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渡罗

作者:衣柜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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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6 章



      话虽如此,瞿清并不是想指责关钰。

      对于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撇开对错不谈,他本身的感受是无比接近关钰的,毕竟当时他们同处一个立场——无知无觉地被傅行空“回避”“舍弃”,甚至“背叛”的立场。

      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哪怕初衷和结果都是好的,也并不能抹煞它曾经造成过伤害的事实。

      每年蓝姑娘忌日这天,苦峰上都会浮起祭烟,未出阁的女子死后会葬在家族祖坟,瞿清身为外人,是不好去祭拜的,只能就地烧些她爱看的书去,聊表心意。

      斯人已去,念及当年种种,他虽已知傅行空确有苦衷,可人非草木,情理难全,到底还是会觉得难过。

      而倘若他尚且如此,关钰就更不可能好受,她毕竟真真切切恨了傅行空十二年,恨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瞿清亲见她被怎样崩碎又拼凑,曾经明媚飞扬的关大小姐,转眼变得坚硬沉默,从此她活着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出傅行空,杀他报仇。

      无论真相如何,在那些漫长的年岁里,在无数个煎熬的日日夜夜里,他的确就是她全部痛苦最直接的来源。

      出海前在苦峰的那一晚,清晨傅行空来敲门告别,见瞿清穿戴整齐还很惊讶,其实瞿清就是一夜没睡,虽然躺下过,但心里总绷着一根弦,关注着外头动静,生怕某人又趁夜不告而别,如此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多时,最后也不再为难自己,干脆起身收拾行李。

      瞿大夫素来是个作息规律、睡眠质量极好的体质,少有这般欲睡不能的时候,可见这坏朋友当初销声匿迹一走了之,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如果连他都下意识有了这样的“戒心”,那么再多想几分,他好像也终于找到理由,去解释关钰至今若即若离的态度了。

      或许那是因为,她已经无法再对这个人真正敞开心扉交付一切,即使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她理解傅行空当年所作所为的动机,承认他的付出和牺牲,接受自己终归是受益人的事实,所以她愧疚,自责,偏偏还恰好动心,于是尽心尽力为他考虑,希望他余生能事事顺心,再无忧愁。

      她可以给他家宅、给他金银、给他势力,这世上大多数男人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她都可拱手赠他,可唯独涉及到她自己时,她总是有所保留,碰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瞒着他,别叫他知道。

      诚然,关钰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她说事已至此人力有尽,不想他徒劳难过,可换一个角度,岂非是她一直将他撇在局外,而这又何尝让人不伤心。

      世人将“爱”定义成许多模样,然而其“牵挂”的本质是亘古未变的,她希望他过得好,即使没有她也要过得好,那她就应该明白,这样的心情,傅行空与她是一样的。

      可惜即便看清前因后果,瞿清也无能为力,傅行空也好,关钰也好,谁都没有错,甚至当时当刻所能为对方做到的一切,他与她都已经竭尽全力,只是中间错位的十二年终究太过深刻,即便她爱他,好像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与他相爱了。

      房内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自他说完后,关钰不再急于反驳,反而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思绪里。

      想她兴许会愿意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瞿清没有出声打扰她。

      某一刻,半敛的房门被礼貌性地敲了敲,瞿清循声转头,见傅行空自那里跨进门来。

      就在刚才孙客尘跟浩山绫谈完,出来后碰见虞宵月又聊了起来,傅行空见状便询问了药房方向,将亭子让给那两人谈话,自己找了过来。

      眼下药房内,傅行空看了一眼没有转过身来的人,敏锐察觉到房内气氛有些古怪,疑惑看向瞿清,关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关钰背对他僵在那里,她与瞿清对视,神情难得无措。
      在这过于仓促的片刻间,她太迷茫了,无法立刻做出有效的判断,可瞿清的态度已经摆明,他并不赞同她瞒着傅行空,如果他坚持在此时挑明,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她绝对是多虑了,没有她首肯,瞿清是不会违背她的意愿的,何况他更清楚,无论他多么坚定地认为应该把情况告诉傅行空,也绝不该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由他来说出一切。

      眼见对面人目光恳求,微弱地朝他摇了摇头,瞿清心中叹息,强行松下紧绷的肩膀,自嘲扯起嘴角:
      “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的。”

      傅行空以为他说的是此处的药材品类,便主动道:“很多?需要我一起帮忙吗?”

      瞿大夫颓然摆了摆手:“别了,我一个人还能清净些,你们都出去。”

      关钰明白他这是在生气,当然他完全有资格生气,看人径自转身去了药柜前不肯看她,也只好沉默着阖门离开。

      药房前连通着一条绿意盎然的长廊,两侧垂藤错落,流泻光影,委实是极有意趣的景致,但此刻走在其中的两人明显心思都不在此处,关钰在想什么傅行空说不好,但毫无疑问的,他在想她。

      他已是确信,她有心事。

      方才瞿清态度不明朗,虽然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但面对这世上自己最熟悉的两个人,傅行空还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只是瞿清和关钰既然都没有明说,他也就不再强行追问。

      然而,她的确心情不好。

      或许,会需要一个拥抱?

