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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会雅集
卓一心穿过百年廊后,进入一小段倾斜向上的甬道。走出甬道,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比昙花洞稍小的石洞。这个石洞一半浑然粗糙,另一半则在天然的山体之上,匠心独运,巧思雕镂出了一个石殿的牌面。其手法与尘世的悬空寺颇为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悬空寺是在悬壁之上,而这里却是在山腹之内。石殿牌面之下是三层月台,卓一心脚下甬道的出口便位于第一层月台的边缘。卓一心小心翼翼登上三层月台,来到石殿前。石殿无门,只伫立着一块石碑作为屏风使用。石碑上刻着 “春秋阁”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两行小字:蜉蝣洞中梦百年,百年廊上叹蜉蝣。
卓一心先在最下面的蜉蝣洞被俘,然后被制作成蛛丝茧悬挂在昙花洞中,现在又来到这所谓的春秋阁。黑云山的山腹之中当真是别有洞天。蜉蝣洞尚有自然天成的痕迹,然而昙花楼和这春秋阁明显由人工开凿。如此浩大的工程,必然耗时多年。
卓一心绕过石碑,轻身踱入石殿。殿内石柱林立,先行一步的罪人谷众狼妖正躲在石柱之后。此时,大殿前方突然想起了巨大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卓一心趁机也躲到一个石柱之后,探头向前望去。
石殿最里面的石壁上嵌着巨大的树根,树根上也悬挂着昙蛹。卓一心猜测这树根与昙花洞中的树根应当是一条,只不过是向下延伸到了昙花洞。石壁之前,坐落着一个高台,高台上摆着一套石桌石座,上面端坐着一个形容枯槁、须发皆无的老人。高台之下,摆放着两排共计六个副座,坐着五人,其中就有王泽浣。
除去王泽浣,有五个生面孔。根据狼秋岳的情报,黑云山中共有五个妖精,数字是对上了,但种族可大不相同。绿蛙妖不在其中,应当如狼秋岳所言,绿蛙妖在下面的某间石室里,狼秋岳这厮的鼻子倒还算靠谱。依据易小尘所言,在场的两位女子,一个应该是亚马逊出现过的窃道士千面子蚩云裳,另一个应当是蜘蛛精。至于那红面刀疤男子,应当是红蛙妖。其余二人,一个主座上的老者,一个副座上黄衣男子,他们是谁?若是易小尘在场,倒可以认出这副座上独手的黄衣男子便是在亚马逊出现过的秋华公子伯辰阳。
嘎吱嘎吱的声音来自石殿殿顶,殿顶两块巨石向左右打开,露出了黑云翻滚、漆黑如墨的夜空。这座大殿的上方竟是黑云山的平坦山顶。一个带着八卦面具的瘦弱男子背负着双手,腾云驾雾,潇洒落入石殿。
“时隔多年,花月雅集。各位,别来无恙。”面具男子落入大殿之中,手打响指,敞开的殿顶再次关闭。他无视副座,径直走向殿前的高台,来到主座旁,对着座上的老者咳了咳嗓子,想让老者让出主座。老者置若罔闻。面具男子尴尬地再次咳了咳,老者依旧气定神闲地平视前方。
红蛙妖拍座而起,大声道:“伯暮烽,莫要倚老卖老!常月使驾到,你快让出主座!”
卓一心闻言心中大惊,这老者竟是岱舆岛岛主伯暮烽!岱舆岛乃是窃道士的老巢所在,历任岛主便是窃道宗的宗主。窃道士、卫道士、妖精齐聚一堂,这个花月雅集好生诡异。卓一心心生警惕,打起十足的精神,暗自戒备。
伯暮烽面色冷峻,轻轻拍了下石头主座的扶手,扶手上的石头像豆腐渣一般碎了一大片。
面具男子忙摆了摆手道:“和气为贵,诸位莫动肝火。伯岛主是道界的老前辈,道法卓绝,当年大名鼎鼎的王燕南羽衣都是他老人家的手下亡魂。伯岛主这三年来亲自坐镇黑云山,本人甚是心安。再说,这也是伯岛主第一次参加花月雅集,自然要上座,在下不敢喧宾夺主,坐副座便是。”
听到面具男子的话,王泽浣脸上肌肉抽动,暗自攥了攥手掌。
面具男子随手一招,红蛙妖旁边的副座桌椅飞起,落在了主座旁边。面具男子见伯暮烽也不阻止,便心安理得地坐下。他环顾在座的诸人,留意到一副生面孔,看向王泽浣戒备道:“不知这位道长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花月会?”
