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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转眼过了半月,她的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觉得一直待在宫里很不妥贴,便想着去拜见大钦茂,顺便向他请求出宫回府休养。
她进殿时,大钦茂正看着案上的一幅王城地图,免了她的礼,听了她的来意,大钦茂没说什么,只是招呼她近前。
隽清近身,只见他拿起朱笔在地图中圈出某处,对她说:“城西有一座宅子,是我当年还是王子时买下的,原本是想送给你的,当聘礼也好,嫁妆也好,后来也晓得你不会要。”
“圣王……”
“去那看看吧,有人在那里等你。”
大钦茂笑得温和,思绪回到了初月楼大火扑灭之后几天——
那时他独自伤神,侍从小心地来通禀:“圣王,乌国舅遣人求见。”
乌容澜与玄灲贼人同坠高楼,伤重不治,即便舅舅做过很多错事,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提出的请求,直问来人:“舅舅可有什么事吗?”
来人却回答:“圣王恕罪,并非是国舅想见圣王,是我想见圣王。”
是个熟悉的声音,大钦茂猛然抬头,细看来人,来人摘下风帽,恭敬施礼。
“裴翊,”大钦茂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还活着,太好了!”
相问方知,原来乌容澜和那图坠楼后,裴翊往楼下走,火势太旺,身上又有伤,他几乎觉得这里可能就是他的收稍了。大火烧断了楼梯板,他反手攀住身旁的窗,顺势砸开窗格跳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掉落的地方是出月楼的后身,街巷狭窄,没有什么人在这边。大概是天意,乌家的家仆在通知完禁卫后去而复返,本是来寻乌容澜,却机缘巧合也把他救了回去。
“澜弟的事,你也不要太难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当初舅舅为了救回他的性命中了玄灲的圈套,如今,他不顾安危,全了大义,孤会给他身后哀荣。”转而又说:“舅舅也真是,怎么也不来告诉孤一声,你生死未卜,可是乱了套了。隽清就在宫里,孤带你去见她。”说罢拉了裴翊便要出殿,谁知却被裴翊阻止,“先不要告诉她。”
大钦茂怔住,只见裴翊抬手一揖,“臣有一策请圣王恩准。”
大钦茂听罢,神色凝重,“这太危险了。”
“都是肉体凡胎,我不比谁高贵,圣王应该明白这件事于我的意义。”
“可何必要瞒着她,你不怕她想不开吗?”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给她空虚的希望。她会想清楚应该做什么,也请圣王照拂一二。”
良久,大钦茂点了点头,“活着回来。”
月华如水。
长身玉立的男子拢了拢肩上闲闲搭着的狐裘氅,行至阶下,抬头望向明月。
从古至今,无论相聚别离,人世间看到的都是这一轮明月。人世再苦长,遇到月光,相互守护,相互救赎,是他的大幸。
门被缓缓推开,提着一盏风灯而来的,正是他的明月。
这一个瞬间,后来的很多年都深深印刻在他心里,明明周遭天气带着一丝清寒,心中却是刹那间潋滟花开。
隽清站在门口久久无言,眼里噙着泪光。她很怕这是一场梦,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愿意留在大梦中永不再醒。
相视良久,裴翊笑了一下,只见风灯落地,隽清奔过来,几乎撞进他怀里,他的身形稳了稳,一手温柔揽住她的腰,一手宠溺地摸摸她的乌发。
这世间终归是有人无论如何不会相互舍弃,哪怕跨越生死。
他肩上的大氅落在地上,似乎要比离开时瘦了些,她仰起头看他,目光相接,他情难自禁吻向她,爱意炽热燃烧,仿佛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踮起足尖,伸开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只觉得揽在腰间的手越收越紧,急促而虔诚。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仿若海浪拍打在岸边,壮阔而炽烈。此刻万千星辉仿佛黯然,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明熠的爱意。
他们贴的很近,感觉到腰际的掌心越来越热,她含着笑,眼神清亮而狡黠,伸出手搭在他手上,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颊边飞起红云。
他将她横抱而起,转身走进屋内,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像稀世珍宝,珍之重之。
屋内没有燃烛,只有窗棂间透过的月光。
光影扑朔,情意漫染,神思仿若飞上云端。衣衫散落一地,耳畔是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她想起从前喝过的佳酿,微甜回甘,却又透着酒香烈意。又仿佛一点星火微芒,可以点燃整个荒原。
她很紧张,伸手攀上他的肩,裴翊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发哑:“隽清……”
冬日压在树枝上的积雪从高处落下一般,挨过那一瞬雷劫,所观茫茫雪原,阳光照在雪面上,晶莹剔透。
一切平息下来,她偎在他怀中,他的声音传来耳畔,“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受苦了,以后,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
“你去了哪里?”
“黑水和室韦。”
隽清直起腰身看着他,“你那时就怀疑他了?”
裴翊答道:“我那时不信那就是阿斯蒙,他们想让我死,那我便顺水推舟,诈死潜去黑水求证,黑水首领描述了阿斯蒙以前的样子,我才觉得很像他,于是又去了室韦。”
她这时才猜到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端让那个时候的阿斯蒙匆匆离开,失去了在黑水和室韦布下的力量,他这盘棋已是必输之势。
“或许人生经历什么总归是有意义,若不是之前那些事情,这次也不会通过龙渊和也利顺利见到他们的主君,阿斯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诬陷我的那块令牌,他给我们制造的那些麻烦,最后会成为扼住他咽喉的手,反噬于他。”
“所以,”裴翊这厢还在感慨,那边隽清忽然灼灼地看着他,“你是跟圣王商量好的?”
裴翊错愕一瞬,“欺瞒于你是我不对,是我请圣王先瞒着你的,我怕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好。”裴翊郑重应道。
隽清仍然不忿,“我就是,当时我就应该转头就嫁给别人,看看你回来什么表情。”
“嫁给谁啊,圣王吗?”裴翊坏笑,“你愿意做侧妃,圣王也怕委屈你的。”
“你胡说什么呀,我开玩笑的。”
“你还开玩笑,”他作势便俯身又要吻下去,几番痴缠后浑身酸软的她吓得说:“太累了太累了……”
那个吻轻柔地落在额头,只听裴翊说:“苍……他的事情,你不必太过在意。”
她沉默良久,“对不起,因为错信于他,差点酿成大祸。”
裴翊握住她的手,“他并非生来邪恶,也本是被命运所累。这一路,他有无数次悬崖勒马、重走正途的机会,可他还是走了这条不归路。他以虚假相交,折损的是他;你以真诚相待,无愧的是你。不必否定过去的一切,但是他必须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取来随身携来的雪魄剑,对他说:“我觉得一路走来,好像是云霜大人冥冥之中指引着我们。”她眼神晶亮,“我知道截云剑法最后一式,万木飞霜精妙在何处了。”
裴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隽清念着那句口诀:“萧然三尺剑,玉锋堪截云,霜寒心不灭,千山共月明。”
她接着说:“我偶然间看到一些旧档,我猜云霜掌司的那位契丹好友应该是叫大贺明骁。”
截云剑法融合了契丹刀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二为一方显威力。剑法中封存的,是他们的爱恨、遗憾、释然,她的离开,是一段故事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她希望能够帮到更多的人,北地虽寒,热血难凉,同一片月光照亮的土地,愿将来的某一刻,他们这样的故事能有个好的结局。
但是此时此刻的他们,依偎贪恋这一刻,但各自的心里,都是没有在肖想一个好的结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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