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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察秘方陈御医随桂子归宁 救百姓大学士向皇上讨金
在通往湖北的官道上,桂子和两个丫环坐在车里走在前头,李白和陈御医信马由缰跟随在后。二十多步开外,四名锦衣武士骑在马上紧紧跟随。天气很好。时当仲秋,暑热已退,和风丽日,光灿灿一片明净天地;远水遥岑,荡悠悠引无尽遐思。一只苍鹰在头顶不停盘旋,李白见了,感叹道:
“京城虽好,却是一只鸟笼,时时受制于人。哪里有外面好,天高地广,任我逍遥。”
李白草诏番书吓退番使,确保大唐东北一隅平安无事,玄宗龙颜大悦,当即就要重赏李白。怎奈李白什么也不要,只要求归还桂子。玄宗起初不肯,后来确实了二人关系,得知桂子已经三十多岁,突然改变了主意,同意归还桂子,让二人夫妻团聚。当庭赐李白一块金牌,上写:“御赐李白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才,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敬者,以违诏论。”起程上路的时候,硬塞进车里一百两黄金,还派了一名御医和四名武士同行。
“李学士,你可真是个怪人。”同行的陈御医道,“一般的人,能做个县官州府,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皇上封你宰相你都不做,难道你真的不想做官?”
李白笑一声,拿出皇上赐的金牌道:“‘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秀才’,皇上还真了解我。我李白生来任性,落托不羁,纵情山水,耽酒成性,生来就不是那做官的料;做也做不出好来。”
“不做官也倒罢了,皇上赏你千金,却不该不要。”陈御医又道,“虽说金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然而,身在人世间,吃喝拉撒任什么都离不了钱,收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也是该当的。”
李白微微一哂道:“李某一日三餐,餐餐三碗酒,仅此而已。那么多钱带在身上,反而成了累赘。”
“先生皓如明月,才情高标,在下真真服了你。”陈御医喟叹道。
这时,桂子在车中插话道:“你二人不要光顾说话。时候已不早,看看就近有没有酒家,大家吃点东西。”
陈御医指着前方道:“前边好像有家酒家,一会儿就到。”
“吃完饭,你先不要掏银子。”李白对陈御医道,“我拿皇上赐的金牌试试,看看灵不灵?”
陈御医:“不用试,肯定灵。皇上的话,谁敢不听。”
李白:“灵也试试,看看如何个灵法。”
一块酒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上面写着“兰陵酒家”四个字。这是一家设在官道边的小酒店,店面不大,生意也显得冷清。李白等进了店,男女分两张桌子坐下,店小二紧忙过来招呼:“诸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李白:“有好酒好菜,各来一些先尝尝。”
小二很快端上来了酒菜,一人面前摆一只小碗,很熟练地在每只碗里倾满了酒。一股郁金花香扑鼻而来,李白不由仔细看那酒,玛瑙般橙红色闪着高贵的光。再看那盛酒的碗,小巧玲珑,乳白的细瓷就跟玉做的一般。想不到路边一家小店,竟有如此美酒美器,李白心里高兴,先端起来轻轻呷一口,味道不错。又拿出他的宝贝金簪来,在酒坛和各只碗里搅一搅,端起来先自喝一碗,又拿起筷子招呼其他人吃菜。桂子拿起筷子正要吃,陈御医拦住了:
“夫人先别忙动手,让在下看看你的筷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桂子不由停住了手。
原来玄宗同意归还桂子,放二人归去,并派陈御医一路同行,是打了主意的。他听李白说桂子已经三十多岁,可相貌依然十七八,他断定桂子一定有驻颜术,有长生不老药。想长生不老药想得快要发疯的他派陈御医来,就是要观察桂子的饮食起居,找出那万世不传的长生不老法子来。当下陈御医仔细看过桂子手里的筷子,拿出随身带的纸笔,写道:“用普通竹筷一次,牛肉一碟,猪头肉一碟,青菜一碟,高梁酒一坛。”
李白看一眼陈御医写的纸片,道:“你只要记她有别于常人的地方就行了。似你这样,事无巨细,一并记下来,有什么用?”
