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双

作者: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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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疑


      尽苍寨,后山。

      未至暮时,睛空仍明,层层素白如锦的云丝缠绕其上,显出与众不同的澄明之色。

      而趁着这般大亮的天光,荀霜走近一塌了上梁的茅草屋,面色凝重地推开了竟未锁上的木门。

      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尘土之气扑面而来,少女一时难以睁眼,待缓过神来后,方踏入门槛,细心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厅堂上方破了个无人修缮的口子,偶有几根旁处的茅草随风而落,同地上的蛛网混杂在了一起。

      虽有桌椅俱全,但却出乎意外的干净,像是没几日前就被好生擦洗过一番,与其余物件的蒙尘之状相比,更显得格格不入。

      还有这桌子上摆的一套青瓷茶具,若她记得不错,是上次劫掠客商时抢到的物件,那时还同金九安说过此物的华贵,要运到襄州去卖呢。

      如今突兀地出现在这儿,究竟是尽苍寨中出了什么喜好收为己用的窃贼,还是仅仅拿来招待贵重的客人呢?

      后山有这样一间屋子,这就是她送四姐和五哥逃出的那一夜,魏珵书来后山的原因吧。

      是要见那位凌王殿下吧?

      少女神情思索,扫向屋内陈设的目光也变得沉重起来,她环顾四周,又注意到里处的木门。

      东边还有一处屋子,荀霜走近时,才发现在外头锁了门,竟是不得让她进去。

      “阿蕴想进去?”

      身后忽地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而荀霜闻言,也并未回头,反对着走至身侧的慕容莫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将门上的锁打开?”

      平淡无波的语气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少年却听得笑了笑,直接拿过摆在一旁地上的铁斧头,猛地向木门上的铁锁砸去。

      直至那上面的多铜锁被砍得悉数掉落,方轻轻推开了门。

      里头却没什么奇怪的,除开桌椅如厅堂里一般干净,余处皆是落了灰埃,连窗户纸都是破漏洞的,呼呼吹进来一阵一阵风。

      忽地,荀霜看见南边的窗口地上被踩出了一双脚印子,比之落了灰的周遭,更觉异常出奇。

      慕容莫亦是注意到了此处的古怪,还抬起脚来,将自己的皮靴置于上方比划,嘟囔几句:“此人与我差不多高吧。”

      说罢,被肆飞的烟尘蒙得呛鼻,便打算转身离去,谁知还未踏出屋门,就被荀霜叫住:“莫休言,你帮我把草篓带回去。”

      话音未落,身手敏捷的少女将背上的草篓放下,立即翻出了南边的窗子,向外头的密林中寻去。

      虽有翠树遮掩住了身形,朝前冲去的时候依稀还能见到深色的衣袍一角,直在后山的下坡路打转,似是怕她找不到,正停下来耍她呢。

      荀霜气恼,忙直冲而前,忽地被一物绊住脚下,跌倒在地,呼痛不已,便低头相看。

      却见一银制的面具陷于泥泞之中,恰好挡在当路,绊得她难再行步。

      是凌王的东西。

      荀霜将银制面具拿起,正要细细端详,却见前头一声:“你就是尽苍寨的六当家?”

      声音颇为沙哑,几乎是含着刀片一般刺入咽喉,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少女抬头,瞧见一张狰狞横疤的脸,骇得一时顿住了爬起来的步子,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宣埫笑了笑,低垂看她的眸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之意:“六当家不是见过孤一面吗?如今又拿着孤的面具,还不知道孤是谁吗?”

      “是凌王,”荀霜惶惶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挣扎出来的镇定,许是回过神来,慢慢开口,“此处是我尽苍寨的后山,殿下怎会在这儿?”

