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将行

　　过分熟悉的长相让林倾墨一眼认出，婢女脚下瑟瑟发抖的人，正是宋子庭！

　　先前宋宸扬言放弃亲王头衔，宋子庭也跟着被剥夺了北域长孙、夏王世子的爵位，他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宗人府的人儿，没想到今夜竟出现在了千鲤池！

　　不难想象凌宛仙用了伎俩将人骗出来。

　　凌宛仙一离开，婢女便立马面露厉色，凶狠地拽起宋子庭的衣领，来回掌掴，尽兴后才悠悠地朝千鲤池走去。

　　显然，她即将执行凌宛仙口中的“处理干净”了。

　　“小殿下，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的母妃，是她非要把你生下来，你一个野种，享了这么多年福气，活到如今也该知足了！二小姐向来待你不薄，就让你的死，为她做出最后一点贡献吧！”

　　婢女故意当着被封住口的春环面前，把宋子庭往池水中猛地摁下去！

　　“啪叽！”宋子庭挣扎不得，只能任由水花胡乱钻进口鼻，没一会儿就停止了动作。

　　春环绝望渐渐爬上心头，呆呆望着眼前，几乎忘记了呼吸。

　　婢女杀人兴致正高，快意在四处喷溅的池水中涨到最高，平凡的脸蛋扭曲了形状后显得格外恐怖，只是还没来得及猖狂够，下一秒便瞪着失了焦距的眼球，直直栽倒下去。

　　春环定眼一瞧，看清楚来人，狂喜闪烁不止，是——肖王妃！

　　林倾墨快步上前，将意识几近崩溃的宋子庭迅速扳正、身子放平，以极快的手速点下几个穴位、用内力逼出呛进肺部的水。

　　趁宋子庭还在恢复意识，林倾墨赶忙转向春环，撕掉了封在她嘴上的胶带。

　　“求肖王妃救救我们小殿下！”春环一获解放，立马张了张嘴，粘在唇角的泪水悬悬欲坠。

　　春环不愧是凌宛舒身边的大丫鬟，三言两语间道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凌宛仙打算在下夜宴上对宋子庭下手，然后把这件事情嫁祸给匆匆赶来千鲤池、后脚发现有人溺亡的牧煦雅。

　　一旦和明郡主背上杀害宗室子孙的疑罪，哪怕宋宸再如何上奏请求，她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成为夏王妃。

　　凌宛仙就是抓住了牧煦雅的心软，哪怕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也不会对宋子庭置之不管。

　　林倾墨心中叹气，终于明白了署名青黛的纸条背后用意。

　　那是凌宛仙做的第二手准备。

　　牧煦雅和明郡主的身份摆着，皇帝不好降罪，为给宗室一个交代，青黛将是现成的替死鬼。

　　哪怕牧煦雅起了疑心没去，这封纸条也会被公示出来，而青黛，作为爱慕夏王的师妹，有充分因爱生恨的动机。

　　一口气除去两个女人，夏王的红颜知己和心上人都没了，身边就只剩下凌宛仙。

　　不得不说凌宛仙这步棋走的极险，赌赢了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难怪她敢说夏王妃位置雅雅坐不稳，这确实是一项天衣无缝的计划，前提没有林倾墨掺和。

　　解开了春环身上的绳子，林倾墨踢了一脚地上晕得不省人事的婢女，命春环把人拖进假山里头。

　　毕竟中了她配的迷药，晕个三天起步不是问题，只是这样睡大道上多少有点碍眼了。

　　“接、接下来，奴婢该怎么办。”今时不同往日，主子落魄、小主子边缘化，现在她们势单力薄，完全比不上太傅府炽手可热的凌宛仙。

　　经此一遭，春环的恐惧已然达到顶点，她无法深想若凌宛仙知道小殿下没死成后，又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春环将希望寄托在肖王妃身上，满眼的无助与惊慌。

　　林倾墨轻笑，胸中已有了主意，“既然二小姐这么想，小家伙不死一死都对不起这番大费周章。”

　　春环惊疑抬眸，缓声问道：“您的意思是……”

　　林倾墨觑了眼面色逐渐变红润的宋子庭，示意春环凑来听她云云。

　　“什么，预备让我假死？”醒来半晌就活蹦乱跳的宋子庭，一时间做出了抗拒，“本世……我才不要呢！”

　　林倾墨没好气捏起他的脸，板着脸训斥道：“你还敢跟我抬价，看来是脏水没喝够，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还需要本王妃来特意提醒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前世子殿下？”

　　宋子庭黯然了神情，也许是前不久的丧命让他惊魂未定，又或许是“前世子”的称呼戳中了敏感神经，他整个人变得沉默晦涩。

　　“我方才已让春环去喊人了，不出一会儿，所有人都聚集此地，你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按照我说的做。”

　　“当然了，你可以不听我的，到时候呢就看你崇拜的皇爷爷，会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得罪整个太傅府，等到时候你把人家逼急了，她供出你血脉不纯，看到时候哭的人是谁……就算凌宛仙侥幸不把你供出来，你以为她还会放过你母妃吗？”