陈御医想一想,点头道:“在下愚钝,还是学士高见。”
“又来了。”李白厌烦道,“我一说话就是高见,还让不让我说话了?以后能不能随便些儿?”
陈御医:“在下听学士的就是。”
长路劳顿,李白等不觉已将一坛酒喝尽。李白兴犹未尽,又叫小二拿酒来。小二稍觉犹豫,还是端来了一坛酒,却对李白道:“客官先把酒钱付了如何?”
陈御医问:“还没吃完酒,如何就先付酒钱?”
“这是小店规矩,请客官见谅。”小二客气地解释,“反正迟早是要付的,就请客官……”
李白从身上掏出金牌放在桌子上:“银子没有,有这个,可不可以充当酒钱?”
小二看看金牌,又看着李白,问:“你是李大学士?”
李白点点头:“正是在下。”
小二听了,旋转身往后边的柜台处跑,边跑边喊:“掌柜的,李大学士来咱们店吃酒啦。”
听到喊声,一下子从后边跑出来四五个人,纷纷问:“哪位是李大学士?哪位是李大学士?”
小二指指李白,众人一齐来到李白面前,又齐声问:“你就是李大学士?你真是李大学士?”
陈御医指指桌子上的金牌:“你们看看这个,皇上亲赐,这能是假的吗?”
众人看过金牌,一起跪在地上:“不知大学士驾到,小人有失远迎,望大学士恕罪。”
“这可使不得。”李白立时慌了手脚,忙起身扶众人,“你等不必如此,都快起来。李某也是一介平头百姓,只是能胡诌几句诗文,皇上赏识,赐个空头名号。”
桂子有些奇怪地问:“你们听说过李白李学士?”
“听说过。”掌柜的道,“大学士在京城御前作诗,草诏番书,吓退番使,民间早就听说了,连三岁小儿也知道。”
“连皇上赐金牌的事也知道?”桂子又问。
“知道。”掌柜的,“只是这金牌上的字说法不一。今日见到金牌,就知道了。”
李白看掌柜的模样敦厚,说话诚实,改口道:“我看你店小利微,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今日的酒钱照样付你,一文不少。”
“别,别。”掌柜的紧忙拦住道,“大学士千万别这样。小人收你的酒钱,岂不是让小人抗旨?皇上怪罪下来,小人可吃罪不起。”这时候,小二拿来了纸笔。掌柜的指着纸笔又道,“大学士如果怜惜小店,就请大学士写篇诗文,小人挂在店里,借大学士的高名,定能招来更多的客人,小店的生意也就好做了。”
李白不相信地问:“李某写篇诗文,你的生意真能好起来?”
“肯定能,肯定能。”掌柜的肯定道,“小店如有一件大学士的墨宝,定能蓬壁生辉,生意兴隆。”
李白借着几分酒意,欣然道:“今日的酒吃得也痛快。店不大,酒却不错。既然如此,那就写一篇。”
小二仔细把桌子擦干净了,把纸铺在桌子上,李白欣然命笔: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虎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李白文不加点,笔不停辍,一挥而就,掌柜的几人看着都惊呆了,半晌才如梦方醒惊叹道:“大学士之名真不是虚叫的,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辞了店家,众人继续赶路,不一时,来到一座山前。李白抬头看着险峻的高山道:“此山好险,只可惜不知其名,如有行人问问才好。”
陈御医指指前方:“前面好像有人,走近了问问便知。”
几人又默默前行。走近了,前方果然有四五个人,既不像走路,又不像歇脚,或蹲或坐,不知在做什么。李白等也不在意,继续前行。即至跟前,一声唿哨,一下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四五十号人。一名小喽罗手里还打着一面杏黄旗,旗上歪歪扭扭还写着一些字。为首一人拦在当路大声道:
“车里坐着哪路狗官?身上带了多少民脂民膏?快快尽数留下,饶你们几条狗命。若道半个不字,立时叫你们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四个武士抢上前守住四边准备厮杀。李白不慌不忙道:“且慢厮杀,且慢厮杀。”又问对方,“请问大王,这山叫什么山?告了在下,便将银子与你。”
头领奇怪地看着李白,大声喝道:“少废话,快拿银子来。”
陈御医上前一步道:“我等并不是做官之人,全都是白首布衣……”
“休要胡言。”头领又喝道,“看你等锦衣玉食,雕鞍官车,还带着护卫,如何不是做官之人?快拿银子出来,若再迟疑,休怪大王我翻脸无情。”
“回大王。”陈御医道,“我等真的不是做官之人。这位是李白大学士,并无官品。车里坐的是他的娘子,我是……”
“慢着。”头领指着李白问陈御医,“方才你说这位是谁?”