王泽浣微微颔首,优雅解释道:“贫道王泽浣,此次是临时充当望月使,前来参会。”
“哦,望月部的新成员。王泽浣?有所耳闻,想起来了,有意思,”面具男子上下打量着王泽浣道,“你是蓬莱授业岛的百草课老师,恰好也是前羽衣王燕南的尘世儿子。世人说你父仇不报,耽于脂粉,看来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杀父仇人就在眼前,竟也无动于衷,修养了得啊。”面具男子看了一眼旁边的主座,伯暮烽不为所动,王泽浣则面上青筋隐现,但不得不忍气吞声。
红蛙妖不满道:“常月使莫听信世人的流言蜚语。所谓曲高和寡,王兄的志向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他唱的这个曲儿,调子是有些高,坟头里的王燕南羽衣想必也是听不懂的。你这下妖竟然听得懂,二位可真是志同道合啊。残月使翡翠牙为何不在?”面具男子继续笑道。
带上眼镜的蜘蛛精络三妹瞪了一眼红蛙妖,答道:“翡翠牙带着无皮脸,还有他的包天色胆去了陈国,这次花月会由我络三妹作为残月使。”
面具男子又看了看主座上的伯暮烽、副座上的千面子蚩云裳和秋华公子伯辰阳,道:“想必这次的晦月使便是伯岛主咯。”
老者默默点头。
面具男子拍手接着道,“既然大家均以到齐,那么这次的花月会雅集就开始吧。”
“慢着!花月会开始前,老夫要先清理下这大殿里的虫鼠。”垂垂老矣的伯暮烽突然单手结印掐诀,喝道,“黄天绝地!”
一股巨大的威压凭空产生,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凝滞。上下左右前后,四面八方的石壁中疯狂地流淌出大量黄沙,黄沙在空中凝聚,似黄鳝一般扭曲飞舞。然后,整个大殿旋转起来,仿佛被人拎起,像铅球一般甩了起来。众人只觉天旋地转,黄沙乱飞,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吓得不禁各自就近抓住牢固的物事。待旋转停止,风沙渐歇,众人发现,除了他们屁股下的石座,大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而昏黄的天地,脚下是黄色沙子,头上昏黄的天空飘着同样黄色的云朵。这伯暮烽不仅偷换了天地,竟也颠倒了时间,刚才石殿中还是黑夜,此时竟是阴沉的白昼。
惊恐随着眼前的沙子一起飞入了花月会众人的眼里心中。红蛙妖想高高跳起,腿脚却颤抖着不听使唤,只好色厉内荏道:“伯暮烽,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把我们带到了哪里!?”
络三妹尖声叫道:“伯老鬼,莫非你想除掉我等,然后坐享其成吃独食!你晦月部本就是后来者,黑云山的洞府能有今日的规模,都是我们残月部的功劳!”
面具男子按下心中的惊疑,低声道:“无知下妖,这可不是把戏,这是自成天地的至高道术。相传一身道术瑧至化境,圆融自洽之后,才会有的大神通。不愧是伯岛主,想必当年王羽衣也是死在这黄天绝地之内。”面具男子嘴里虽然恭维,心中却道:这老鬼今日来者不善。
千面子蚩云裳显然见识过伯老鬼的神通,她面色不改,指着前方,笑吟吟道:“阿络姐请看前面,这几位陌生的贵客不请自来,想必也是你们残月部的功劳吧。”
在花月部众人前方,赫然站立着同样惊恐不安的罪人谷众狼妖和卓一心。他们本藏匿在大殿后面的石柱后,天旋地转之后,也随之暴露了身形。卓一心第一次听闻花月会,正在疑惑这是个什么组织,何时成立,目的何在。不想一番地动山摇之后,换了天地,石柱也消失不见。
王泽浣先是震撼于伯暮烽的威压与道术,又惊诧于卓一心的突然出现。毕竟花月会沆瀣一气,现在让卓一心看到他与窃道士同流合污,大大不妙。此间的事情若败露,在蓬莱他将再无立足之地。王泽浣不理会面具男子的调拨,装作没有看到卓一心,屏气凝神,掐诀戒备。同时,一边静观事变,一边寻思对策。
“小心!脚下的沙子不对劲儿!”
