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

作者:南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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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


      谢沅自知手握禅位圣旨绝无可能顺利离开东都,虽料到会有阻碍却不曾想会这般惨烈。

      他从西京带出的十名近卫、十名死士以及百余侍卫,在回到南都边境时只余小半。十名死士一个都没活下来,近卫也只剩三人,为护他与圣旨,其余人均被蔡翊昇派出的杀手杀了。若非蔡翊昇并未打算取他性命,怕是连他都难活着回来。

      蔡翊昇终究对此刻兴兵尚存顾虑,即便谢沅这两年接连作战连修养生息的机会都不曾有,他依旧不敢正面迎击烬霖军。从打下北境十三州,到剿灭西京姚存勋,再到拿下南都,他竟未曾听说烬霖军有过败绩。

      过度谨慎与多疑,大约是蔡翊昇最为致命的弱点。若他直接下令将谢沅与圣旨一同消灭,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他派出的五十精锐终究未能完成销毁圣旨的任务,被谢沅的人尽数斩杀后连尸身都无法得到妥善安葬,均化作风中枯骨祭了鸟兽。

      其实谢沅此际也并无与东都硬碰硬的打算。烬霖军已是强弩之末,这些年接连作战全然无歇。不说兵马,只粮草一项就已捉襟见肘,眼下接了南都地盘才略有缓和。但损失战力并非朝夕能补,征兵入营也需训练些时日才能派上用场。

      可蔡翊昇终究忌惮烬霖军过往战绩,不敢贸然举兵,于是他失去了胜算最大的一次正面击败烬霖军的机会。

      谢北辰与风清晏在回南都的路上,听闻那位名叫师云的宦官因行刺蔡翊昇而被悬赏通缉。这场刺杀自然是失败的,他白日被风清晏劈了一剑,夜间便去行刺昔日的羽林军中郎将,怎可能有丝毫赢面。

      风清晏咂舌,这是怎样的一根筋才干得出来的事。好歹等伤好了再去啊!他替他可惜,若是成功了多好,距离天下一统又进一步。

      “这人与蔡翊昇的关系怕是不一般。”

      谢北辰与风清晏骑马并行在东都荒郊山岭间,因都有伤在身,且有谢沅手中的圣旨吸引蔡翊昇的全部注意力,他二人便不急不徐地往南都走。

      “何以看出?”风清晏侧目看他一眼。

      “他装束已是宦官之首,却一副不谙世事不懂人情的模样。且连燕定侯都不认得,他十有八九无需处理宫中任何事务。大约是只伺候蔡翊昇一人的。”

      谢北辰说得隐晦,风清晏却听懂了。蔡翊昇喜好俊美男子的事宫中人尽皆知。

      “既然师云与蔡翊昇是如此亲密的关系,他又为何会在同我们打一架后就去行刺蔡翊昇了?”风清晏想不出缘由,歪着头蹙眉,“莫非他是谁派去蔡翊昇身边的卧底?”

      闻言谢北辰便笑了,说:“南熏先生识人之术还欠火候,那人倒是像做卧底的料?”

      风清晏状似无意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下官自然不如燕定侯阅人无数。”

      谢北辰立即敛了笑意,勒马减了行进速度,认真说道:“没有。别误会,我也没有见很多。”

      他听出风清晏在暗指他当年佯装失意,日日混迹秦楼楚馆的事。他以为他不介意,没想到能藏这么深。快一年过去了此时才提起,真够记仇的。

      “蔡翊昇多年风月老手,绝非专情之人,除师云外定还有别人。那师云虽不谙世事,但对此当早有疑惑。如今你我替他解了惑,他自然要去寻蔡翊昇说个明白。蔡翊昇又怎可能同他有什么真情,言语间大约就动了手。”谢北辰说着自己的猜测。

      风清晏点头,如此就说得通了。

      “那么师云就并未打算真的杀蔡翊昇。不过是起了冲突,却不料蔡翊昇命禁军捉拿他,于是仓皇逃出。若他还活着,现下大约也对蔡翊昇死心了。”风清晏道。

      “谁知道。情之一字,比战场胜负还难估量。”谢北辰淡淡说道,“只你运气好,得遇良人罢了。”

      风清晏低头浅笑,说:“大言不惭,你又不是没混账过。”

      谢北辰至今不认为自己那次算混账,误会罢了。不过他不打算同他争论这件事,总翻旧账怪没意思的。

      二人且行且住,在初夏的风中谈笑扬鞭。一路行去,一路道尽分别后各自经历的大小诸事。虽只短短半年,却有说不完的事一般。

      听闻傅东君与聿成时,谢北辰很意外了片刻。

      “当初若你肯多信我几分,傅东君大约能少受些罪。”谢北辰迎着如火落日仰头灌了一口酒,然后抛给风清晏。

      风清晏却扬手给他打了回去,只摸出水壶浅酌一口。

      他不善饮酒,陪不了他。

      “彼时在北都府,傅东君明言不可告知你他的身份。我如何能罔顾他意愿。且若我说了,你十有八九要派人将他追回来。”风清晏无奈说道。

      “那是自然。”谢北辰靠在树下,透过头顶茂盛绿叶看着细碎天空,缓声道:“他那身份……”