“这位是御赐的李白大学士。”陈御医道,“皇上赐官不做,要回家去……”
头领“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先生,请先生恕小人不敬之罪。”
其他人见了,也纷纷跪在地上。
李白一时慌了手脚,上前扶起头领,又问:“你等是何方人氏?如何认得李白?又为何上山落草?”
“回先生。”头领回答道,“在下是安贫县一名落第秀才,因不堪忍受狗官的欺凌,故尔落草为寇,专劫过往官家。在下早闻先生大名,你为绿林作的诗文,我们都写在山旗上。”头领指一下旗子,又道,“遍天下绿林中人都能倒背如流。小四,你给背一个。”
一个小娄罗当即大声背道:“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白看那旗子,上面写得还真是他的诗文:“哟嗬,还真是那么回事。”高兴地笑起来。
“上边阁老早就传下话来,”头领又道,“只要是在绿林的,谁也不能伤害李先生。”
“真所谓盗亦有道。”李白慨叹道,“李某在这里先谢过你们阁老。”
“今日得遇先生,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头领又道,“如若方便的话,敢请先生上山一叙?”
“这却有些不便。”李白道,“你也看见了,带着家眷,急着赶路。头领若是给李某面子,放我等过去就领情了。”
“既如此,那就请吧。”头领道,“在下不敢耽搁先生,先生请上路。”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山叫什么名字?”李白又问。
“回先生。”头领道,“这山名叫凤凰山,传说有凤凰曾落此山而得名。”
李白抬头看山:“好一座凤凰山。”
众人蜿蜒走在山路间,桂子及两个丫环坐在车里仍然走在前边,李白和陈御医骑马随在后边,四名锦衣武士骑马殿后。
“陈先生。”李白想起刚才的事,问身边的陈御医,“适才那个山大王说,安贫的狗官害民,你可知道安贫如何走?”
陈御医摇摇头:“在下入宫十八年,从未离开过京城,对京城以外的事一无所知。”
“小的知道去安贫如何走。”赶车的小翠接话道,“估计还有六七十里路,明日这个时候就能到。”
“去安贫做什么?”车里的桂子接了话,“去安贫一定绕路,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吧。离开家半年多,爹爹和平阳、伯禽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翠道:“走安贫是绕一些,但是也绕不了多少。”
桂子:“绕不了多少也不走安贫,我现在恨不能飞回家去。”
李白叹口气:“娘子既然急着回家,那就算了。”
虽说是官道,但山路崎岖仍然不好走,尤其是马车,前后颠颇左右歪扭走起来更艰难。一个多时辰后,走进一条平坦的沟里,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看看日头到了头顶,已近午时,是该用餐的时候了,李白不住往前边眺望,希望能出现一家酒家。再行一会儿,转过一个小土丘,见路边靠墙坐着一个老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紧闭双目,很痛苦的样子。李白急忙下马来到老人跟前蹲下,轻轻推推老人,叫:“老人家,老人家,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
好一会儿,老人微微睁开双眼,看着李白埋怨道:“你不该叫醒我……不叫醒我,我也许一觉就到阎王爷那儿去了,一了百了,万事不愁……你把我叫醒,要吃要喝,又要受罪了……”
李白又问:“老人家,这到底为什么?”