卓一心发觉脚下的沙子似毒蛇一般悄悄缠绕上了她的脚踝,她使劲儿咬破自己的舌尖,破除内心的恐惧,摇身变为黑色卷尾鸟。趁机摆脱沙子的束缚,飞向半空。道界规定在公共场合禁止变身,此刻身在黑云山,卓一心再无顾忌。
罪人谷重山谷主双手结印施展厚土决,试图与伯老鬼争夺沙子的控制权,却发现这些沙子根本无动于衷。他边怒喝“各位小心,这不是普通的沙子”,边挥爪斩断沙子,腾挪闪躲沙子的追击。其余的狼妖则摄于伯老鬼的威压,动弹不得,很快被沙子包裹,成为了栩栩如生的沙雕。谷主见状,急忙过来搭救,不想手刚刚碰到被变成沙雕的狼妖,沙雕竟碎成了沙子。
“哼,闻味道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沙子。想必这就是伯老鬼三黄流沙术了,这些沙子由硫磺、雄黄、雌黄混合而成。三黄流沙术虽然无孔不入,但更致命的是岱舆岛的移花接木术,这群狼妖变成粉尘正是被此术吸干了元气。最可怕的是,这个空间自成一体,除了三黄沙,排挤了外界各类元素,连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想必伯老鬼能在我等窒息前,解决这些爬虫吧。”面具男子见伯暮烽的脸色潮红了片刻,很快又变得如死人般蜡黄枯槁,心中思量道,“嗯?奇怪,老鬼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不像被滋养的样子。算一算这老鬼成名也有二百余年了,以往的花月会老鬼从未露过面,这次却一步不离,守了黑云山三年,看来伯老鬼天年将尽的传言不假。”
重山谷主见手下身陨,勃然大怒,他重新掐起厚土决,同伴所化的沙子听从法决指引,汇聚为数十枚石锥,向伯暮烽攒射而去。变身黑色卷尾鸟的卓一心则猛扑双翼,甩出数枚黑羽,同时口吐闪电,黑羽缠绕着闪电如箭矢一般射向伯暮烽和花月会的众人。
伯暮烽挑了挑眉毛道:“会道术的道妖,吐电的卷尾鸟元灵,有点意思。”他不疾不徐,剑指微屈,一声“起”,一道沙墙轰然而起,挡在了花月会众人面前。沙墙雄厚,且生生不息。
重山谷主和卓一心心有灵犀一般,同时集中于一点攻击。终于,一根羽毛突破了沙墙的阻挡疾射伯暮烽面门,但可惜被伯暮烽用手指夹住,上面的电流被生生掐灭。
“竟是铁羽,有点意思,可惜游戏到此为止。”伯暮烽单手一攥,黑羽化为粉尘,他单手结印掐诀,喝道,“天地相连!”
天空和地面同时钻出无数的黄色锁链,瞬间便将谷主锁在了地面。卓一心则凭着身形敏捷,在空中极速闪躲。突然身边的云朵也伸出了锁链,束缚住了她变身的鸟爪。她翻身变化,竟变成了老虎,挣脱锁链。然后,再次变身为卷尾鸟。
“除了卷尾鸟,竟还是老虎元灵。你这小辈有些才华,道妖也是稀罕物。老夫最爱人才,且不杀你二人。黄天送棺!”