      后面的话未完他便不说了,但风清晏明白他想说什么——他那身份,难得善终。如今能与聿成退隐,即便余生短暂也算得偿所愿了。

      “稷安,若有朝一日天下归一。你作何打算?”风清晏在夕阳下回头,眼中清辉被红日温出一袭暖色。

      谢北辰侧目看了他片刻,略想了想,说:

      “待河清海晏天下定,我去寻一处渺无人烟地,起一座竹楼小屋。昼起听山,夜宿眠雨。什么都不干,只干你。”

      “……最后一句多余。”风清晏翻他一个白眼。

      谢北辰低头轻笑,说:“说笑的。戎马半世,余生想为自己活。你呢?”

      风清晏微仰起头看向延绵起伏的远山,以及被山尖掩了半边的落日红云,缓声道:

      “余生……若无事,便去寻你吧。”

      谢北辰不明所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我在这里,何须你寻。”

      风清晏转头看着他笑了笑,那浅淡笑容中有一丝不曾见过的寂寞,在最后一线落日余晖中渐渐凝成一味苦涩。

      谢北辰瞬间醒悟,便倏地皱眉,立即道:“你不要寻。”

      他与他的余生,不是一回事。

      风清晏将那抹浅愁泯在唇边,扬起往常一般笑意,朗声道:“你说了算?”

      语毕,他便翻身上马一声呼喝后飞奔向前,迎着远山尽处的橙红余烬朝南都的方向而去。

      二人回到南都边境处,刚好卡在与梁岑约定的三十日之期。谢沅依谢北辰所言交代过传话便径自去南都行宫备继位大典。

      谢北辰本不欲去贺靖王登基,他现在只想快点弄死蔡翊昇,然后同风清晏一起远离庙堂高殿自去逍遥。这打算召来风清晏与梁岑四个白眼,于是三万烬霖军只留一万作边守,其余人马在燕定候抵达后立即开拔,撤离东南二地交界处。

      随大军同行自然不如独自策马来得快,风清晏便想先行一步去趟北境。久未见祝希,他想去看看它,然而谢北辰只凉凉道一句:“吾生有涯,待我死了你爱看它多久看多久。”

      连这种话都说出口,风清晏只得作罢。

      也知自己那日所言大约是刺激了他,此后谢北辰便格外粘人,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于是军中无人不知昔日的烬霖军统领,如今的燕定候,被一个叫莫怀安的文官迷得神魂颠倒,先前燕定候劫狱之谜在众人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风清晏的伤势未至南都便已痊愈,经这段时日将养,脸色恢复了以往白里透红,看着精神了不少。谢北辰的手臂却没他恢复这般快,隔几日仍需换药。风清晏便依旧说他废物,谢北辰冷哼一声,也不管周遭护卫成群,将他捞入怀中低头就啃。

      吓得身旁一干执戟军士整齐划一地转过身,只做什么都没看见。

      梁岑不曾想到自己在边境守了三十日竟是为了吃狗粮。于是郁闷至极,直想叫这对狗男男赶紧滚出他的烬霖军,简直败坏军中风气。于是行军速度被梁岑提至极限,本一个月才能走完的路,硬是被他在二十日就赶到了南都林阳城。

      将烬霖军驻扎城外,梁岑同燕定候一同入朝复命。

      靖王的登基大典自然无法在短短月余便准备好,仅是将那群文官武将从西京挪过来便用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幸而潘从锦一直在南都处理政务,待谢沅回到南都时,最为繁杂忙乱的时期已过,各类政事要务皆已按部就班步入正轨。

      谢沅为表示自己皇权天授得道多助,在此时恢复了风清晏前朝帝师之徒的身份,并他将先前为灭韩茂忠而假意叛逃之事也一并公告天下。

      烈秀山一战后,朝中不算太蠢的人都已明白,靖王与燕定候先前是假意反目引韩茂忠上钩,却并未料到这已死的烬霖军督军还在其间起了作用。幸而见过十六、七岁风清晏的朝臣并不多,且多为仍在北境的烬霖军中人,于是未扯出更多麻烦。

      风清晏对于恢复身份这件事可有可无,直到谢沅论大笔一挥提他了做参政知事,同时给了潘从锦宰执之职,他才瞪着眼看向笑得不怀好意的潘从锦。

      有了位同副相的参政知事相佐,忙得想告老还乡的潘从锦总算能歇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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