“说来话长。”老人叹口气道,“这几年安贫县风调雨顺,日子并不难过。可偏偏来了个狗官,今日青苗税,明日人头税,后日地亩税,出门税,走路税,穿衣税。后来再叫不出名堂,干脆就叫父母官的辛苦费,每日派公差追缴。一县百姓被狗官搜刮得吃没吃穿没穿,生不如死……你把老汉叫醒,实在是害了老汉……”
“娘子。”李白朝车上叫,“车上可有吃食,拿一些来。”
“尚有一些。”桂子回道。
桂子把食物递给小翠,小翠跑几步过来又递给李白。
“老人家,你先吃点东西。”李白安慰老人,“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就慢慢回家吧。”
“好人的情老汉我领了。”老人不吃,“……这点吃食只能顾一时,顾不了长远。吃了你的东西,以后还是没办法,你还是让我死吧。”
“老人家,你先吃了,且顾一时。待我找那个狗官去。”李白不由愤愤道。
“他是官,你是民,他如何会听你的。”老人道。
“这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李白站起身,对众人道,“咱们走安贫,我要见见那个狗官。”
这老人是惠岸化身变的,遵了菩萨的旨意,要假李白的手,惩治狗官,救安贫百姓。李白书生意气,听了这等事,再没有绕道不管的道理。
“你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桂子在车里道,“狗官害民,自有皇上管他,与你何干?”
“皇上手大遮不过天来。”李白道,“我要不管,狗官还不知道要为害到什么时候。”
桂子:“他是朝廷命官,你无职无品,能管得了他?”
李白:“我有御赐金牌,管不了他,吓唬吓唬他也行。”
桂子:“他要是不怕你吓唬,你如何下台?”
李白:“那我就回马京城,找皇上去告他。”
桂子拗不过丈夫,只得听由丈夫绕道安贫。行有半个多时辰,就进了安贫境内。桂子在车里注意观察,一路所见,房屋破败不堪,百姓破衣烂裳,与叫花子一般无二,不时有人拦住乞讨。桂子也不由愤愤不平骂道:“世上如何会有如此丧尽天良的狗官?”
陈御医也慨叹:“不出京城,以为处处似京城,锦衣玉食,满目繁华。不想京城之外却是这般景象。”
李白也狠狠道:“这等狗官,真该千刀万剐。”
李白等来到安贫县城,找一处客栈住下。李白从客栈借了一匹小毛驴,问清道路,独自倒骑着毛驴来到县衙,在衙门前走来走去。
安贫知府正在厅上问事,他看着堂上的众公差,不满地问:“连日来,你等追缴税款追缴得如何?”
众人不吭声。知府提高声音问:“你们都哑巴啦?为什么不回老爷我的话?”
“回老爷。”一名公差低声道,“百姓家里实在是没钱,追不上来。”
知府:“没钱搬东西,挑值钱的搬。”
公差:“百姓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
知府:“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拆房子,拆的木料总能卖钱吧。”
公差:“百姓的房子都是用树棍搭起来的,烧火还行,卖钱,根本没人要。”
“那怎么办?”知府生气地拍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收不上税款来,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老爷我给你们定一条,谁收不上税款来,就停谁的饷……”知府突然看见在门前倒骑着毛驴走来走去的李白,冷笑一声道,“可恶,真正可恶。哪里来的狂徒,倒骑毛驴,在本衙门前走来走去,分明是在戏弄本官。公差何在,快与本官把那狂徒拿来问罪。”
几名公差应一声,如狼似虎般冲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李白拿到公堂上。李白微微诈醉,面对知府,傲立不跪。知府坐在公案后,使劲拍一下惊堂木,厉声喝问:
“哪里来的狂徒,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我为何要跪你?”李白脚下故意晃两晃,抬手指着知府问,“我犯了什么法,你把我抓进来?”