　　林倾墨嗤鼻抱臂，摆出一副事不关己快乐看戏的态度。

　　宋子庭有些急了，“你是说，她还会对我母妃下手？”

　　“哼，你以为夏王妃为什么突然沦落为阶下囚、禁足于溥恩寺，还不都是拜你亲爱的姨母所赐！”

　　宋子庭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可是理智告诉他，林倾墨根本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

　　……还有，他真的不是父王的儿子。

　　见他已经下定决心，林倾墨收起打击心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圆形盒子，顺手丢给他。

　　“喏，假死药。”

　　林倾墨颇为肉疼，天知道这么一小粒药配了多少天，本来预备以后留给自己跑路用的，平日里都是小心珍藏，没想便宜这小子了。

　　“记得先到水里呛两口水，弄出点药淹死的症状，死的像一点。”

　　“那什么时候我会醒？”

　　林倾墨不留痕迹地扫他一眼，语气莫名瘆人，“怎么，舍不得你现在的身份啊，我告诉你——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连个宗室子都没得当了——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一点凌宛仙，你没放在心上吧！”

　　琴宴绑架以后，她还耳提面命了一番呢。

　　宋子庭不自然地撇过头，“我听了，后来都没有跟她讲过话，是、是她今午派人来说，有法子让我见一面母妃，我这才……”林倾墨明了，怪不得……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确实无法顶得住这种诱惑。

　　她猛地敲了一手他的脑袋，企图活跃气氛：“想开点，本王妃送你去一个好地方，下半生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时间差不多了，她催促宋子庭快点，可以准备开始了。

　　没想到宋子庭眸色一深，撸起两边袖子，一个箭步冲向了千鲤池深处，“轻微的溺水不够，看我的！”

　　林倾墨愣了片刻，也不管什么仪态，扑到水里将人一把捞起，“你疯了不要命了！”让你呛水，没让你拿命呛！

　　宋子庭将在手心里的药往嘴里一扔，眼睛亮晶晶的，“小婶婶，你会帮我报复她，对吗……”

　　林倾墨将气息渐虚的小儿搂在怀里，使劲点头。

　　药效很快起作用，宋子庭的笑意掉在她眼底，瞳孔渐渐涣散焦距，一只手无力垂落下来。

　　林倾墨抱人，一步步淌水回到岸上，湿漉漉裙摆拖拽着水渍，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放平宋子庭的脑袋、身子，林倾墨摸摸脉象与鼻息，确保已经进入假死状态，才敢放松疲惫的神经。

　　一屁股瘫坐在了假山石上，她闭上眼，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候春环带人过来。

　　……

　　距离林倾墨离席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宋洵脸色愈发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跟出去的菱纱回来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

　　菱纱望着眼前脸黑得近乎滴墨的主子，战战兢兢提着议：“不如、不如奴婢去问问和明郡主，或许她知道王妃娘娘的下落？”

　　宋洵烦躁地挥手，刚想说还不快去，门口就发生了躁动。

　　“发生了何事？”皇帝中气不足的声音穿堂而过，袭击向太启殿外。

　　一名侍卫领着两名手下带上来一名丫鬟，脚步沉重：“陛下，这名侍女说有要事禀报。”

　　宋宸眼尖认出这人是凌宛舒身边的大丫鬟春环，脑门穴突突，直觉不好。

　　皇上表情不变，本不欲多管闲事，心道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没想到侍女上来就是涕泗横流，御前开嚎，扬言自己是前夏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张口就是恳求陛下救救宋子庭！

　　宋子庭好好待在宗人府能出什么事，定然是凌宛舒趁机生事！

　　望着眼前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的女人，皇上本想命侍卫直接拖下去，没想到对方竟以死相逼，大有不妥协就横死当场的架势。

　　“再赶不及的话……恐怕肖王妃娘娘也要遭人毒手了。”

　　“你说什么？！”魏皇后惊得弹起，珠玑流碧擦过玉皇椅发出轻响，自知失态后连忙敛住神情，迟疑困惑的余光扫过宋洵，看到小儿子微微颔首后，她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柔了目光注视皇上——

　　“陛下，不妨听一听她说什么，若真所言有虚，届时降罪也不迟。”

　　春环谨遵林倾墨嘱托，很快将事情和盘托出，话里行间幕后主使直指凌宛仙，凌宛仙自然不甘示弱，刚想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两句，便被宋宸亲声喝断：“到底是不是真的，亲自过去千鲤池便可一断真伪。”

　　话音刚落，目光还不轻不重在凌宛仙身上顿了许久，其中冷意慑得凌宛仙不敢妄动，终是她先惶惶错开了交汇的视线。

　　众人当即敲定要动身，除了刚入宫的瑛嫔柔柔弱弱表示不想前往，几乎所有人都在。

　　席上牧煦雅收回注意力，也要一同跟去的她，冷不防拧下一把宋宸的腰。

　　“嘶——痛痛痛，我不是按照你说的做了吗，怎么又生气了，小祖宗？”

