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是被深爱的人啊！

　　王杰凯来接我的时候，张明旭已经抽了四五支烟了，他才是狗操的玩意，一点儿都不尊重我这个病人。
　　“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我挽着王杰凯的胳膊捂着鼻子往外冲。
　　张明旭没有追上我们，我坏笑着把他关在电梯门外，王杰凯竟然想放张明旭进来，不准！
　　“玩什么呢，你俩神神秘秘的。”王杰凯问道。
　　“瞎玩。”我说。
　　王杰凯白我一眼，我紧紧捂着自己身体一侧的包包，那里面装着一个定时炸弹。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王杰凯顺手摸了我一下，随即招向额头，我拂开他的手。“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没事。”
　　因为心虚，怕王杰凯再看出点什么，我哄他说有点困，一进车子人就睡下。睁着眼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但还是被很快发现，JJ把我挂在衣架上的包招了下来，王杰凯把单子摊开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不甚清明。

　　我一把拿过单子，赤着脸质问他：“你看到了？”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他眼神可怕的很，阴云密布。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问。
　　“这不是要告诉你的吗？还没来得及。”我使劲攥了攥手里的单子。
　　“哎呀，没事的，现在这种病死不了人，顶多就是遭点儿罪。”
　　“赵晓君，你……”王杰凯捏成拳头的手重重的举起来又放下，脸上是冰山凿开的一角，寒光熠熠。
　　他重重看了我一眼，转身去接电话，他已经在替我联系医院了，我紧走两步，想告诉他张明旭那边已经帮着弄了，但是他一个回转身，用眼神呵退我，他还在气头上，但是安排事情已经有条不紊。最后挂断电话前，我听到他跟那边确认：明早七点。飞美国。
　　我扭头走向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王杰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我的随身衣物都弄完了。
　　他脸上的表情好不容易有所缓和，我暗自庆幸自己亡羊补牢这手。他看出我的心思，走上前来把我搂到怀里，我刚要跟他认错，没想到他闷闷挤出一句对不起。压抑的声线难掩被伤的情绪。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对吗？”我问。
　　“嗯，我联系了那边的朋友，他认识这方面一个非常专业的医生，我带你过去看病。”
　　“嗯，听你的安排，不过要跟我哥说一声。”说完这话，我感到揽在我脖子上手臂轻轻收了一下。
　　“好，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他。”出乎意料，他这次的语气出奇的平和。
　　“王杰凯，对不起。”我突然意识到我要开始让他难受了。
　　“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跟你说。”
　　“你要当爸爸了，但是很快又不是了。”
　　王杰凯神色急转直变，我的话一次次刺激着他的心脏。
　　半晌，他才颤抖着抱紧我：“没关系，孩子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有，现在我们先治病。”

　　我睡不好，半夜三点突然醒了，王杰凯却不在身边。
　　走进客厅才发现他人。
　　向前两步，他还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他身后，他手上夹了一支烟，点点星火泯灭。
　　“干嘛不睡觉？”我从身后抱住他。
　　“你怎么起来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他把外套拿下来披在我身上，顺势一把把我搂到前面。
　　“不是不会抽烟的吗？”
　　我问。
　　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笑道：“偶尔也抽一两支。味道太难闻，不会上瘾。”
　　他解释道。
　　“要不你明天别跟我去了，我到那里反正都有人安排。”
　　“赵晓君，你再说这个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别生气，我不说了，你去，你一定得去，你不去我害怕的要死。”

　　他再次把我往胸口压，压得我都快喘不上气，耳朵被迫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胸腔擂鼓轰鸣。
　　“不怕，我在你身边。”他拍拍我的脑袋。

　　飞机起飞之前，王杰凯跟张明旭通了电话。我以为张明旭会把我或者张明旭狠狠骂一顿，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交代王杰凯照顾好我。我都成人多少年了，他还是拿我当个孩子。
　　我怕万一，最后在电话里喊了他一声哥，他应该是听到了，我听他低低骂了我一声，声音哽咽。

　　第一次化疗之后，我就把头发全部剃光了。与其在漫无边际的凌迟里静候不幸，不如自己给自己点儿痛快。
　　我有好几顶假发，都是候来和桑琦她们送的，我每隔几天就换一个，我发现我的脸还是好看的，没有头发的赵晓君也是好看的，这多少减轻了一些病痛。
　　王杰凯几乎是两边跑的状态，每次化疗之后浑身虚脱呕吐到灭绝人性的地步，他都在身边。一开始我还挣扎着往厕所跑，那股劲儿顶到心口窝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外跑，对他端来的盆子置之不理，我不能忍受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形象上也毁于一旦。把刺鼻的呕吐物倒向厕所是我仅能维持的最后一点儿尊严。

　　这大大刺激了王杰凯，他抱着我就不让我挣脱出去，我一回身没忍住，全都吐到他身上，他漠然看着我，直到我徐徐软软地躺在他的臂膀上，他才没事人一样开始打扫他身上床上的污秽。
　　我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他替我拢到一边。然后在漆黑的夜里给我唱歌听。偶尔我会让他给我讲故事听，他的床头上有一本厚厚的格林童话和黑猫警长。问他我是不是很幼稚，他笑着说，还好。
　　切，我知道他还挺喜欢我的品味的。

　　我们俩最难过的时候是我打掉孩子的那段时间。
　　一团团污血从我身体里排出来的时候，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我的身体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而我因为要继续活命，不得不把他像污秽一样处理掉，造孽。
　　“董加美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祸害。害我奶奶，害张明旭，现在又害一个连指甲盖都没长出来的孩子。”我在厕所里蹲了整整快一个小时，直到自己的腿都快要断了，王杰凯冲进来的时候，我一头栽倒在他身上，彻底变成一个祸害。
　　最后两次化疗，我的皮肤开始变黑，尤其是脚，蜕皮厉害，身上的皮肤也是脆弱不堪，轻轻刮一下就能刮破皮，很像被开水烫过之后的皮肤。死寂无趣干涩的一点儿生命迹象都没有。我开始烦躁，经常莫名地冲王杰凯发火。

　　有一次我又发疯，躺在床上也是骂，有气无力地让他走，离我远远地，没有头发都没有让我感到害怕，但是身体一寸寸地失掉原来的样子让我心如死灰，我不敢照镜子，更不想面对王杰凯。
　　我大骂着说些后悔跟他来到这里的话，后悔在他那里浪费了七年的时间，他任我骂，只是从旁搂着我，拍我肩膀，如果我的指尖竖着切进他的肉里，他就冷哼一声，跟敢死队的战士一样，绝不说一句孬话。
　　我就越恨他，我平静地接受这个自己这个鬼样子花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整整胖了快要二十斤，脸面浮肿。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手术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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