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再那之后，生活似乎并没有如彩虹所想，因为多出一个丢丢而变得不同。

　　他很惊讶自己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个小孩，或许是他嘴硬心软，但又或许是终于学会相信他的恋人。

　　方知有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他保持着一种亲密而又不失分寸的态度，能够及时察觉他的每一寸情绪变化，并体贴地给予安慰与肯定。

　　秋天来了，终于熬过“试用期”的彩虹果断提交了年假申请，和他的方老师去古镇旅行，补过两个月前的生日。

　　方知有当时并非没有陪他过，只可惜当时彩虹还不够请年假的资格，想要旅游庆生的愿望拖到现在才得以实现。

　　十月末，甲方与乙方双双扔下工作，毫不敬业地享受起甜蜜的约会来。

　　五年时间过去，当年的古镇交通便利了许多，不再需要飞机转火车再转长途大巴，高铁直接便通到了那个群山环绕的小镇。
　　刚刚经历了旅游黄金周的镇子游客少了很多，又是工作日，青石板街巷里有时甚至只见本地居民走过。
　　虽然上次来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但彩虹似乎还对这个镇子记忆犹新，领着方知有漫步那些曲折的巷弄，宛如一个熟悉路线的导游。

　　他们在一个小摊停下，要了两个蒿叶粑，摊主手里还在打着手机游戏，简直是忙里偷闲在跟他们做生意。
　　彩虹看他手忙脚乱，于是接过手机替他打了一会儿，摊主火急火燎地做好蒿叶粑，钱都顾不上收，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战绩。

　　彩虹把手机还给他，一边咬着蒿叶粑一边对摊主的战斗力评头论足，方知有站在一旁笑，一直等到这局结束才跟彩虹并肩离开小摊。

　　转入无人的小巷，他们在光影照不到的地方默契转头，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岁月悠长，人间正好。

　　他们在临江的客栈里从日暮一直厮混到了深夜，江边酒吧的音乐顺着窗缝飘进房间，明亮的夜灯也透过窗帘照亮半边卧室，彩虹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手指绕着枕巾的流苏玩。
　　方知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微微抱着，低头继续吻着他的耳朵。

　　彩虹正享受着这份亲昵，忽然想到什么，猛地跳起来，差点撞飞背后的方知有。

　　方知有：“……”
　　得亏躲得快，不然在床上被撞到流鼻血这种囧事就要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走走走。”彩虹压根没注意到方知有的脸色，径直下床穿衣服，“我们去放河灯！晚了就没有了！”
　　他正要去捡另一只袜子，身后忽然一股大力把他拉回了床上，一阵天旋地转，他仰躺在了刚刚起身的位置，面前是方老师无奈而又严肃的脸。

　　彩虹：“诶？”

　　方知有叹气，“你就是这样打发我的吗？”

　　彩虹一愣，继而从善如流地抬起头啄了他的嘴唇一下，嘻嘻笑着：“这样可以了吗？”

　　方知有不为所动，就这么看着他。

　　彩虹讨好地说：“先去放河灯嘛，回来再继续好吗？再不出门就赶不上了。”

　　三十出头的人了，偏偏还跟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好像这几年成长的部分又以光速退化了回去。
　　方知有摇了摇头，俯下身认真地吻了他一番，才分开：“这才是求人的诚意。”

　　彩虹识趣地点头，“好的好的，学会了，方老师，剩下的下次再教吧。”

　　看在他学习态度尚可的份上，方老师暂且放过了他，简单收拾后，两人出了客栈来到江边。
　　灯光璀璨的沱江边上，全是穿苗服拍照的，女孩们摆着各种姿势，摄影师咔嚓一顿照，放眼望去，宛如一个大型横店——影楼版的。

　　彩虹：……

　　深夜还在卖花的苗家老奶奶好心道：“河灯早就不让放啦，no，no，不可以。买个花吧帅哥，flower，一样好看，beautiful。”

　　彩虹哭笑不得，掏钱买了两顶花环，给自己和方知有戴上，沮丧地说：“怎么会这样，我还想着跟你一起放河灯许愿的。”

　　两个大男人头顶花环实在滑稽，哪怕有夜色遮掩，也依旧引来路人侧目。
　　方知有没有摘下来，陪着他的金发男孩一起发疯。

　　他伸手拍了拍彩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夜景这样美，不也足够了吗？”

　　话没有错，夜色四合，两岸灯火通明，临江成片的吊脚楼倒映在悠悠江水中，宛如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