锁链变为沙尘,弥漫天地,然后大量的三黄沙以卓一心为中心攒聚。眨眼之间,卓一心全身被沙子做的棺材包裹,只露出了头部,被黄沙堵住了嘴巴。
啪啪啪!面具男子鼓掌道:“伯岛主的道术震古烁今,让我等大开眼界。既然清除了虫鼠,还请伯岛主解除道术吧。”
“不急,”伯暮烽俯首问千面子蚩云裳道,“这群妄图破坏花月会的鼠辈是何来历?”
千面子蚩云裳恭敬道:“回岛主,这小道士和那几只狼妖应当是昨夜闯入黑云山的毛贼。据说这群毛贼轻松击败了绿蛙妖阿绿,后来被红蛙妖阿红所擒。至于他们是如何逃脱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秋华公子伯辰阳使劲拍桌子道:“又是这只绿蛙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亚马逊的失败也是因为他!”
蚩云裳笑吟吟道:“绿蛙妖无能,我看他这兄长也没好到哪里去。”
红蛙妖闻言大怒:“血口喷人!亚马逊的失败岂是阿绿一人的责任,伯辰阳也难辞其咎。至于这小道士和狼妖昨夜确实被我所擒,我和阿络明明将他们囚禁了起来。”
蚩云裳质问道:“那这小道士和狼妖怎跑到了春秋阁内?莫非是绿蛙妖私自放囚?若不是岛主出手,这次的花月会还没开始便散了筵席。常月使,依小女子看,残月部一再出现纰漏,这次就不必参与分配了吧。”
蜘蛛精络三妹脸色大变,尖叫道:“蚩云裳,你好生无耻!这黑云山洞府是我们残月部一步步打磨建造,兢兢业业守护,勤勤恳恳收集花肥。你们晦月部无所事事吃白食也就算了,竟还妄想夺了我等的亲苦功劳。”
面具男子为难道:“花月会成立之初,我等便定下了规矩,这样做恐怕会坏了~”
常月使话没说完,只见地上风起沙扬,天上黄云涌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忙见风使舵,改口道:“这次的花月会,残月部确实屡屡犯错,少分点也是情有可原。”
红蛙妖和蜘蛛精本想继续抗议,可随着天上的黄云越来越浓厚,二妖的呼吸越发滞塞,仿佛有座大山压在了他们的头上。他们虽心有不甘,但均不敢再言语。
一旁被束缚在棺材里的卓一心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可以听到花月会众人的争执。她越听越是心惊,之前她如堕五里雾中,现在迷雾渐渐驱散,背后的真相也慢慢浮现了出来。这神秘的花月会分为三部,其中望月部是卫道士,晦月部是窃道士,而残月部是妖精。刚才蜘蛛精提及洞府是他们残月部打造。卓一心回忆这黑云山山腹内的各种山洞,这些山洞虽有自然痕迹,但更多的是工匠的开凿和雕琢。规模如此浩大的洞府,所需要的人工必然不在少数,而这里又位处荒无人烟的不归林。结合在昙花洞看到的妖精枯骨,18年来不归林采药妖精频繁失踪原因,已经不言自明。这些妖精被抓来不是因为百草药业,而是要奴役他们凿山挖洞。再念及蜘蛛精也再次出现,黄色且具有麻痹效果的蜘蛛丝,想必穿山甲一族的失踪便与此地有关。这时,卓一心才意识到擅长采药的妖精往往也擅长打穴挖洞。那失踪周期为什么是6年?难道是因为凿洞工程的周期是6年?还有,今年妖童失踪的原因又是为何?刚才他们提及亚马逊,此事易小尘来时简单对她讲过,此地又出现亚马逊的小动物,看来亚马逊的幕后真凶也是这花月会无疑。花月会是如何将亚马逊的动物带入道界凉国的?小动物与妖童,二者有什么相似之处?王泽浣必然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他除了出借农场的法律名义,种植还童草,还做了些什么?