      他们停步在廊中,关钰目光望在虚处,似乎是走了神。

      傅行空顺势等在她身侧,其实怀疑她想得入神,很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停下了。

      轻盈的光影浮在她周身,他看着她,忍不住收了收五指。

      好吧,他承认刚才那么说有点讨巧,其实是他很想抱抱她。

      自上一回,真正意义上两人第一次拥抱后,他近来时常会有这样的念想。

      你见她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像一根不屈不挠的苍竹,可其实真正被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是柔软的,好似轻易就能填补他身心每一寸空隙,那种充实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在过去许多年里,生死对傅行空来说并无意义,甚至生如苟延残喘,活着的每分每秒是煎熬,反而死才更像一种解脱,令人期盼。
      那种生无可恋的心态叫他如今再去回想,已经久违得令人感到陌生,至少那天在瞭望台上他抱住她时,由衷地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真的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如果可以,他想每天都能抱抱她。

      他心中蠢动,偏又四下无人,想她近来对他多有纵容,他想着或许可以争取一下。

      恰此时关钰回神,转身时见他就在咫尺,不免也是一愣。

      但她没有退开,即便是在这过分亲近的距离,好似也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用一种迟疑的、困惑的、苦恼的神色盯着眼前人,问他: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好好留在云州呢?”

      于傅行空而言,这实在是太过突然的、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个问题。

      其实类似的话题,早在当初刚离开云边港的海船上,两人就已经谈过一回,因他有意相激,还险些与她争执起来。
      当时他给出的理由是,他担心她的安危,想随行保护她。

      其实如今细想,这个回答真是漏洞百出,关钰是惯走江湖的人,又性情沉稳,从来有备而行,反观他重伤初愈,多年躲在黎城不问世事,早不知这世间日新月异变过几轮,后来一路上还要仰仗她来周全,说什么保护她照顾她,他虽有这份心意,可实际上她确实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
      幸而她当时没有无情指出这个事实,否则他真要无地自容。

      而现如今她竟又一次问起这个问题,这一回傅行空终于可以不再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如实说:“因为我怕你不会再回来了。”

      被他说中打算,关钰眉心蓦地一跳,咬了咬牙道:“如果我就是决定离开呢,你知道的,云州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听她这么说,傅行空喉咙紧了紧,不禁去想自己是否也被归于那不值得留恋的范畴之一。

      “我明白的。”他顿了顿,“所以如果你不想留下,那么我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关钰觉得他简直冥顽不灵:“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找不到呢?”

      山海境有多大,一个人离了岸去到海上,轻易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以说与死了并无分别,她原本觉得这是最完美的方案。

      ——“万一找不到呢?”
      她在他眼前,过近的距离令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尽管表情严肃,可眼中神色却是既忐忑又迫切的。

      不知怎么的,那眼神看得傅行空心头发软,于是他语气也一并柔软下来:“那就一直找。”

      关钰习惯性皱了皱鼻子,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如果一直一直找不到呢。”她今日真是少见的执拗,竟复又追问。

      傅行空不禁莞尔,重逢后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露出一点孩子气,仿佛终于又找回了些许从前那个骄傲明媚的关大小姐的影子,实在很可爱。

      他弯起眉眼,耐心回她:“那就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没有在敷衍她,他是认真的,当初在云边港他就做好了与她错过的准备,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想过要停下。
      他早就说过了,即使老天爷当真狠心到底,不肯给他一个奇迹,那么人这一生总是要死的,而他愿意死在找她的路上。

      他已经放弃过太多东西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放弃她。

      关钰茫然怔在原地,这一刻她在想,会不会真的是她错了。
      如果将一切摊开在对方眼前,如果让他亲自选择,比起相忘于江湖,这个人是不是会宁可曾经拥有过?

      带着点不死心的埋怨,她无力道:“你就非要这么固执?”

      傅行空看着她:“阿钰,也许你不知道,我早就发过誓了。”
      在关家墓群前,在幽王墓里,在苦峰,在云边港……

      他说: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风拂过垂藤,晃开满地光影涟漪,关钰凝注呼吸,就在这样的光影里,哑然当场。

      嘴唇微不可察颤了颤,一时间太多念头转过,她好似想说什么,又刹那将之忘怀,只能无言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原本以为,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明明希望他听劝,希望他知难而退,别再枉作执着,在她身上继续浪费的心力。

      可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这一刻她心跳得这么重,这么快,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地盈出,嘴边却又根本压不住笑意?

      人就在她近前,已经没有更近一步的余地,她低下头,轻易就能抵额在他肩膀。

      傅行空还没来得及为她突然的眼泪慌张,下一秒便感受到了靠上肩膀的重量,不禁呆了一瞬。

      回过神来,只听人闷闷出声,说:“如果中途放弃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无形的手蓦然攥住了傅行空的心。

      他心爱的这个人总是思虑很重,多数时候他都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正如此刻,他也不明白她为何看起来这么不安。

      他时常惭愧于自己能为她做到的事情太少,但只要她有需要,他必为将她不遗余力,生死不计。

      “别担心,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再不犹豫了,抬手将人牢牢拥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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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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