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惊澜

作者:诸相非相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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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洛阳秘牢,腐霉味混着血腥气弥漫。

      赫连尹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胸前还挂着半截女子罗裙,上官时芜端坐案前,素手执一盏清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寒意。

      “小姐!”侍卫捧上供词,“他又招了两处暗桩!”

      茶盏轻叩案几,上官时芜扫过供词,轻笑:“赫连将军可知,你兄长正在崖谷饮酒作乐?”她指尖点在地图某处,“而这里……埋了百斤火油。”

      囚犯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毒妇!你设局害我!”

      “设局?”上官时芜起身,“那夜强抢民女的,可是赫连将军自己,就像你兄长,也是自己找死。”

      而同一时刻,南疆崖谷的水源正流淌着无色无味的药剂。

      崖谷守军营地早已乱作一团。

      赫连徒踹开军医的营帐,青铜酒樽砸在对方额角:“废物!三百将士上吐下泻,你告诉我是水土不服?”

      军医跪地颤抖:“将军,水源怕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是大燕进攻的信号!

      他冲出营帐时,整座山谷已陷入火海。

      段韶的大军如黑潮般涌来,箭雨遮天蔽日,更可怕的是西侧悬崖,本该是绝壁的地方,此刻竟有轻骑兵如鬼魅般杀出。

      正是上官时安率领的奇兵。

      “报!东门失守!”
      “粮仓起火了!”

      赫连徒一把揪住亲卫衣领:“齐玥在哪?!”

      回答他的是一道银色闪电。齐玥的剑锋劈开浓烟,绛红战袍在火光中翻飞如血。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冷得像淬了冰。

      “赫连将军。”齐玥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别来无恙。”

      赫连徒狂笑,九环大刀在地上拖出火星:“戴个破面具装神弄鬼。”他啐了一口,“老子今天非要扒了你的皮!”

      刀光如匹练斩来,齐玥却只是微微侧身。

      赫连徒的污言秽语不断,她却越发从容,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攻势,像是在戏耍一头困兽。

      远处高台上,段韶捋着花白胡须观战。
      老将军眯起眼睛,看着齐玥游刃有余的身影,又想起半年前对方当街鞭笞自己儿子的事。

      儿女情长终究是英雄气短。
      今日对待敌人,倒是如那日一般果决。

      “怎么?吓得不敢还手?”赫连徒喘着粗气,突然脸色一变。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也中了毒。

      齐玥的剑尖在他失神的瞬间刺入肩胛:“将军可知,你胞弟赫连尹现在何处?”

      赫连徒踉跄后退,撞上燃烧的营帐。火光中,他看见齐玥摘下面具,那张令他嫉恨的面容上,带着冰冷的笑意。

      “在洛阳秘牢。“齐玥甩去剑上血珠,“和你一样话很多。”

      震天欢呼声中,南疆旗帜轰然倒地。

      段韶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赞许:“这一仗,打得漂亮。”

      齐玥转身行礼,却见老将军伸手虚扶:“不必多礼。”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她手中的青铜面具,“这面具……倒是别致。”

      赫连徒还想挣扎,却被亲卫强行拖上马背。

      “齐玥!”他在马蹄声中嘶吼,“老子迟早……”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射穿他发冠。

      上官时安在城墙上冷笑:“将军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南疆王解释丢城之罪吧。”

      晨光破晓时,齐玥立于城头。
      她展开最新密报,上官时芜的字迹力透纸背。

      远处,段韶正在亲自清点战利品,不时朝她这边投来目光。齐玥将密信凑近火把,看着纸灰飘向南疆王庭方向。

      此战不过是个开始,她和上官时芜织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
      国子监东阁。

      上官时芜执笔批注着宗亲子弟的策论,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花。

      “女傅。”齐珵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少年今日特意换了件绛色锦袍,袖口绣着银线云纹。
      这身装扮,将他本就与齐玥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轮廓,衬得愈发肖似。

      “这篇《九变》的注解,学生还有些不明白。”

      他俯身时,松墨清香扑面而来,上官时芜不着痕迹地挪开半寸,笔尖在“将通于九变之利者”一句上轻轻一点:“殿下哪里不懂?”