“为何抓你?”知府冷笑一声,“你为何倒骑毛驴在本县衙门前走来走去?”
“为何?”李白也笑一声道,“天下的路任人走,莫非县衙门前的路只能你走,不许别人走?”
“好一张厉嘴。”知府又道,“你倒骑毛驴在本县门前走来走去,分明是在戏弄本官,蔑视本官。本官是朝廷命官,蔑视本官就是蔑视朝廷,你还不知罪?”
“照你的说法,”李白也道,“百姓是皇上的子民,你欺压百姓,就是欺压皇上,你知罪吗?”
知府从一开始就见李白相貌不俗,衣着鲜亮,似有些来头,没敢动粗。此时听了李白的话,更觉得李白不简单,又狐疑地问:“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
李白嘿然冷笑一声,道:“我从该来的地方来,若问我的名和姓,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
“你到底是谁?”知府更加怀疑,“再不说,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白不愿和他再磨蹭,从身上掏出御赐金牌,举在手里:“你看看这个,就知道我是谁了。”
知府坐在公案后看不清楚,叫公差:“什么宝贝,拿上来让本官仔细瞧瞧?”
有公差从李白手里接过金牌,送到公案上。知府拿起来还没有看仔细,便连滚带爬从公案后边走出来,跪在李白面前:“原来是御赐的李大学士到了,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学士海涵。”
李白冷眼斜睃着知府,道:“看来你还知道皇上特封了一个大学士?”
“知道知道。”知府连连点头道,“大学士御前作诗,草诏吓番书,皇上依为股肱,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官再闭目塞听,这么大的事也是知道的。适才多有冒犯,请大学士恕下官不知之罪。大学士请上坐,下官在此奉陪,听候吩咐。”
李白:“这样反客为主不好吧?”
知府:“大学士乃皇上敬重之人,下官再怎么侍奉也不为过。还请大学士上坐。”
李白:“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白走到公案后,款款坐在椅子上,看着下边的公差和知府,自嘲道:“能在县太爷的椅子上坐一回,也算今生没有白活。”
“大学士取笑了。”知府在下边躬身道,“在京城,皇上封你丞相你都不做,哪能把一个区区县令放在眼里?”
“李某才疏学浅,哪里堪任丞相之职?”李白道,“如果皇上封我做一县之令,也许我就答应了。身为一县父母,可保一县百姓平安,保一县百姓温饱。知府大人,安贫百姓的日子过得可好?”
“托皇上洪福,”知府道,“连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这就奇了。”李白变色道,“李某到了贵县,耳闻目睹,所见所闻,却与知府大人所言大相径庭,这是为何?”
知府故作镇静,反问李白:“不知学士大人所指何事,请学士大人明示?”
“明示个屁。”李白不觉提高声音道,“一路之上民房破败不堪,百姓衣不蔽体,面有菜色,一些村落百姓成群结队外出行乞。更有惨不忍睹者,亲生父母卖儿卖女,以求生路。问及原因,都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我来问你,你当这个知府以来,诈取了百姓多少血汗钱?”
“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的。”知府吓得跪在李白面前,“学士大人在上,下官实在是冤枉,这都是没有的事,请学士大人明察。”
“大胆狗官。”李白一拍惊堂木,愤然站起身来,“你身为一县父母,民生如此凋敝,还敢狡辩?李某一道奏折告到皇上面前,管保你乌纱落地,性命难保……”
“别……别……”知府吓得磕头如捣蒜,“学士大人在上,请学士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以后下官再也不敢了……”
“你抬起头来回话。”李白强压满腔怒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语气平和了道,“我且问你,安贫县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可是真的?”
知府又磕头:“是真的,是真的……”
“那我再来问你,”李白道,“你就任安贫县知府这几年,诈取了百姓多少钱财?这些钱财都到哪里去了?”
