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一粒尘埃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
　　唯有皇帝坐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咚！咚！咚！
　　皇帝极有耐心地敲击着，他在等待，殿下的一群人也在等待。
　　但唯一不同的是，皇帝优哉游哉，而殿下的人却是如同在火炉上煎熬。

　　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不是得不到，也不是失去。
　　而是欲得而未得，欲失而未失。

　　一刀砍头不可怕，但是刀一直架在脖子上，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砍下来，期间这煎熬的过程才最可怕！

　　当事人亲皇后，太子殿下，郭悠各自沉默。

　　其实对于结局他们在昨晚就已经知晓了，现在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一切都看皇帝如何定夺。

　　因此在郭悠指控秦皇后和太子的时候，他们俩并没有出言抵赖。
　　因为他们知道，郭悠细心潜伏在他们之中数十年，甚至成为了他们的心腹。
　　郭悠此刻敢出手，必定是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
　　他只是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林熹的到来，终于是带来了这个机会！
　　郭悠这把剑已经磨砺了足够久！如今出剑！
　　必定要见血！注定了不会回鞘！

　　终于，一人将这死寂打破。
　　一身穿紫金鱼龙服的人出现在殿那头，匆匆地走到殿下。

　　一行人纷纷朝他看去，却都闻到一股淡淡地血腥气从身边刮过。
　　林熹眼尖地看见那人的衣摆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只是掺夹在紫金绸缎里不易看出来。

　　那人跪在皇帝面前，诧异地看了眼洛朝言，随即波澜不惊道：
　　“微臣李桓，参见陛下！”

　　皇帝这才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殿下那人问道：
　　“李桓，希望你给朕带来了好消息！”

　　李桓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冷漠却毕恭毕敬：
　　“启禀陛下，昨夜在侍郎府中抓的世家子弟已经对舞弊科举一事供认不讳，他们其中多是京城和全国各地的富商子弟，其中负责贩卖试卷和拉拢买家的人，乃是秦万和杜昆明。”

　　“秦万？杜昆明？”
　　皇帝敲了敲桌面，示意李桓说下去。
　　“秦万乃是秦家旁系子弟，乃是户部尚书大人秦戎的堂弟秦筇三世孙，而杜昆明是钱塘昆山富商杜富贵之子，据臣调查，此二人皆是太子门下的宾客。”

　　太子一听，绷直了身体，知道自己等待的那把屠刀终于即将挥下！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终于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但臣审问了这二人一夜，他们却一口咬定这件事全是他们自作主张，没有人指使！”
　　所有人听到这里皆是一惊，连林熹都对此十分惊讶！

　　没有干系？自作主张？

　　当然最为震惊的那人还是太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桓。

　　而他子在这位恐吓了朝廷百官数年的监察院司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挫败的味道，不过李桓很快又对皇帝请示道：
　　“这二人的嘴巴实在是紧，不过陛下，微臣恳请在给些时日，一定能够撬开这二人的嘴巴！”

　　殿上的文武百官听到这句话纷纷艰涩地吞了口唾沫，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一阵阵惨绝人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

　　这大理寺和监察院，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此二人先不管，朕想知道，李大人怎么样了？”

　　皇帝自然说的是刚才被拖下去的李穆，李桓微微弯腰，说道：
　　“李大人已经招供，对二十年前顶替郭大人一事供认不讳，除此之外，李大人还说，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乃是秦皇后！”

　　哗！——

　　没人敢说话，但却都将目光移向殿上那身穿红袍的美艳女子。
　　秦戎刚被太医搀扶着，颤颤巍巍走进大殿，结果正好听见这句话，当下两眼一翻直接又晕死了过去，吓得旁边的太医连忙掐他人中。

　　当真是让人没想到！

　　太子门下的两个无名小卒在李桓手下撑了一夜尚且没说，而李穆不过被拉下去还不到半个时辰，竟然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这吏部尚书大人当真是好骨气！