　　彩虹沿着江水慢慢走了几步，而后蹲下身，拨了拨清冷的江水，轻声道：“你知道吗，方老师，那年我走之前，一个人来这里，放了很多河灯，但只许了一个愿望。”

　　方知有在他身边蹲下，“是什么？”

　　彩虹转头望了他，夜里是倒映的灯光，“我希望你会一直爱我，很爱很爱我。”

　　那年他年轻气盛，在傲气与自负织成的牢笼里撞得头破血流，孤身来到他们没有成行的这个镇子，在即将离开这个国度前，许下了一个因为骄傲而不曾说出口的愿望。
　　我希望方知有很爱很爱我，爱到愿意伸手挽留我。
　　后来无数的朝朝暮暮里，他被长久的分别磨灭了自信，几近不再渴望这个愿望会有实现的一天。
　　但幸运的是，兜兜转转，五年后的现在，这个愿望以另一种形式终于成真。

　　他动情地看着方知有，而后被他吻上，分开后，他听到方知有问：“所以你想带我再放一次河灯是为了许什么愿望？”

　　彩虹摇了摇头，“没有了，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只是想让你也试一试，只可惜放不了了。”

　　“没关系，不用遗憾。”方知有说，“我的愿望也早已实现了。”

　　这一次的吻是在回到客栈后，缠绵温软，直至江边的灯火次第熄灭，喧嚣声远，整个古镇沉沉陷入梦乡。

　　*

　　假期结束回到B市的那天是个雨天。

　　他们先回了方知有的公寓过了一夜，而后第二天彩虹懒病发作，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于是又顺理成章地多住了一天。
　　然后，两天，三天……

　　整个十一月，他都在这个小公寓里度过，只在偶尔需要拿点东西时才回去自己的住所一趟，鉴于方知有总是车接车送，他实在没有理由不享受这个服务，拿了东西就又坐上对方的车回去。

　　这期间，他们接丢丢过来住了一天，也是双方适应流程中的一环。

　　丢丢之前被方知有带来住过两三次，对这个将来的新家并不算太陌生，只是这次屋里多了一个彩虹，难免让他生出几分羞涩与好奇来。
　　趁着金发叔叔去了浴室，他趴在方知有耳边小声问：“这个叔叔也住在这里吗？”

　　方知有点头，微笑道：“是的，这个叔叔以后也住在这里，跟丢丢一起生活，好吗？”

　　丢丢并不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叔叔，反而还因为上次彩虹陪他过了生日而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他想了想，虽然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点了点头。

　　方知有抱了抱他，柔声道：“这个叔叔跟丢丢一样，也是方叔叔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珍贵的礼物，所以方叔叔会像喜欢丢丢一样喜欢那个叔叔，你们两个都是叔叔的宝贝，叔叔两个都爱，不会因为有了新叔叔就不喜欢丢丢了，好吗。”

　　丢丢害羞地低下了头。

　　方知有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丢丢愿意和新叔叔分享方叔叔这个朋友吗？”

　　丢丢抿着嘴，几秒后忽然钻进了方知有的怀抱，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嗯。”

　　方知有拍着孩子的背，温声道：“谢谢丢丢，方叔叔爱你。”

　　彩虹打开浴室门刚要迈步，就看到立在门口被方知有牵着的憋得一脸通红的小孩，他奇道：“怎么了？要尿尿？”
　　说着还自觉给小孩让开一条路。

　　方知有鼓励地捏了捏小孩的手。
　　丢丢小脸绷着，似乎在内心给自己打气。

　　彩虹：“？？？”

　　下一秒，丢丢松开方知有的手，拖着右腿艰难而又决然地往彩虹的方向走了一步，两步，然后失去平衡往前倒去。

　　一手还在擦头发的彩虹连忙伸出双手相接：“哎，小心！”
　　小孩瘦小却温热的身子摔进他的怀里，继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快速而又羞涩地亲了一下，然后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只露出一双红得快要滴血的小耳朵。

　　彩虹一愣，继而眼窝一热，反手抱住了怀里小小的人儿。

　　*

　　冬天来临时，他们正式把丢丢领回了家，并给了他一个好听的名字，方晏。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小孩的生活不可谓不热闹。小的还好，白天听话地去上幼儿园，晚上乖乖吃饭洗澡睡觉；大的这个却是闹腾得没边，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先前还知道为迟到急得火烧屁股，现在却原形毕露直接赖在床上：
　　“你给我们谭总打个电话嘛。”被窝里的人发出无所谓且懒洋洋的声音，“跟上次一样，说我在你那开会，下午才回设计院。”