　　“哦那就是本郡主不是了。”牧煦雅面无表情盯着他，宋宸被看得浑身发毛，讪讪赔笑。

　　“别给我耍嘴皮子，我且问你青黛是谁个，哪天叫过来给本郡主开开眼，师兄师妹……真是啧啧！”阿墨有事拜托交代，她刚刚不敢放松警惕，现在差不多该收拾的人也该好好收拾了。

　　宋宸被两个“啧”惊得大惊失色，俊脸眉毛纠结皱作小高峰，殊不知这在牧煦雅看来就是心虚，一想气头更盛，扭头就顾自走掉了。

　　“哎——阿雅，你等等我！”

　　……

　　& 千鲤池

　　宋子庭的尸体很快被众人发现，太医探过脉搏，遗憾地摇了摇头。

　　春环瘫软跪下，失声痛哭。

　　昏迷不醒的“凶手”在假山后被发现，众人很快认出这是凌宛仙身边的大丫鬟。

　　春环解释能获救多亏肖王妃，她及时出现袭击了此人，也是肖王妃亲自下水，救上来已经重度昏迷的宋子庭。

　　所有人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女孩静静站着。

　　她拥着狐毛大氅，大氅下的裙摆还湿着，雪白的小脸苍白得吓人，局促不安样子尤其使人怜爱。

　　宋洵明知她不过做戏，还是没忍住关心一把：“王妃可有大碍，受伤了没有？”

　　林倾墨鼻子吸了吸，挨着宋洵轮椅跪下同时，哭声一并递出：“殿下，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没有及时救下庭儿！”

　　流畅的滑跪，刻意被压低的呜咽，以及颤抖不止的肩膀，无不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惨案。

　　“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这凌二小姐竟然唆使底下杀人，根本就是目无法纪、藐视君上！”

　　“是啊是啊，肖王妃也太惨了，小小年纪就亲眼见过尸体，这下不得吓出一身病来。”

　　宗妃你一嘴我一嘴的，听得宋洵眼皮直抽抽。

　　吓不吓出病再说，但依某人抹泪抹不出半点悲伤来看，至少这病长不到她身上。

　　宋洵慢悠悠移开眼，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着女人的后背，安抚因“意外”而陡然生怕的受惊小鹿。

　　皇后是人精，在看到林倾墨安然无恙后，眼珠子转溜溜，很快捋清了事件始末，褪去一身忐忑又是一标准的贤后姿态，她正色道：“宗室子薨逝不是小事，凌二小姐丫鬟所为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陛下您看……”

　　春环立刻心领意会，噗通跪下大喊配合：“皇后娘娘，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寿春根本就是受人指使，是她与凌二小姐合谋意图杀害前世子，奴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二小姐原本的计划，是想要栽赃前来千鲤池的和明郡主啊！”

　　寿春就是那个被林倾墨打晕的贴身婢女。春环一段话语速飞快，但吐字清晰音量适合，刚刚好让在场所有人听个明白。

　　爆出的信息太过爆炸，炸的原本还试图压下事宜的皇上，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南疆才死了一个节度使，和明郡主可不能在北域出了事。

　　一瞬之间皇上改变了主意，他紧皱眉，“按你的意思是，所有一切皆由太傅家的二姑娘所为了？”

　　春环叩地的脑门敲得砰砰响，腔调铿锵：“没错陛下，奴婢乃肖王妃所救，王妃娘娘也是亲眼所见，她也能作证。”

　　林倾墨站出来，“我见犹怜”地复述了一遍所见所闻，眼见事件愈来愈明了，凌宛仙公然被架在了火上烤，她此刻阴晴不定，眼神阴翳，活像要吃人。

　　“抓起来！”

　　凌宛仙什么身份皇帝心里门清，不过一个凌氏偏房的女孩，捉了就是捉了，凌氏左右不了他。

　　好在凌太傅根本没站出来，连两句求情的话都无，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想趁机撇清关系。

　　毕竟凌宛仙犯下的、可是谋害宗室子的大罪！

　　林倾墨望着侍卫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将挣扎不断的凌宛仙拿下，露出了兴味的表情。

　　与正好掰过脑袋的凌宛仙吃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她仿佛恨不得用眼神剜了自己，一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直晃晃地射了来。

　　“林倾墨，又是你！你又坏我好事！”

　　闻言宋洵冷了声：“还不赶紧把这疯子带下去，别让她冲撞了王妃。”

　　凌宛仙心中不甘，若不是林倾墨干预，就凭牧煦雅这个蠢货，早已被她修掉一层皮！

　　若林倾墨只是单纯救下宋子庭，她还有的争取，可以拿出宋子庭的身世大做文章，只是现在人都死了，她上哪儿争取。

　　这一切也怪宋子庭，都是他，平白地、居然敢对自己无故疏远，一个小杂种，他怎么敢露出那种表情，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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