　　就在一群人在心中感叹的时候，皇帝却冷冷开口道：
　　“秦皇后，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欣红唇已经咬破，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抵赖，事实胜于雄辩，却也不愿低头，她语气平静地说道：
　　“陛下，臣妾没什么想说的！”

　　二十年前所受的委屈，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困苦，造就了如今的秦皇后。
　　但这一切，并不足向外人道矣！

　　夫妻也算是外人吗？

　　寻常夫妻自然不算，但皇帝与皇后，却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不同床也不共枕！
　　同床共枕却不同梦！
　　这样的却是夫妻！
　　是这天底下最为荒唐！最为可笑的夫妻！

　　“好！既然如此！废去秦皇后皇后一衔，从此打入乾宁宫！终生不得踏出一步！所有党羽，皆株九族！”

　　皇帝的声音冷漠，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宣判着一个同自己没一点关系的人的命运。

　　秦欣戚戚然地轻笑了声，这笑不过是自嘲，嘲弄自己可笑的幻想。
　　但她却并不意外，跪伏在地上说道：
　　“臣妾遵旨。”

　　处理完了秦皇后，皇帝又幽幽说道：
　　“所有牵连此案的人，按照我大唐历法，舞弊科举，判满门抄斩！李桓听令！朕给你三日时间！挖出所有党羽国贼！务必将其连根拔起！不管后面是谁！背景有多大！抓捕归案后即刻押往天牢，朕要三日后问斩！”

　　说完，皇帝将一块雕刻“斩”字的金令牌扔在李桓跟前。
　　李桓毕恭毕敬地上前拾起厉声道：
　　“臣遵旨！”

　　殿上的群臣百官皆是震动，他们知道，这三日的京城要大乱了！
　　就连薛同明和张相此时都微微变色，但并未上前参言。

　　这个时候，谁敢上去触碰皇帝的霉头！

　　“至于你，郭悠！泄露试题答案本该株九族！但你揭露检举有功，功过亦不能相抵，朕免了你的九族，但判你斩首，你可服气？”
　　皇帝已从龙座上站了起来，整个人高高在上，睥睨着郭悠。

　　郭悠无喜无悲，似是早就预料，当即跪下拜伏：
　　“臣跪谢隆恩！”

　　“好！来人！把他带下去！三日后一同问斩！”
　　随着皇帝的大手一挥，殿上剩下的文武百官终究是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们生怕疯狗一样的郭悠再跳出来咬人，这时候被咬上一口！不死也得脱层皮！
　　“启禀陛下！我有异议！”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猛地一跳，朝那人看去，接着心中怒骂道：
　　怎么又又又——又他妈是你？

　　没错！此人正是林熹！

　　皇帝倒是丝毫不意外，冷眼看着林熹笑道：
　　“怎么了林常侍？这么急着找朕讨赏？放心！此次破案你当是头功，朕会好好赏赐你的！”

　　林熹摇了摇头，学着别人行着半生不熟的礼道：
　　“我不是来找陛下讨赏的，而且我认为，这次能够破案，头功应该记在郭大人身上，我认为，郭大人并非是有意泄露试卷，罪不当诛，还请陛下三思！”

　　“林常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功过不能相抵，此事就不用你管了！”
　　皇帝冷冷道，接着他摆了摆手，极不耐烦地示意他下去。
　　“可是皇上......”
　　林熹还欲再说，皇帝却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呵斥道：
　　“林熹！你是要朕网开一面，不追究触犯国法之人吗？”

　　“我不是让陛下不追究，只是觉得这责罚实在是太重了！况且郭大人之所以泄露试卷，是为了打入罪犯内部.......”