卓一心因为迷雾中的真相逐渐水落石出而莫名兴奋,但又想到自己身在牢笼,命在旦夕,不禁忧心忡忡。她若无法脱困,卓一言和他的小伙伴估计也不能幸免。焦虑如黑云般笼罩了卓一心的心头。该如何脱困?伯暮烽就在附近,她即便现在挣脱,也会再次被擒拿。现在只好静静等待,希望事情出现转机。
伯暮烽见再无异议,睥睨左右道:“既如此,本届花月会,残月部自愿放弃分成,至于常年不劳而获的望月部,这次的白食也少吃点,分二成。余下八成归我晦月部。”
面具男子闻言大惊,鼓起勇气大声道:“伯岛主,万万不可!望月部从来是三部之首,以往的花月会,望月部都是分五成,晦月部三成,残月部二成。这次残月部可以不分,但望月部不能少分。”
“谁敢不满!王家小鬼,你今日既然以望月使的身份来此,你来说,是接受老夫的提议,还是让老夫送你到地下九泉去和王燕南团聚。”伯暮烽突然站起厉声道,天地也随之变色。
“伯暮烽,你不要欺人太甚!”王泽浣鼓起勇气厉声道。
下一刹那,伯暮烽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黄天绝地也随之地动山摇。伯暮烽身形摇晃,他喘着粗气坐了下来,额头汗如雨下。伯暮烽感觉气息有些滞塞,再难维持黄天绝地,无奈只好单手结印,“解”。
随着伯暮烽解除道术,昏黄的世界以伯暮烽为中心如玻璃般龟裂破碎,众人又被拉回了方才的石殿。只是在石殿之中,多了两副棺材,卓一心、重山谷主被堵住嘴巴,束缚在其内。
“伯老鬼已经油尽灯枯!动手!”
蜘蛛精络三妹一声大喝后,高高跃起,十指指尖射出金色的蛛丝,在空中交织,化为一面巨大的蛛网,罩向伯暮烽。红蛙妖从袖兜中取出八枚石子,十指夹着,先将石子蹭一蹭脸上的脓包,然后甩向伯暮烽的面门。
与此同时,王泽浣则单臂挥舞,另一手则快速结印成诀,喝道“流风回雪”,成百上千枚白色花瓣从其袖口飞出,穿过蛛网,后发先至,瞄准伯暮烽,如雨点一般落下。
“你们是瞎了眼么!?在下还在晦月使旁边呢。”面具男子只好就地打滚,从高台上滚了下来。
秋华公子伯辰阳和千面子蚩云裳急忙施展道术阻挡在前。伯辰阳从袖袍之中甩出九把匕首,匕首在空中攒聚旋转,将王泽浣的花瓣和黄蛙妖的毒石头挡在外面。蚩云裳则从左右手的手腕里生生拔出两把骨刀,快速挥舞,将蛛网斩碎。二人还想继续施为,可突然也气息紊乱,随即全身无力,跌倒在地,匕首随之落在地上,骨刀则化为灰粉。
伯辰阳惊慌失措道:“这是什么妖术!?我无法调动我的元气了!父亲,我们该如何是好?”
红蛙妖得意道:“这不是什么妖术,这是在下专为上人们研制的仙人醉。恰好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昨日被贬去了膳食房,我就吩咐他在三位的饮食中添了点调料。伯公子莫怕,仙人醉无色无味无害,只是有碍于各位施展道术而已。在亚马逊阿绿有劳你照顾,我这就好好回敬公子。”
红蛙妖、蜘蛛精、王泽浣再次各显神通,毒石、蛛网、花瓣,再次一起如潮水一般涌来。伯辰阳和蚩云裳无力反抗,只好闭目坐以待毙。伯暮烽突然站起,挡在伯辰阳和蚩云裳身前,轻叱一声“定”,毒石、蛛网、银针都被嵌在了半空中。
伯暮烽佝偻的身体晃了晃,随即如秋岳般站定。他单手背负身后,怅惘道:“区区仙人醉,能奈我何。流风回雪?这是白银做的花瓣?听名字就觉得华而不实,王燕南的后人也是如此不堪么?”伯暮烽右手一招,将一片花瓣捏在手中,手指用力,花瓣碎成粉末。他再次挥手,空中的毒石、蛛网、花瓣都调转方向飞向了他们的主人,王泽浣等人急忙闪躲。三人还没来不及反击,石殿四壁钻出无数三黄粉,化为十来条锁链向三人挥舞而来。一时间,三人只能疲于奔命。
蜘蛛精喝问道:“阿红,你那破仙人醉到底管不管用?”
