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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船
王德诚在临窗定了位置,约的是生意场上的贵友,其中两位柳争竟也有交情,见着他时热情有加,忙起身抱礼。
长兮与柳争并立,见此情景侧目看了他一眼。
王德诚也有些意外,在座的都是他生意往来多年的贵友,不曾想柳争迁都不过一月竟已结交其中两位。这一情形反而让他更加热情,诚恳道:“柳争兄、二公子,快请入座。”
酒桌上推杯换盏,言谈间不见亲切,聊得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题外话,敬给长兮的酒都被柳争挡下了。长兮掰着手指细细地数着,默默地将谈话间提起的酒楼名菜都记了下来。
闲聊话说了几轮,楼中倏忽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宾客纷纷围去了木栏边。沿江两岸锣鼓喧天,几艘龙船穿梭在荷花灯中沿江流而上,各载几十名赤膊大汉奋力地挥臂。
长兮听见那助威呐喊声响彻四面八方,酒桌上的人均已起身,他手指搭着木栏,在冷风吹过脸颊时嗅见了一股花的甜香。
很淡很淡。
可长兮立马便瞧见了根源,高低起伏的屋顶上有一人影犹如鬼魅般疾跃而来,他手拎食盒,迅疾中被晃开了盒盖,可立刻便被他合了回去。
长兮看见他腾跃上此处最高的屋顶,脚踩着屋脊便坐下了。长兮脚下挪动换了位置,这会儿便能看得更清楚了。
这人从食盒中拎出壶酒,便手掌托面散漫地侧身躺下。他咬开酒封仰惯了一口,便听得一道清朗的声音说。
“百花糕就酒,你什么品味?”
长兮不用回身,便知是柳争跟过来了。
那人放下了手,将酒壶搁在膝头说:“又是你们俩?”
长兮不记得这人,便问:“我们见过?”
“那日游街,”那人道:“你们不是在一旁观摩吗?”
长兮道:“你就是那日坐在马车上的人?”
“当朝国师。”柳争走近,偏首对着长兮说:“他叫即墨枝。”
“真是晦气,喝个酒还能碰见你。”即墨枝烦躁地瞥过二人,发现了什么,支着的腿突然放下了。他坐正身子,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长兮,道:“你是个什么稀罕东西,打哪儿来的?”
长兮只觉莫名其妙,人人都问他从何而来,他倒不知自己身上有何特别之处。
长兮不答反问:“你盒中有花香,那什么百花糕何处能买到?”
即墨枝拨了盒盖,说:“外面可买不着,这是宫中御厨手笔。”他用脚尖踢了踢食盒说:“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长兮道:“我从水里来。”
“我看你是想骗吃骗喝。”即墨枝冷脸寒声,“我客气地与你做交易,你诓人的话倒是张口就来!你身上并无地火灵气,你的起源与他人皆不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何时爱上多管闲事了?”柳争慢吞吞地说:“宫中御厨为何听你差遣,到底是谁在骗吃骗喝。”
即墨枝扬手扔了酒壶,不想与柳争多费口舌。他道:“与你有何干系!我问他。”
酒壶‘扑通’一声砸进江里,江面顿时翻涌起水浪。无风起浪,下方赛船登时在河面上打了个转,惹得四下哗然。
长兮袖袍经风掸过,他往下瞧了一眼,水面已波如平镜。他收回目光,轻飘飘地说:“我不想吃了。”
“你不说,我偏要知道。”即墨枝说着腾身跃起,五指成爪直抓长兮的肩臂,“你不吃,我偏要你吃!”
只见他速度比方才更快,长兮但见他黑影一晃,那手似有雷霆之速,眨眼间便已逼至眼前。长兮袖袍挥翻,他跃上木栏,身影也渐化虚空,与即墨枝缠斗在一起。
“此处乃凡界。”柳争退后些许,说:“若是屋塌了伤了人,反噬之痛犹如万蚁入脑,也够你吃一壶。长兮,莫要与他多做纠缠。”
长兮脚勾廊柱,倏忽打出一拳,灵气霎时犹如云海翻腾,逼得即墨枝不得不祭出骨醉刀。即墨枝本收着力,顾忌此处百姓聚集,却没想这人是个疯的!
“长兮!”柳争高喊一声,也被吓得胆战心惊。
灵气如滔滔江水,将长街檐铃卷得急骤作响。骨醉横刀做盾抵挡强力,却见长兮甩袖转身,轻飘落在了即墨枝方才坐的屋脊上。
柳争已欲出手,没想那翻山倒海的一击像是过耳的炎夏凉风,即墨枝手提弯刀,也当即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即墨枝虽顾忌此处人多收了力道,也不料这人竟能在他面前虚晃一枪,耍了花招,从他手中夺了东西。
“好好好。”即墨枝怒极反笑,“你当真是好样的。”
长兮捞着了食盒不到须臾,便见那弯刀化作了一道流光。持刀之人猛扑而上,刀弧直划咽喉。长兮躲身闪避,袖袍微荡,摆露出清瘦的腕骨。
“千千结?”即墨枝冷笑一声,收刀化掌。
长兮垂手挡住,只迟疑了一瞬,便觉得腕间被强力桎梏。箍着他手腕的手像是钢铁所铸,捏得他腕骨都要裂了。
柳争右手猛地吃痛,下影鞭当即盖头劈去,岂料即墨枝避身躲在了长兮身后。红光兜头四散而落,即墨枝嚣张地挑了下眉。
“原来是这关系,你早说。这人我借走一时半刻,待会儿还你!”
