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书

作者:STL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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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徨


      顾盼没有问为什么。

      当然,她即便问了父母,也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能说什么呢?

      也有可能是,她本就明白的。其实她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大姐儿”又不是神明,没有哪个凡人能接受这种命运的摧残。

      “大姐儿”的自杀方式,让她在村子里成了禁忌。从此不管是“大姐儿”,还是“宋家媳妇”都不允许被提及。

      十六岁那年,顾盼拼尽全力也没能考上城里三所高中最好的那一所。她已经超常发挥了,但是他们的村镇中学里面只有前两名够到了那在她看来“高不可攀”的分数门槛。她是第四名,第三名的那个男孩哭的很伤心,就好像第二名死了他就能考上了一样。

      顾盼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她逐渐的变得麻木,她自然而然的回家干活,父亲中考前就说,她要是考不上重点就不念了,她也逐渐学会了接受这一切。

      那年是21年,国家承认的补助对他们来说只是电视里的一句话,其余什么特殊的含义也没有。与其看新闻都不如看点电视剧,起码还能笑出声来。

      于是顾盼就在家做家务。不用上学之后,她身边“大姐儿”存在过的痕迹似乎更多了,“大姐儿”洗衣服常坐的石头,“大姐儿”以前经常割草的地方,“大姐儿”经常给鸡鸭拌食用的旧擀面杖......随着年岁一点点过去,她甚至都有些忘记了“大姐儿”的样子,她自己也因为经常劳作晒黑了,身体渐次发育,她某个瞬间照镜子的时候,居然觉得自己似乎和“大姐儿”越长越像。

      但是“大姐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没留过照片,只是玩笑的时候在纸上画过。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长马尾,似乎和无数普通的青春年纪的穷女孩子一模一样。

      时间就这样,像是给她充了气一样,把他的身体吹起来,变高,变丰满。她漂亮,但是总是波澜不惊。或许在笑,又或许没有表情。

      她也十七岁了。

      生日那天,母亲偷偷塞给她两个煮的熟透了的鸡蛋,让她去柴火垛后面背阴的地方吃。母亲罕见的替她抹了一把脸,土地的力量让她的羞怯都成了最难以言喻的美丽,就连母亲都在惊叹。

      “你长得好像年轻的我,又好像你四姨,今天过生日,别丧丧个脸。”

      十七岁的尾巴,她偶然得知,宋家老三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带着一头牛要到她家娶亲。

      “人家老三是新大队书记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你没听说啊,咱们变天啦,以后就不分什么黑省林省辽省了,中央给咱们设了特区,统称就叫东四区,上头管事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的官都不顶用喽,全部重新考察,重新选!你说你们家姑娘要是傍上大队书记,能少得了你们家的好处吗?今天重新选调当官的,明天说不定就重新分地嘞!到时候怎么分,不还是你们这乘龙快婿说的算?”媒婆把腿一盘,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顾盼这时候刚洗完衣裳,她在门口全听见了。

      她那时候就像是病了一样,胸口什么东西一直堵着升到嗓子眼喘不上来气,就连瞳孔都放大了,她能明显的感觉到。

      她明明没见到死去的“大姐儿”,却好像“大姐儿”就吱呀呀的吊死在她面前,甚至被剖开的肚子里面还用脐带挂着一个婴儿。

      清楚的如在眼前。

      她好恶心。

      她躲了出去,直到媒婆走了之后,她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

      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腐化的囚笼中。

      尤其是,她已经明显地注意到,旧秩序即将崩塌的时候。

      她从未像那天那样勇敢。说是计划,其实也没有,她的出逃其实和“大姐儿”的自杀一样,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他知道母亲会把钱放在衣柜层层叠叠的被子里,她从那两千块里面拿了一千块,第二天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大早就借着割草的由子出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要向哪去,或许是向南,毕竟无法向北。

      先坐客车,再坐公交,最后是火车。她捏着身份证来到哈什海市,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楼房好高,像林子一样密集。

      她在哈什海市前往春城的火车上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春城火车站的金碧辉煌是她这辈子都记忆犹新的。他在春城火车站下了车,广场上人挤人,她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沿街乞讨。她兜里恰好有刚破开的零钱,就想着去给点。