红蛙妖呱呱道:“若不管用,我们此刻已经是黄天绝地里的三抔沙子了。”
王泽浣沉声道:“伯老鬼只是外强中干。只要坚持住,胜利就属于我们。”
棺材里的卓一心心道:机会来了,各位加油,好好自相残杀一番。
“哼,蚍蜉撼树。成人即便喝醉了,也不是三个婴孩能够匹敌的。遥想当年,那帮卫道士中,配做老夫敌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父亲铅华羽衣算作一个,他的铅华针出神入化,专攻人的穴位,防不胜防。他虽死于我之手,却值得我的敬佩。王燕南啊,都说虎父无犬子,可你我在培育后人这一点上均是一败涂地,无需争什么长短了。”老鬼感叹道,“世间再无铅华针,玩闹到此为止吧。你们在本真人面前,和一岁孩童无异。即便本真人无法施展黄天绝地,这石殿也依旧是我的天地。三黄泥沼!”
几条三黄沙锁链突然碎裂成粉,四散开来,弥漫了整个大殿,
王泽浣、络三妹、红蛙妖只觉得空气突然变得无比粘稠,如泥沼一般,而他们三人就如困在泥沼里的鱼儿。余下的三黄锁链瞬间将三人团团捆缚。
王泽浣心中大惊:“差距竟如此之大,犹如云泥之别。王燕南,你当年也达到了这般境界么?不过,你虽号称铅华,却依旧只是不懂韶华和美丽的匹夫罢了!”王泽浣虽心有不甘,但只好闭目任由锁链越捆越紧。突然,他身上一松,锁链再次碎为了沙子。王泽浣抬头去看,发现伯暮烽的后腰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直流。
伯暮烽睁大着眼睛无比惊诧道:“辰阳,你竟敢!”
“儿子不敢,但犬子敢!”伯辰阳留着眼泪面目狰狞道。
伯老鬼一掌击向伯辰阳面门,伯辰阳躲闪不及。但老鬼终究心有不舍,手掌一转,拍在了伯辰阳的肩膀上。伯辰阳如同沙包一般,翻滚着撞在石壁上,碎石纷飞,口吐鲜血。
击飞伯辰阳,老鬼拔出后腰匕首,环视左右,凶狠道:“今日在场的,都得死!”他双手结印成诀,却再也无法提起元气。麻痹的感觉似潮水一般,很快传遍了他的全身。老鬼步履蹒跚,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都变得无比窘迫。
红蛙妖哈哈笑道:“今日之局,是你眼中的犬子暗中联合你眼里的一众下妖,为你准备的鸿门宴。你是道界巨擘,羽衣都不是你的对手,我等自然不敢轻视于你。所以,我精心为你准备五种毒。第一种,便是仙人醉,无色无味无害。你家的犬子刚刚是装的,我只下在了你饮食里。不过同样的毒,对于兔子和大象而言,反应自然不同。因此我特意又为你准备了四种剧毒,翡翠牙的蛇毒,我阿红的蛙毒,阿络的蜘蛛毒以及毒蝇伞之毒,这四种毒都附在了秋华公子的匕首之上。五毒齐备,谅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再难施展。”
王泽浣看着老鬼的落魄样子,叹气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盛开的花朵,无论多么妖艳,终有凋零的一日。没想到红兄竟还联合了秋华公子。”
红蛙妖走到伯暮烽跟前,指着道:“这伯老鬼实力如此强大,连一只蚊子都不可能近其身,但唯独同宗同源的伯辰阳,他无法察觉。当然,也许察觉到了,但没放在心上。可惜,虎毒不食子,逆子却弑父。”
“你这只下妖知道些什么!?”伯辰阳用一只独臂挣扎着站起来,声嘶力竭道,“我是逆子,可他可配得上慈父?我天资聪颖,却因没有继承‘移花接木之术’的天赋,而遭他厌弃。我努力钻研百草学,开发出异曲同工之妙的‘春华秋实之术’,却被他讥讽华而不实。我为完善‘春华秋实之术’,在尘世失去右臂,他毫不怜惜,反而痛骂。最终还因为我擅长百草,剥夺我继承岱舆岛的资格,要我去接管药曹!父亲,我钻研百草,为的是得到你的认可,而不是为了去做药曹的主管!不过,在我捅下那一刀时,我明白了,你的认可并不重要。你不给的,我可以自己去拿。”
“这老鬼对待儿子的方式倒是和他的宿敌相似,王兄,啊!”红蛙妖的声音戛然而止。伯老鬼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旁边的红蛙妖右腿,红蛙妖只觉得全身的液体都疾涌向了自己的右腿,眼看着自己的全身开始老化干瘪。
“这是老鬼的移花接木,红兄,快躲开!”王泽浣失声尖叫道,忙去拉红蛙妖的胳膊,但红蛙妖的胳膊就像磁铁一般,王泽浣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翻腾不止,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想要顺着红蛙妖的涌入老鬼的体内。