      说着,静默的眼神却不敢直视男人脸上,只将头低埋着,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不如先前大了。

      “与你家大哥商谈朝廷和亲之事啊,”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偏偏要将面上的可怖凑近给她看,甚至还蹲了下来,“皇兄派去和亲之人,乃是孤的独女,这件事六当家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荀霜皱眉:“尽苍寨远在北地,不通燕京之事,我不知道也理所应当。”

      又将头侧过去,好能离凌王远些,身子挪后几步,方与他隔开距离,也就顺势站了起来。

      见她确实害怕难安,宣埫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银制面具,用金丝织就的衣袍袖口擦了擦,方戴在脸上,遮住了横肆烧痕的狰狞。

      男人调笑的面容一时变得冷冽越来,说话的语气也仿佛煅造后凉却的兵刃:“可是魏珵书知晓此事,却没有告诉你,六当家不觉得心寒吗?”

      少女摇了摇头,只道:“大哥自有他的考量,身为他的六妹,我只需听从便是。”

      “听从?”

      宣埫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有些耐不住了:“孤看你性子野得很,还敢来追呢!”

      又顿了顿,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你竟然不好奇,孤何故来此吗?”

      荀霜见他戴上了面具,胆子也更大了些,直视男人的眸子,不见惧色:“殿下既然说送来和亲之人是您的独女,大哥又提过以劫亲来行招安之事,所以我料想是因为殿下爱惜己女,方出此下策。”

      一席话听得凌王不由失笑,出言赞了一句:“倒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明明是夸她的话,荀霜却觉得心中听上去甚是刺耳,甚至察出了半分挖苦来。

      凌王之女合该是郡主,当今皇帝又子嗣颇丰,想来公主之中适龄者亦不在少数,如今竟派个郡主来和亲,确实是不合常理。

      也怪不得凌王心生怨怼,甚至自贬身份,愿意同山匪交易,也不忍心爱的女儿被送去旗兰这等远地去和亲。

      而魏珵书虽然瞒她,但凌王究竟是不是要将武女刺相一事嫁祸给她的人,还两说。

      至少如今就她看来,凌王与魏珵书的交易止于和亲一事,在有别的,还需她另外去仔细探看。

      之前她重伤之时,虽然确实听到廖恒与魏珵书在密谋什么,但恍惚昏迷间,又听得不算真切,唯有殿下二字被反复提起,异常可疑,因而荀霜才将凌王视作背后之人。

      可若说魏珵书与凌王仅在此事上…

      荀霜正待深想,宣埫见她静默良久,陡然发问:“六当家方才说此乃下策,竟让孤有些不明白了,不知可否解释一二?”

      听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少女莞尔一笑:“尽苍寨中的山匪劫了和亲的仪仗,此事传出去必然对公主的清誉有损,到时候大周面上无光是小,公主往后如何自处是大啊。”

      这话说得却有些本末倒置了,怎么反将一人的乐哀与否置于一朝颜面之上,说出去岂非是要遭人唾弃的。

      宣埫却听得极为高兴,甚至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既然敢做出伙同山匪劫亲的谋逆之事来,便从未将大周的颜面放在眼里了。

      至于他的女儿…

      “巫州乃是孤的封地,待欢儿得以从和亲之事中脱身,孤便请旨让欢儿回巫州休养,到隐姓埋名,未尝不是一件惬意之事。”

      原来他早就为女儿谋划好了,可见是个思虑周全的父亲。

      而她的阿爹…

      思及此,荀霜不由有些怅惘若失,抿了抿唇,不再深想。

      “方才我在后山腰发现了一处茅草屋,不知可是殿下与大哥的议事之地?”

      闻言,宣埫微频颔首,眸中亦是带了了然之色:“怪不得见六当家急匆匆从里头冲出来,原来是撞见魏寨主了。”

      “大哥?”荀霜眼中多了些惑色,随他而动的步子也不由有些迟缓,“我方才明明没见到他啊。”

      “哦?”

      男人负手而立,虽然戴着银制的面具,却显出些不同于俗的矜贵之气来:“方才孤与魏寨主一同出了茅屋,他说要回去取些东西,竟未撞上六当家吗?”

      荀霜摇了摇头,正要诉说她方才在茅草屋内见到的景状,却听背后有人相唤:“六妹!”