知府吱唔:“这……这……”
“你别以为我治不了你,抱侥幸心理。”李白道,“我写一道奏折,让驿使捎到京城,皇上看了,马上就能治你的罪,灭你九族。”
“下官明白,下官如实交待。”知府又磕头道,“下官上任三年来,诈取百姓钱财大约有十多万,实在罪该万死……”
“看来你还是不肯悔改。”李白道。三年清知府,尚且十万雪花银;你如此盘剥百姓,何止于这个数?李白心里盘算着,又道,“看来李某还是写一道奏折,让驿使递到京城,让皇上自己来处治吧,李某就不多事了……”
李白说着就要起身,知府在下边又鸡啄米般磕起头来:“学士大人千万宽恩,下官如实交待就是。”
“那你老实交待,到底诈取了百姓多少钱财?”李白乘机追问。
“下官不是人,”知府说着,先打起自己耳光来,“下官诈取百姓钱财有四、五十万之多……”
站在两班的衙役听了,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四五十万?这恐怕也不是全部……”李白虚诈道。
“真的就这么多,我要再说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知府说着,装出一副可怜相。
“我且信了你。”李白又问道,“这些银子现在在哪儿?”
“这些银子……”知府转着眼珠子,做出思索的样子,“一部分用于公务,一部分挥霍掉了,剩下的都在我老婆那儿……下官一定尽数拿出来,还之于民,用之于民……”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李白放平了语气,想着如何收场,“若真能如你所说,把侵吞乡民的钱财拿出来,解除乡民疾苦,这件事也就算了。如果知错不改,依然故我,仍然克扣乡民,中饱私囊,李某定要奏明皇上治你的罪。”
“下官再也不敢了。”知府信誓旦旦道,“下官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清政廉明,体恤百姓。如若再犯,学士大人查办就是。”
看似一块金牌唬住了狗官,孰不知李白一道奏折递到京城,真能要了狗官的命。如此说来,狗官还算聪明识时务,见势头不对,及时改过回了头。李白等在安贫待了三日,亲眼看着知府拿出钱来买了粮食分给百姓,才动身离开。临行撂下一句话:“过三个月我还来,如果发现你知错又犯,我仍然要奏明皇上治你的罪。”
李白等一行要离开了,安贫百姓攀辕卧辙不忍离去,李白好一顿抚慰才得以脱身。众人行在路上,李白想着安贫那位贪得无厌的狗官和由其致贫的百姓,心中恹恹然仍不能释怀。这一日,进入济阳境内。众人说着话正往前走,突然五六名破衣烂裳的老幼跪在当路乞讨,口里喊着老爷大人行行好一类的话。李白心里不忍,跳下马,扶起几名老人,问:
“你们是哪里人氏?为何落到此种地步?”
“我们都是济阳人。”一名老者道,“去年济阳大旱,粮食绝收,知府守着粮仓不救灾,济阳百姓十成已经饿死二成,没饿死的也都当了叫花子。”
李白看着一个个行将倒毙的难民,为难地道:“我等都是行路之人,车上也没有多少吃食。”
老人哀求道:“有细碎银两,好歹施舍些,也好买些粮食,敷衍度日。”
“娘子。”李白朝车里喊,“车上可有细碎银两?”
“车上只有皇上赐的金元宝,没有细碎银两。”桂子在车里道。
“老先生。”李白又问身边的陈御医,“你身上可有细碎银两,借李某一些?”
陈御医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老夫只有这么多,再要可就没有了。”
李白拿着银子,看着面前的五个人。五个人全都伸长着手,李白把银子举过头顶,道:“这银子足有二两多,能买不少粮食。你们五人或是把银子公平分开,各自买粮食。或是买了粮食分粮食,总之要公平。”
五人一齐喊给我给我,李白把银子递到一位老人手里。老人拿了银子转身就跑,四人在后边紧追不舍。不一会儿追上,四个人夺银子,老人不放手,五个人绞成了一团。一会儿,好似有人夺了银子,又往前跑,另外四人在后边追。不一会儿又追上,五个人又抢成一团。陈御医叹口气道:
“真是饿疯了。人到了这种地步,和野兽无异。”
李白扭回头来道:“我们快走,找当地知府去想办法。”
桂子在车里听见道:“你又要管闲事?”