老鬼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他看着伯辰阳,喘着粗气,恨声道:“逆子,无能者勿争先,否则必不得善终。”
见父亲施展移花接木,吓得伯辰阳跌坐在地上。
这时王泽浣身下的阴影中,在众人不留意之处,一只干枯的手掌闪电般伸出,拍在伯暮烽的胸口。伯暮烽闷哼一声,撒开了手。红蛙妖和王泽浣突然挣脱了可怕的束缚,急忙躲到一边。二人发现伯暮烽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已经气绝而去。虽不知原因如何,但二人庆幸捡回了性命,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放声大笑。
“唉,纵使自成天地,也抵不过流年。一代枭雄,就此落幕。此次花月会召开之前,伯岛主已经预感天命将至,移花接木于他已经作用不大,所以才动了抢夺大家分成的念头。为了花月会的公平正义,少岛主这才联络大家,大义灭亲。”千面子娓娓道来,对着伯辰阳躬身道,“恭喜少岛主荣升岛主之位。”
“哈哈哈!父亲啊,你说我的术过于依附外物,父亲你又何尝不是?你的移花接木之术虽然精湛,走到了尽头,却也妄想靠外物续命!你说我慕虚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和小叔都是威名远播,所以岱舆岛谁敢不服?我有什么,我如何让岱舆岛那些窃道士服我!?谢谢父亲赠我弑父之名!生死有命,脚下的路没了,便不要再强求占着年轻人的舞台。”伯辰阳旁若无人如魔怔一般,眼泪无声流下,他看向王泽浣道,“我以弑父之举帮你报父仇,为你洗刷‘耽于脂粉,父仇不报’的污名,王道长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哼,自始至终我并未恨过你父亲。现在只是同情你,你的经历我也曾感同身受。”王泽浣站起来,看着地上的老鬼,脸已经不知不觉也红润了起来,“铅华羽衣,德高望重的真人道士,人人敬之。但他不是一名合格的伴侣,也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王羽衣身负铅华,却不珍惜铅华。王羽衣寻回我这个野种,只是期待着我能继承他的衣钵,肩负起他未尽的卫道之责。可惜,我却将铅华用于粉黛,为王羽衣所不耻,我的道屡屡遭受他的无情否定。我与王羽衣的道不同,我想让天下爱美之人永葆青春,何错之有!?你的父亲带来了王燕南之死,也带走了他的刻薄严苛。我虽然悲伤,却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自由,我可以全心的钻研我的道美学,身边再无人时时否定我了。可是,不曾想到,世人的诽谤纷沓而至,各种污名无中生有。我的道,不但王羽衣不认同,世人也是百般嘲弄。我来此的目的只是要为我的道美之学正名,让世人擦亮眼睛看一看他们自己的无知。至于为父报仇,顺便为之而已。所以,谈不上报答什么。”
“你我经历相似但不同。我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而你却想得到全世界的认同。世人于我毫无意义,于你却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伯辰阳一边施展道术,将伯暮烽放置在三黄沙制作的棺材里,一边感叹道,“各位,家父已死,晦月使一位由在下接掌。常月使请上座。”
面具男子常月使挺直身子,大喇喇坐上主座,拍手道:“精彩至极,真是不虚此行。既然前戏演完,正戏便开场吧。”
红蛙妖对着后殿,呱呱叫了两声。片刻后,阿兰姐带着四名小鼠妖端着茶水果蔬进入春秋阁,在花月会众人身前的石桌上摆好茶果,然后垂首站在后面,随时准备斟茶倒水。
伯辰阳看到从他面前走过的鼹鼠妖阿兰,沉思片刻,站起来对众人道:“在下作为新任晦月使,为各位表演个戏法,也算是为本次花月会添个彩头。”说完,他双手结印成诀,低喝一声“雄黄粽!”。洒落一地三黄沙中飞出了一部分雄黄沙,突然围绕着阿兰上下飞舞。
阿兰大骇,急忙跪下求饶道:“上人这是为何?下妖从来兢兢业业,一心服侍各位上人,不敢僭越半步。”
“你的工作没有差错,本岛主只是为你调个岗而已。”伯辰阳笑眯眯道。
雄黄沙越粘越多,阿兰的求饶声逐渐被淹没在雄黄沙做的粽子里。
“去!”