　　方知有：“……”

　　果然这人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背着小书包坐在床边上乖乖等待的方晏小朋友忍不住偷笑了一声，这个徐叔叔怎么比自己还像个小孩。

　　被子里的人竖起一只耳朵：“嗯？我听到有人在笑我。”

　　方晏小朋友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那玩心大起的徐叔叔一跃而起，直接把他抓进了被窝里，“笑我？笑我？”

　　“哈哈哈——好痒啊——”

　　一大一小闹得忘我，唯有方老师默默扶额。

　　对于他们真的收养了一个小孩这件事，彩虹的好友马特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早在前一阵彩虹去S市找他玩时，他就强烈要求对方把小朋友一起带过去，可惜未能如愿，以是下个周末这位八卦小王子直接带着自家熊攻杀到了B市，一定要亲眼见见自己钦定的干儿子。

　　令人遗憾的是，他过度的热情吓着了本就腼腆的方晏小朋友，小孩儿始终瑟缩在彩虹身后，不肯让他触碰一下，反倒是沉默寡言的陆山莫名赢得“干儿子”的好感，临走时收获了香吻一枚，把马特气得直骂娘。

　　家庭新成员带来了热闹，同时也带了一点烦恼。

　　这个小公寓只有一张床，彩虹每每想要做些少儿不宜的事，都不得成行。然而就在方知有着手准备看房来解决这个小麻烦时，这个问题突然就不攻自破了。

　　因为彩虹的外派结束工签到期，即将返回新西兰。

　　*

　　他其实早告诉过方知有自己这次只能待半年，然而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们应接不暇，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机会坐下来聊聊以后。

　　方晏已经睡着了，手还抓住彩虹的衣摆，因为今天是他给小朋友讲睡前故事的日子。
　　彩虹靠在床头，随手弹了下小孩的脑门，收获小孩睡梦中不满地皱眉。

　　“他很喜欢你。”坐在方晏另一边床上的方知有开口道。

　　彩虹脸上是自己也说不清的表情，良久轻声说：“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照顾一个小孩。”

　　方知有靠过来，隔着小朋友吻了吻他的大朋友，“You are amazing.”

　　彩虹望着熟睡的小方晏，低声道：“不知道我走了他会不会哭。”

　　方知有伸手揽住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呢喃：“你也可以不走。”

　　彩虹垂着眸子，语气里是不易察觉地嗔怪：“你给我签证吗，移民官先生？”

　　“我给。”方知有说。

　　彩虹笑了，“骗子。”

　　方知有却一本正经地望了他，“如果你愿意，不用担心签证，我可以处理。”

　　彩虹只觉得他在哄自己，随口道：“你怎么处理，替我投简历还是替我找工作？”

　　“都不是。”方知有说，“来我的设计所好吗，什么都不用你做，只要你愿意，四年后可以申请永居。如果，你愿意的话。”

　　彩虹愣住了。

　　片刻后，他的大脑才又重新开始运转，一个从前就有的疑问忽然得到了迟来的答案。

　　“……这就是你当年离开M大的原因吗？”他怔怔问。

　　方知有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拥抱再次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心。

　　*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答应方知有的提议，一来他在新西兰还有工作没做完，不可能说辞就辞，二来他也需要一点时间认真考虑以后的路，不想这样草率地下决定。
　　方知有尊重他的决定，并没有再多劝，他知道他的男孩会再次回来，而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等待。

　　看着彩虹收拾行李，方晏非常紧张，惶恐地缩在沙发里，好久才敢小声问他：“徐叔叔你要走了吗？”

　　彩虹点头：“嗯，徐叔叔要回自己的国家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彩虹看向一旁的方知有，故意挤兑道：“不知道啊，毕竟某些人连请假陪我跨年都不愿意呢。”

　　这会儿已是年底，彩虹回去后正好能赶上跨年，他之前热情邀请方知有跟他一起去悉尼看烟花，然而方总却遗憾地表示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

　　方知有正在替他压缩衣服，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然习惯了他的阴阳怪气。

　　然而三岁的方晏听不懂他的玩笑，还以为他真的不回来了，立刻不知所措起来：“你不要我了吗，徐叔叔？丢丢会很乖的，听徐叔叔的话，徐叔叔不要走好不好？”
　　他依旧习惯叫自己本来的名字，或者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自己总被丢弃的待遇，此刻听到彩虹要走并且不回来，一张脸瞬间急得红了，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这是小孩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以是二人均是一怔，继而丢下手里的事情走了过来。
　　方知有才要伸手，方晏却直接搂住了彩虹的脖子，死死抱着不松开，边哭边重复着同一句话：“徐叔叔不要走，徐叔叔不要走。”