　　“够了！”
　　皇帝的脸涨得通红，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在朝堂之上敢这样对他说话了！
　　更何况眼前的偏偏是林熹！

　　跪在下面的文武百官心中波涛汹涌，林熹再一次刷新了他们对于“作死”二字的概念，同时心中也纷纷带有疑问：

　　这林熹也没长九个脑袋啊？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找死呢？

　　一时间，朝廷之上再次恢复死寂，气氛瞬间压抑下来。
　　郭悠看了林熹一眼，对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郭悠十分坦然地向前踏出一步。
　　但此时林熹身边一人站了出来，对着皇帝行礼道：
　　“启禀陛下，我也认为郭大人无罪！”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熹身边那人，这才注意到朝堂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这般玉树临风的人！

　　林熹站出来的时候就在想，薛白会不会站出来支持自己。
　　不知为何，没有理由。
　　他觉得薛白会，薛白一定会。

　　但当薛白站出来的那一刻，林熹却有些后悔。
　　此事出在礼部，薛白是礼部尚书之子，会不会因为自己受牵连？
　　因此林熹往薛白那看了一眼。
　　薛白对他使了个眼神。
　　林熹一瞬间便懂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薛家小子，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
　　皇帝没好气地瞪了薛白一眼，接着又看向朝堂之下，问道：
　　“还有么？还有人要为郭悠求情的么？”

　　“陛下，老臣愿为郭大人求情。”
　　众人听见这声音眼皮一跳，发现两个老人站了出来。
　　一黑一灰，正是薛同明和张景阁！
　　“父皇！儿臣也认为郭大人这等人才，实在是我大唐栋梁，就算死，也当为大唐江山社稷而死！”
　　说话这人倒让殿上许多人都惊讶了，但随即又觉得理当如此。
　　那人正是大皇子陆修！

　　“陛下，小臣也斗胆恳求陛下。”
　　最后请命的是人，是洛朝言。

　　同样是卧底，洛朝言觉得自己在郭悠面前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大概就是卧底见卧底，惺惺相惜。

　　何况林熹那厮都敢请命，自己有什么不敢的？
　　一旁的李桓早就见了洛朝言，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不过当下皇帝在前，他也不好说什么。

　　皇帝冷艳看着殿下几人，一时间殿上又寂静无比。
　　皇帝左看右看，声音已经十分冷漠：
　　“还有么？”

　　“陛下！微臣也认为郭大人无罪！”
　　一道清爽的声音在大殿那头响起，众人齐齐望去，看到一头戴乌纱，身穿翰林官袍的青年。
　　林熹见了那人颇为惊讶，想不到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皇帝看到那人倒不惊讶，只是没什么好脸色道：
　　“王大学士，当初你向朕连上三次奏折，都是弹劾郭悠，要朕将他绳之以法的，怎么今天反倒替他求情了？”

　　王孟庭走上前行礼，他看了一眼郭悠，郭悠亦是激动地看着王孟庭，喏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而王孟庭则是有些不敢直视郭悠的目光，他低头对皇帝说道：
　　“启禀陛下，之前微臣弹劾郭大人，是因为微臣以为郭大人自甘堕落，同流合污，但却没想到郭大人是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微臣年少无知，当初对郭大人十分无礼，现在想来十分惭愧。”
　　“郭大人带我到京城来，并且一手提携我，对我而言，如师如父，望陛下看在郭大人这般忍辱负重，得开隆恩！”
　　说着，王孟庭跪伏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眼前跪着的这一群人，终于是笑着拍了拍掌，但他的眼神却并不和善，冷道：
　　“照大学士这么说，我大唐国内要是杀了人，那杀人的突然良心发现，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接受惩罚呢？”
　　“既然如此，还要大理寺和监察院干什么？还要国法干什么？朕看全部换成寺庙道观算了！郭悠有功，朕给他封赏，但有过！朕也绝不姑息！”

　　“可是陛下........”
　　王孟庭还要再辩，皇帝终于是忍不住，狠狠地将一块金令砸在桌上，骂道：
　　“大唐国内，难道真的无法无天了吗？郭悠朕问你！你明明知晓皇后扰乱朝堂，为何不上奏朕！你是怕朕偏袒吗？你是担心朕会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是？”
　　“朕当初说过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一个个都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谁敢再为郭悠求情！按同罪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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