      毕竟她总觉得那个人很像她母亲。

      那女人很局促的样子,说她不要钱,就想要吃点面包。

      想当然的,顾盼被骗了。她被女人骗去了一个小店,随后身上的钱都被搜刮干净。

      她那时候浑身似乎都空了。贪婪的店主嫌弃地把她推出店外,恰在此时,一阵清脆的乐声传来。

      春城火车站,在敲钟。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大敞四开的正门走出来。周围行骗的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从她的位置,只能看见被很多身穿制服的男人裹挟保护着的一个长头发的人。

      那人离她很远,看不清眉眼。他扫视周围,看见几个逃走的行骗者,挥了挥手,随后他身边的人就都开始进驻火车站周围所有小店小摊。

      除了被推出来的顾盼,所有人似乎都有些害怕。他们一边嘴里嘟哝着“大哥”一边咒骂卖情报的谎报军情。眼尖的女人想要把顾盼强行拉回去躲避搜查的目光,却被顾盼挣脱了。

      空荡荡的偌大广场,只有顾盼一个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太明显了。

      她被那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还是第一次。

      好漂亮的人。长头发,身材纤长,才露尖尖的透明指甲,和恰到好处的带一点跟的靴子。那个人走到他面前。

      那是秦青。

      说来好笑,顾盼一开始以为秦青只是个打扮中性的高个子大姐姐,所以她对秦青几乎没有设防,完全展开了心扉。她甚至是在知道秦青想让她去照顾小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过分好看的人,是个男人。

      顾盼独自走出了教堂。

      她如今已经不像之前那个她了,她的皮肤养白了,身材更匀称了,身上被各种各样的名贵品牌裹挟着,似乎已经和“大姐儿”相去甚远了。

      但是她知道,那个美好的,那个淳朴的,那个同样眼光狭隘的,偏执的人一直在他的心中。

      毕竟,总有优缺点的,并非都是好处,即便现在,跳出当时的顾盼,她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很怜悯两个女孩,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不能用单纯的可怜来描述。

      可是缺陷并不能成为责难的理由,没有哪个反抗者会不犯错。

      她说到底也只是难过罢了。不管做了什么,顾盼不想宋盛希离去。

      太像了。

      连这个突兀的方式都是,他在同步监控看到宋盛希的脸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她的死亡。

      但她还是想改变什么的。

      虽然她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她坐在教堂门口好久,看着对面的BF店人来人往,心里很难受。那些光鲜亮丽的女人,那些大大咧咧的女人,那些不拘小节的女人,那些难以逃离的女人,那些被迫接受的女人——都是女人,怎么差这么多?

      或者说,都是人,怎么这么不一样?有的人在心安理得的享受成果,而有的人只需要一点夸奖就可以一直付出到崩溃。

      可是那是她的选择。

      她痛苦的意识到,不管是“大姐儿”的死亡,她的出走,抑或宋盛希的骗局,都是选择。

      她没有资格替别人做选择。

      她看着紧闭的小小的教堂门,她期待着能有谁来安慰安慰她,似乎现在也只剩下楚天青了。

      或许他会来和自己抱一下,然后哭过,会好吗?

      然而没有。直到对面的BF店都关了门,楚天青也没有出来找她,倒是其他相熟的楚天青的下属问了她的去向。

      她也没回。

      楚天青几乎是瞬间就垮掉了。他从来没这么难受过。

      他怎么能不生气,他怎么能?

      不管顾盼到底发了什么神经,就算宋盛希是他妈的自由女神,把他打成这个样子,把他的属下害的死的死伤的伤,他也得一发Kh-47M2给它轰成渣渣。

      要他妈的不是为了顾及她顾盼的面子和情感,就宋盛希瞒着他的那些破事,他都应该立刻给人绑来审一审才合格,哪有这么多后续?

      她还不满意?

      她还要怎样?

      暴怒之后是无限的空虚。他忽然想到郑浩在被通知那个姓方的小警察殉职之后,可能会特别难受。他都没有勇气回家,他要怎样在自己这样生气愤怒又无奈到恶心的情况下,去安慰他的伴侣?他连自己的所谓“家务事”都处理不好都优柔寡断,他还有什么能力带这么大的一个特工队?

      他甚至都想,要么遣散算了。一人发一笔够活的,都他妈的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但是不行。这些人很多也都是像他一样的,从小就被培养,只有杀人的能力。把他们贸然投入社会,实在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那他要怎样做呢?

      楚天青无力的哭了。

      头一次,他难过哭泣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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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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