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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执千灯入梦来(二)
“不急。”萧陌收回手,“等你吃完。”
侍女很快重新端来一碗温度适中的粳米肉糜粥。夜旖缃刚想伸手去接,萧陌却已自然地拿起瓷勺,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她微微张口,顺从地咽下。一勺,又一勺。粥很香,炖得糜烂,极易入口。她吃得慢,但很配合。直到一碗粥见了底。
萧陌似乎松了口气,将空碗递给侍女。“若你接下来几日都肯好好用膳,”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承诺的意味,“我便让云昳,解开你腕上的铁链。”
夜旖缃空洞地望着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萧陌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那沾染了淡淡血腥气的后领,被他浑然不觉地掩在乌发之下。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房门被重新关上,落锁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夜旖缃脸上那伪装的柔弱乖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片冰冷的空白。她缓缓滑坐回冰冷的地上,铁链发出沉闷的拖曳声。
宴清……
你在何处?
我困于此,你……可能寻见?
方才那番虚与委蛇,几乎耗尽了她残余的心力。
此刻,更深重的孤寂和绝望如同漆黑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来,将她吞没。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方才强忍的泪水,此刻终于肆无忌惮地滚落,浸湿了粗糙的衣袖。肩膀无声地耸动,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她像个被遗弃在无尽黑夜里的孩子,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尽头,只有恐惧和令人窒息的孤独紧紧相随。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
送饭的侍女来了又走,她甚至不再费力去数次数,分辨昼夜。粥食送进来,有时她会机械地吃几口,更多时候只是任由它们变冷,被原样收走。
手腕上的伤口结了痂,又因无意识的挣动而裂开,血迹斑斑。那铁链仿佛长进了她的皮肉里,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提醒着她的囚徒身份。
真的……会被一直关在这里吗?关到发疯,关到死?
耳畔,那些幻听又开始出现。不是记忆,而是更贴近的恐惧。铁蹄声仿佛就在门外响起,士兵的呼喝近在咫尺,刀刃破空的风声清晰可辨……
“不要……不要过来!”她猛地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不要杀他们……长安的百姓是无辜的……求求你们……”
她分不清是真是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抖如筛糠,泪水涟涟而下。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臆想的恐惧彻底吞噬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房门被人从外以狂暴的力量硬生生踹开!厚重的木门不堪重负,竟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烟尘!
混乱的脚步……金铁交鸣的厮杀……短促的惨呼,骤然涌入这死寂的囚室!
夜旖缃吓得惊叫一声,死死抱住头,蜷缩到角落最深处,语无伦次地哭求:“不要!不要杀他们……求求……”
一道身影如同劈开黑暗的闪电,带着凛冽的风与浓重的血腥气,冲破门口的阻拦,疾步闯入!
“阿娆!!!”
那声怒吼,熟悉到让她灵魂震颤,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模糊而不真。
紧接着,是耳边“锵!”一声刺耳的锐响!有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应声而断!
手腕上陡然一轻!那禁锢了她不知多少时日,与皮肉长在一起的铁链,竟被一道雪亮的刀光,干脆利落地斩成两截!断链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夜旖缃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晃动的光影和嘈杂的声响。
“求求你不要杀他们……百姓都是无辜的……”她仍在无意识地喃喃,深陷在恐惧的幻境里无法自拔。
下一瞬,一个带着夜露微凉却坚实无比的怀抱,猛地将她紧紧拥住!
来人似乎也受了伤,气息粗重,身上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和尘土气,但那个怀抱的温度,却穿透了她所有的恐惧与混乱,直抵心底。
微凉的脸颊紧紧贴住她泪湿的额角,一个带着失而复得狂喜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每一个字都沉重如誓言:
“是我!阿娆,是我!我来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永远不会!”
那怀抱太过用力,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骨头都在隐隐作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颈侧,带着急切与惊惶。耳畔的厮杀声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迅速的脚步声和低低的禀报声,似乎一切已被控制。
但这真实得近乎暴烈的拥抱,与方才臆想中冰冷的刀光剑影,在她混沌的脑海里激烈碰撞。夜旖缃的身体依旧僵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抓着来人衣襟的布料,用力到指节泛白。她还在发抖,细微的战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求……求……求求你……”她仍在嗫嚅,声音破碎。
“阿娆,看着我!”楚怀黎稍稍松开怀抱,双手捧住她冰冷泪湿的脸颊,强迫她抬起脸,尽管知道她此刻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拇指指腹用力擦过她眼下的泪痕,声音因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而显得嘶哑紧绷,“是我!楚怀黎!不是叛军,不是噩梦!你安全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熟悉的、带着帝王威严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焦灼的力道,终于像一束强光,穿透层层恐惧的迷雾,刺入她浑噩的意识。
宴清?
宴清……
她茫然空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停止了无意义的喃喃。
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沾着细碎的泪珠。脸颊上传来的触感如此真实,那气息……是记忆中清冽的乌木沉香,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和山野夜露的味道,却带着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凛冽。
不是幻觉?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一直紧绷到极致的肩膀,骤然垮塌下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紧攥着他衣襟的手指,松了又紧,最终只是更深地嵌入那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衣料里。
“宴……清……?”她终于发出了两个清晰却极其微弱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希冀。
“是我。”楚怀黎立刻回应,将她重新紧紧按入怀中,下颌抵着她冰凉的发顶,声音沉哑,带着不容错辨的痛楚与后怕,“朕找到你了。”
这一次,夜旖缃没有再挣扎。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感受着那剧烈却沉稳的心跳,鼻端充斥着他身上乌木沉香的气息。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恐惧的泪水,而是混杂了极致的委屈后怕。她的肩膀在他怀里不住地耸动。
楚怀黎抱了她片刻,感受到她身体渐渐回暖,哭声也由剧烈的抽噎转为低低的呜咽,紧绷的心弦才略略松弛一分。
他低头,借着门外火把跃动的光芒,看清了她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如纸,眼下青黑,嘴唇干裂,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单薄的衣衫沾满尘土。
最刺目的是那截脱落在地,还带着暗红血渍的沉重铁链,和她手腕上深可见骨的磨损伤痕。
一股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暴怒与杀意,再次席卷上来。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
他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另一手牢牢环住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轻得让他心惊,仿佛一片羽毛,在他怀中微微瑟缩了一下,本能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更深地埋在他肩窝,汲取那真实而温暖的安全感。
楚怀黎抱着她,大步走出这间囚禁了她不知多少时日的屋子。
门外庭院里,火把通明。裴鸿带着一队精锐玄甲卫肃立,地上倒伏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气。
楚怀黎的目光冰冷如九幽寒冰。他脚步未停,只对着身后的裴鸿,丢下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命令:
“把这个地方,给朕烧干净。”
“是,陛下!”裴鸿毫不迟疑地躬身领命,声音铿锵。
楚怀黎抱着夜旖缃,再未回头,径直穿过庭院,走向停在外围的马车。他怀中的人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了一眼身后逐渐亮起的冲天火光,随即便被楚怀黎更紧地拥入怀中。
山路颠簸,马车在林间疾驰。
车厢内,夜旖缃被楚怀黎用大氅仔细裹着,抱在膝上。她安静地依偎着他,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和车外规律的马蹄声,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神,终于缓缓松懈。
眼皮沉重,意识逐渐模糊。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马车正行至一处山路骤然收窄的拐弯处,楚怀黎揽着夜旖缃的手臂猛地一紧!
几乎是同时,车外传来裴鸿短促而凌厉的示警:“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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