不公’发自内心的反抗。你出手相助,甚至愿意顶住滔天压力,给他一个证明自己价值、挣脱命运枷锁的平台,恰恰证明了你的心非但不硬,不冷,反而在最深处,裹着一层快把自己压垮的悲悯。”
“你不是厌恶情感,谢祈。” 沈洛的手指轻轻抚过谢祈的眼角,那里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昏暗中一闪而过,“你只是……被情感伤得太深,被它所牵连的悲剧刺得太痛。于是你为自己铸造了最坚硬的理性盔甲,试图把所有的柔软、所有的在意、所有可能再次带来毁灭性伤害的‘弱点’,都牢牢锁死在里面。你用绝对的理智和规则,来对抗这个曾经用非理性的疯狂,夺走你一切的世界。”
“但你的行动,你的每一次关键选择,却又一次次‘背叛’了你的伪装,泄露了你盔甲下的软肋与温度。你一直在用你的方式,沉默而坚定地,保护着你认为值得保护的,对抗着你认为必须对抗的。”
“你说你痛恨这个宇宙,说你要毁掉联盟文明,可在我看来,你恰恰是在用最笨拙、或许也是最偏执的方式,守护着那些你父母曾用生命捍卫的东西。”
沈洛低下头,呼吸擦着谢祈的眉梢落下去。
“……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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