　　彩虹没料到自己一句玩笑竟然把小孩惹到这样伤心的地步，连声道歉：“对不起晏晏，叔叔逗你的，叔叔过段时间就回来，别哭了宝贝，叔叔错了。”

　　好一会儿他才哄住了小孩儿的眼泪，把人抱到床上拍睡了，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老天，他还真哭了。”彩虹感慨道，伸手替睡着了的晏晏擦掉眼角的泪痕。

　　方知有坐在他旁边，眼神里也是一片叹息，“我说了，他很喜欢你，怕你不要他。”

　　彩虹心里又泛起一股内疚来，嘟哝道：“难道我想不要他嘛，还不是这该死的异地恋……”说着说着，他又把今晚这场闹剧的原因推到了方知有头上：“都怪你，不肯陪我跨年，不然我们还可以多几天待在一起。”

　　方老师对于他的无理取闹总是包容的，尤其是离别在即的时刻，他好脾气地揉了揉大男孩的脑袋，温声道：“对，是我的错，都怪我，忙完这一阵我带晏晏去看你好吗？接你回来。”

　　彩虹心里依旧酸酸涩涩的，赌气道：“说得好听，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忙完。哼，反正跨年晚上如果没见到你，咱们就有缘再见吧。”

　　这明显就是故意说的气话了，但彩虹并不打算收回，马上要分开的伤感面前，所有气话都有理由被原谅，不是吗？

　　隔天他气鼓囊囊、红着眼睛、不情不愿、却又身不由己地登上了回新西兰的航班，回味着那个短暂的goodbye kiss，很没有骨气地哭了一路。

　　但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他的悲伤烟消云散。

　　*

　　手机叮的响了一声，他看到了方知有的短信。

　　“我不想跟你有缘再见，所以在你的飞机起飞后，我努力了一下，应该赶得及在新年第一天让你见到我。希望这迟到的一天可以让你网开一面，原谅我的姗姗来迟。”

　　随短信一起发来的是一张机票。

　　巨大的喜悦轰然降临，机舱流动的人群里，唯有他呆呆走在位置上，直到空姐过来轻声提醒他。
　　他缓缓回神，扯动嘴角，很久以前那个任性幼稚无理取闹的自己，隔着时间长河，终于得到了他吵着闹着，以为永远都得不到，却又偏偏渴望的那颗糖。

　　阳光透过舷窗落在他的侧脸上，继而照亮了那再次滑落的眼泪。

　　他噙着笑，起身背包，走过空荡的机舱，手指缓缓打字。

　　“我可不想等迟到的人，再想想办法吧方老师。”

　　*

　　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时间倒流吗？

　　远隔重洋的方知有无奈地笑笑，并没有计较他的胡闹。

　　直到数日后，落地奥克兰的方知有没有如愿在机场出口看到熟悉的那头金发时，才终于意识到这个男孩不是在开玩笑。

　　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抱着还没睡醒的小宝贝，方老师难得有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好在彩虹没有拉黑他，还是接通了他的电话：“喂？”

　　方知有的语气几乎是无奈的：“你真的不打算迎接我吗？Rainbow，我知道我迟了一天，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是隐约的潮汐声，在悠哉的海鸥鸣叫里，他听到他的大男孩悠然开口：“我说了我只等到新年零点，过时不候。”

　　“Rainbow……”

　　“所以现在快去登机吧，机票信息发你邮箱了。”

　　方知有还在发愣，彩虹已经挂了电话，两秒后，他的邮箱收到了一封写有他和小宝贝机票信息的邮件。

　　那是一趟跨越时间飞往昨天的航班。

　　20X3年1月1日-20X2年12月31日。
　　奥克兰--纽埃岛。

　　跨过了时间变更线，他那骄傲的大男孩再次为他停住了脚步。

　　胡闹，任性，却又浪漫得无可救药。

　　叮的一声，是彩虹的短信：“来陪我跨年吧，方老师，这一次别再迟到了。”

　　方知有眼眶微热，哭笑不得，却又——深深着迷。

　　“等我。”他说。

　　而后迎着太平洋海面上将将升起的朝阳，大步朝他所爱的人奔去。

　　<全文完>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