      “这里……”齐珵的指尖虚点在书卷上,却始终与她的衣袖保持着分寸距离。

      自从齐玥出征后,这个少年就像影子般出现在她周围。送新茶,递手炉,甚至在她批改课业到深夜时“恰好”路过国子监。

      窗外树枝沙沙作响。

      上官时芜搁下笔:“殿下近日课业进步很大。”
      她抬眸,目光如秋水般澄澈,“不必再借故留下了。”

      齐珵耳尖泛红,他低头整理袖口:“四哥临行前嘱咐我……”

      “殿下多虑了。”上官时芜打断他,将批好的书卷轻轻合上,“我会照顾好自己。”

      少年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女傅总当我是孩子。”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可我分得清什么是……”

      “殿下。”上官时芜起身,绛色官服在案几上投下一片阴影,“《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您今年已经十四了。”

      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齐珵攥紧了手中书册,指节发白,他知道上官时芜在疏远他,自从那日他在说出“我和四哥是一样的”之后,那道无形的墙便筑得更高了。

      “学生告退。”他行礼的姿势依旧完美。

      上官时芜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案几上的茶已经凉了,水面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头。

      她当然明白齐珵的心思,就像从前齐玥醉酒吻她时,那藏不住的悸动,只是……

      “女傅。”门外突然传来齐珵的声音,他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南疆进贡的松烟墨,四哥特意……”

      “殿下。”上官时芜打断他,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长陵王从不会送人松烟墨。”

      她太了解齐玥了,那人要送只会送沉水香,“您该去上骑射课了。”

      少年僵在原地。
      “是学生僭越了。”他深深行礼,再抬头时已换上得体的微笑,“不过女傅说错了一点。”

      “嗯?”

      “学生见过的人和事确实不多。”齐珵将锦盒放在门口,声音轻快,“但至少我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您更好的女傅了。”

      他知道等不到回应,说完便走了。

      窗棂上积了薄雪,簌簌落下几粒晶莹。

      上官时芜低头继续批改课业,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在那句“知用兵矣”旁,画了朵小小的海棠。

      墨迹未干,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玉哨声。

      她指尖的笔锋一顿,窗外雪影里,晦明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推开窗棂,冰凉的雪花扑在脸上。

      密信从晦明手中递来,还带着战场上的铁锈味,展开时,一缕干涸的血迹黏在指腹。

      [左肩中箭,无碍。赫连徒败走苍山,我军已控三处要道]

      信纸在指尖变得滚烫,上官时芜闭了闭眼。

      左肩是护心镜与臂甲衔接的最薄弱处,她几乎能看见箭矢撕裂银甲,齐玥踉跄扶住城墙的瞬间,血染战袍。

      “主子?”晦明低声提醒,“将军特意交代,不让您担心。”

      “无碍?”上官时芜的声音比落雪还轻,目光却锁住晦明,“当真只是‘无碍’?”

      晦明垂首,沉默如山,再无一字。

      这无声,已是答案。
      上官时芜心头重重一沉。那刻意粉饰的“无碍”二字下,掩藏着怎样的凶险与痛楚?

      她攥紧信笺,胸臆间翻涌的疼,远甚于那未曾亲见的箭伤。

      她想立刻策马南下,想亲手抚平那道伤痕,想……可最终,她只是极其克制地、近乎平静地将信纸折好,按在心口的位置。

      雪,愈发大了。

      上官时芜独立窗前,望着晦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半年……至少还要等半年。
      她默数着日子,可这一次,等待的利刃,仿佛正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

      她真的……不想再等了。

      案几上摊开的《九变篇》被风吹乱,露出她方才无意画的海棠,墨迹未干,混着窗外飘进的雪粒,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红,像极了齐玥战袍的颜色。

      “女傅……”齐珵的声音蓦然响起,少年再次前来,捧着新折的梅枝站在廊下,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学生见您窗下梅花开得好……”

      他话未说完便僵在原地。

      上官时芜回眸的刹那,一滴泪正划过她清冷的面颊,坠在案上那朵墨色海棠上。

      梅枝“啪”地坠地,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阶上,碎玉般的红梅与积雪四散飞溅。

      齐珵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时芜。
      那个永远从容、永远端方、仿佛不染尘埃的女傅,此刻脆弱得像枝头那瓣随时会被风雪碾碎的薄雪,那滴泪灼痛了他的眼睛。

      “是四哥……”齐珵喉头艰涩滚动,“受伤了?”

      上官时芜迅速拭去泪痕,重又端肃如初:“殿下该去练箭了。”

      “我可以请旨去南疆!”齐珵抓住她袖角,冻红的指节微微发抖。
      这个逾矩的动作让他自己都僵住了,却仍固执地攥着那片单薄衣袖,像抓住雪地里最后一瓣不肯凋零的梅。

      “殿下!战场不是儿戏。”上官时芜抽回衣袖,拾起地上的梅枝放回少年手中,“就像这梅花,强折只会零落。”

      齐珵攥紧梅枝,荆棘刺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他终于看清横亘在自己与四哥之间的,从来不是六载春秋的差距,也不是亲王之位的尊卑,而是此刻上官时芜眼中那份无论如何掩饰、都藏不住的牵念。

      深入骨髓的牵念。
      只为一人的牵念。

      “学生告退。”齐珵深深行礼,转身时一滴血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目,很快被新雪覆盖。

      上官时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重新展开密信,指尖抚过那句“无碍”。

      窗外,雪覆梅枝,压得最低的那杈终于不堪重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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