雄黄粽应声飞到主座后的石壁前,石壁上的树根仿佛嗅到了猎物的蛇,主动伸出,将雄黄粽团团缠绕制成了昙蛹。
“这怎么可能?”在座众人无不惊诧。
“只能用幼齿制作昙蛹似乎是这里的常识,在下好奇,所以就简单做了些试验,发现若单用雄黄沙包裹动物,似乎可以克服这昙蛹挑食的毛病。”伯辰阳娓娓道来。
蜘蛛精络三妹尖声道:“你既然有所发现,为何不早说,害我等大费周折。”
伯辰阳摇头道:“在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不敢僭越。”
面具男子起身举杯道:“好戏不怕晚!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由秋华公子担任晦月使,不但名正言顺,也是我等之福。咱们以茶代酒,敬秋华公子一杯。”
伯辰阳、千面子见其余人一饮而尽,也放心地抿了一口,此茶甘甜清爽,倒也十分可口。
面具男子又贪饮了一杯,道:“好茶。诸位,若无意见,咱们这次花月会还按照以往的惯例分成,望月部五成,晦月部三成,残月部二成。如何?”
络三妹道:“如此最好。”
王泽浣也随着其他人点头表示同意。
“各位请移步黑云山断水崖。”
面具男子常月使坐于主座之上,缓缓敲了九下身前的石桌。大殿上方的石顶再次向左右打开,座位下的地板则托着主座与副座缓缓升起,超出洞顶后又缓慢向上移动了将近三米。
卓一心躺在棺材里看着升起的石板超过春秋阁的殿顶,心道:“天赐良机,趁现在赶快挣脱!然后下去找卓一言等人,带着他们先行离开黑云山,花月会人多势众,最好暂避锋芒。”
卓一心试着变化为身形更小的黑色卷尾鸟或者身形更大的老虎,结果均无法变身。她尝试感应袖兜里的海盐和铁羽,结果什么都感受不到。
“啊!可恶!和伯老鬼的差距不止是量上的区别,境界相差太多了,人都死了,道术的效果仍顽固如此。这棺材可以禁锢道法,从里面破不开啊,得有外力帮忙才行!”
卓一心疯狂挣扎了一番,棺材纹丝未动,不由得期盼卓一言等人快点出现,好助她脱身。左右无事,她又想起刚才伯辰阳卖弄雄黄粽时花月会众人的对话。在此之前,花月会众人均认为这树根上的昙蛹只喜欢幼龄动物,怪不得她和罪人谷的狼妖被束缚在蛛丝茧之中,卓一言和元九雀二人却被束缚在了昙蛹里。巨木城妖童失踪的原因似乎就在于此,那么这些昙蛹是用来做什么的?昙蛹是由树根变异生成,这树根是什么?花月会众人一再提及分成,并为此尔虞我诈、互相残杀,他们争的到底是什么?莫非是王泽浣在此地种植的还童草么?还童草的成长恰好需要幼骨,这树根莫非是为了滋养还童草而存在?迷雾逐渐淡薄,真相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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