      是魏珵书。

      可明明她旁边还站着凌王,开口而唤的人竟然是她。

      或许,魏珵书只不过与面前这人仅为交易关系,并不甚相熟,所以才先一步唤了六妹。

      思及此,荀霜忙迎了上去,只道:“方才我去那茅草屋,怎么没碰上大哥?”

      匆匆赶来的男人喘了口气,先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宣埫,见他面色坦然,方回:“那屋子里的锁不知为何打不开了,我就从南边的窗子翻了进去,出来时正要去找殿下,但又见六妹从里头冲了出来,还疑心是出了什么事,才匆匆赶了上来。”

      原来那窗边的脚印子竟是魏珵书留下来的,难怪铜锁搁在外头,而非从里处锁上。

      思及此,荀霜的心安下不少,看向宣埫的目光也褪去几分惑色:“我还以为是殿下和大哥还想瞒下和亲之事,所以都避开我呢,倒成了我的不是。”

      魏珵书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六妹想多了,我与凌王殿下商谈的事之所以未跟六妹提过,还是因为尚未敲定,有待商榷。”

      又顿了顿,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怀疑:“毕竟劫亲可是大罪,仅凭凌王殿下的空口承诺,又如何能够当真呢?”

      明明是一番质问他的讥讽之言,宣埫却面无怒容,颇为平静:“魏寨主思虑周全,确实与孤多作争论,不过本王既然敢将亲生的女儿置于尽苍寨中作筹码,想必可见心诚。”

      “凌王的女儿又如何,这天下多是狠心肠的爹娘,难保不会漠视亲女的性命,”男人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回了他一句,“尽苍寨要的是活命与名利,不是一个和亲的公主。”

      竟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言语交锋间,可见剑拔弩张的激烈。

      因而,荀霜忙另起了个话头:“如若殿下不诚心,又如何敢孤身一人来尽苍寨中见大哥呢?大哥方才说的话可叫人寒心了。”

      说罢,朝魏珵书使了个眼色,男人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随意揣度殿下的良苦用意,是我的不是。”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了,但声音却是极低,细若蚊蝇。

      宣埫见状,嗤之以鼻:“魏寨主不必做出这样一番样子来,倒是显得不诚心了。”

      被示意道歉的男人遂撇过头去,不再同他呛声。

      荀霜不免有些为难,但又想着魏珵书说的确实有理。

      如若尽苍寨劫下和亲的仪仗如,面前的这凌王突然反水,倒将罪名悉数推到了他们头上,也不向皇帝谈及招安一事了,那尽苍寨众人岂不是难逃一死啊。

      少女神情思索,又道:“凌王既然想让尽苍寨劫下和亲之事,必得有字据作保,还想殿下修书一封,以示今日之盟。”

      “六妹这提议过于轻巧了些,”魏珵书皱眉,似是不作认同,“即便是白字黑字为证,也能让巧言令色之人,说是我等逼迫他写的。”

      说罢,觑了宣埫一眼,怀疑之态尽显。

      荀霜摇了摇头:“并非只是书信一封如此简单,还要有凌王殿下的金印。”

      要他的金印?

      这小丫头倒是想得出来。

      不过,确也能证实盟誓之约非伪,而是经由他的金印下亲笔挥就的。

      宣埫点了点头,只道:“此事不难,明日孤便将金印取来。”

      天色已晚,既都商谈完了招安之事,三人便都打算离开,荀霜先一步告辞,往前山的三层小楼去了,空余魏珵书与宣埫留于原处。

      “殿下真是一出妙计,”布衣深衫的男人赞叹一声,目光中尽是钦佩,“方才演得连属下都有些气恼了,还当殿下是什么惯会背信弃义的小人呢。”

      凌王一笑:“为的就是打消那荀霜心中的疑虑,好更加确信招安之事,送她入京去。”

      又顿了顿,银面具中的一双眸子有些嫌恶:“永州那儿可准备好了?”

      魏珵书自是颔首,胸有成竹地回道:“齐殊年前日向宣境上书,明日便可送到妄印阁的集卓案桌上。”

      宣埫抬头,看向愈浓的夜色:“韩辞化也该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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