“你想得美!”柳争正欲追出,岂料廊下突然晃出个人。
王德诚手持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瞧见那屋顶上红光好似落星散下,正见柳争背身对月,只疑心自己已经喝得眼冒金花了。
“柳争兄!”王德诚双颊酡红,素日的端正泡了酒便化作了风流。他已过不惑之年,瞧着相貌依然板正,料想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
王德诚踉跄了几步,扶拦着扯住了柳争的袖。他伏栏笑道:“柳争兄,你方才说你压了惊雀是不是?赢了,赢了!柳争兄……”
“放手。”柳争声若寒冰。
王德诚脑中酒虫霎时被吓跑了一半,他当即撒手,噤若寒蝉。
皓月当空,层层叠叠的檐影上已不见半个人影。柳争回首时心神已宁,他与即墨枝曾多次打交道,这人性急妄为,但说话皆作得数。
长兮一手被蛮力禁锢,即墨枝拽着他在长街屋顶上闪身飞奔。
“我带你见一人。”
长兮耳灌冷风,身体陡然被拽得下沉。只见巍峨高墙,长道两侧燃着长灯,他听见拐角处走来的脚步稳健,走动间摩擦着铁甲声。
“国师。”领队之人俯首行礼,他扫了一眼长兮,谨慎道:“这位是?”
即墨枝本不欲理睬,却见他无避让之意,只不耐烦地说:“我的小童,难不成不让进?”
领头立即屈膝跪下,却仍是不准备让路。他们守着宫墙,护卫的是天子,岂敢轻易放人进去!别说是放人进去,今日这人能走至他面前,守宫门处的哪个能逃渎职之罪?
他哪里知道这二人能翻墙而进。
“无召者不得私入宫城,”领头握枪竖地,不卑不亢地说:“下官斗胆……”
“凭你也敢拦我的路!”即墨枝手中金鞭陡现,“这人今夜我非要带进去,滚!”
驯兽鞭得天子亲授,上能驯仙兽、下能斥百官,见鞭便如见陛下亲临。金鞭现,只见众人皆伏身磕地,对着即墨枝叩拜天子之礼,也不敢再拦路挡人。
禁军缓缓地退跪两边,即墨枝站着未动,他手掌依然擒着长兮,侧首低声与他说:“你不跑,我便松手如何?”
长兮半边手臂被箍得发麻,使不上劲,只能耸了耸肩膀示意他放手。
“你要带我见谁?”
“见了便知道了。”即墨枝松了手,抬了下巴示意他行前面。
长兮先即墨枝一步,女使在前提灯引路。宫里道路宛若迷宫,持枪而立的禁军俯拾皆是。
走进庭院,长兮看园中红绿皆瘦,唯独门前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下养着一兽,额长赤目,通体如雪,正靠树打着盹。
二人在树下站定,女使便自觉行礼告退。
“一根木头。”长兮神色日常,道:“你这是妖言惑众。”
“随你怎么说。”即墨枝此刻心情不错,他抬腿踢在树干,只见粗如水缸的树陡然晃了两晃 ,吵醒了打盹的兽。它眼睁细缝,伸长脖颈往粗糙的树皮上磨了磨,挨着树干又合上了眼。
长兮等了少顷,忽听得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他抬首仰望,只见绿叶中扒出一手,接着探出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来。
“深更半夜,”流光揉着发,嗓音发哑,“有什么新鲜事?”
“瞧这!”即墨枝手指长兮。
流光便使劲眨了眨眼,探首细细地将长兮打量了。
“你竟带男人回屋,虽说这皮囊……”流光说着一顿,眸中顿生讶异。
只见落叶纷飞,流光眨眼间便站到了长兮身后。长兮转身瞧他,见他眉眼明亮,长得颇为讨喜。
流光绕着长兮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惊奇。他抖出扇啧了声,问即墨枝道:“什么来头?”
“他不说,鬼知道。”即墨枝拿长兮没法子,却眉目一挑,凑热闹似的说:“他戴着千千结,你猜另一只在谁那儿?”
流光将头一歪,随口猜测,“你?”
“我看你是皮痒!”即墨枝道。
“说着玩笑嘛。”流光笑弯眉眼,他静立半晌说:“难不成是苏木来了?”
“柳争。”
长兮听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你来我往,也不知二人到底打的何主意。他既不知,也不想知,只道:“既无事,我便先行告辞。”
“不行!”金鞭挡了长兮的路,即墨枝横臂,“此刻你不能走。”
长兮道:“为何要留下?”
流光倏忽温和地说:“柳争那人精得很,你莫要叫他骗了。”
“他不骗人。”长兮立刻驳声,接着又补了一句,“千千结非是他诓我戴上的。”
“即便如此,”流光退开两步,端量着长兮,又蓦地凑近说:“现在的你不是你,你已经叫他骗了心,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他不骗人!”长兮蓦地寒声。
“是是是。他不骗人!”即墨枝闻言大笑,他一把搂过流光,勒着他脖颈对长兮歉意地说:“此人有颗唯恐天下不乱之心,他说话权当放屁,你莫要与他计较。”
说罢他便拖着流光到暗处,流光被他勒着脖颈也不挣扎,随着他走,乖顺得很。
“我带他来不是为了听你挑拨离间。”即墨枝手上用力,压得流光弯腰。他邪性道:“我愿见证百年之好,心头好还是扎心刀,都得到时方可知晓。你我权当看热闹。今日我看事已成一半,另一半……”
即墨枝夹着流光的脖颈,狠声胁迫,“你与我一道竭力撮合,可好?”
流光用扇敲了敲即墨枝的胳膊,示意手稍松。他眸中狡黠,眉眼却弯出柔顺的弧度,应道:“我的好大哥,你要勒死我?”
“说别人精,谁有你精?”即墨枝稍松了手,摁着他头顶又问了一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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