“这哪里是管闲事?”李白道,“这是全县几十万条人命,我们能看着不救么?”
“可是……”陈御医也为难道:“当地知府都不管,我们管得了吗?”
李白:“管了管不了,去看看再说。”
李白喝一声坐下马,两腿夹夹马肚子,加快速度走在头里。众人也紧催坐下马跟在后边。不一会儿,又有十几个人跪在当路,耳边传来一片乞讨声。陈御医看一眼李白道:“我身上可没银子了。”
李白无奈地看着车,忽然有了主意,朝车里叫:“娘子,拿一锭金子来。”
“先生且慢。”陈御医道,“二两银子尚且打了起来,一锭金子非出人命不可。没有饿死,反而被打死,看似救他们,实际是害了他们。”
李白看着手里的金子发愁。稍想,又有了主意,对两名武士道:“你二人想想办法,如何把金子割成碎块。”
二名武士答应一声,接过金子,抽出随身佩刀,胡乱切割起来。不一会儿,一锭金子还真切割成了许多碎块。李白接在手里,让众人维持秩序,把灾民排成一列长队。李白叫一人前来,发给一块金子,然后从另一方向离去,井然有序。突然,有几十人从几个方向同时朝这里跑来。陈御医看见,有些害怕,道:
“李学士,俗话说,灾民似洪水,这么多人前来,小心遭抢。”
李白看着,也有些担心。几名武士早已抽出随身佩剑守卫在前边。李白停止了发金子,看着纷纷前来的灾民,大声道:“你们如此乱哄哄的,有金子也不发给你们。你们要是站成一队,一个一个前来,我就发给你们。”
混乱很快停止了,众人站成一条长长的纵队。李白让桂子把皇上赐的金子全拿出来,武士用尖刀仔细割碎,再由李白一一发给众人。不断有人前来加入队伍,李白不停地发。皇上赐的一百两金子发完了,眼前的队伍还有十来丈长。李白无奈地解释道:“对不起,金子发完了。我现在也和你们一样,身无分文……”
众人一听,纷纷朝前涌来。武士们见来头不善,又抽出宝剑大声恫吓。陈御医朝灾民大声道:“这位是皇上赐封的大学士李白李大人,他把皇上赐的一百两金子都发给你们了。现在我们也是身无分文,下顿饭怎么吃还不知道呢……”
李白也大声道:“大家要是相信我李白,就让开路,我找你们的知府想办法去……”
嘈杂的人声终于停了下来,人群中让开了一条路。李白又朝众人道:“你们的事,我李白一定管到底,你们就听好消息吧。”
李白一行快马加鞭来到县城,在一家客栈安顿好家眷,自己带了两名武士来到县衙。门口值差的公人拦住道:
“老爷今日不升堂,有事明日再来。”
“麻烦通禀一声。”李白道,“就说钦封大学士李白求见。”
“你是李大学士?”值差的公人眼睛一亮,“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大学士恕罪。”
公差进去不一会儿,济阳知府急慌慌抢出来,对着李白打拱作揖:“不知大学士前来小县,下官有失远迎,望大学士恕罪。”
“大人不必客气。”李白还礼,又道:“李某路经此地,见饥民普天盖地,拦路行乞,故此来问问知府大人,为何不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
“说来话长。”知府一脸苦涩道,“大学士里边请,待下官慢慢与你细说。”
知府在前,引李白进到后室,分宾主坐定,丫环献上香茶,知府一五一十说起来:“济阳三年大旱,去年旱情更重。全县几万亩大田,几乎颗粒无收。秋后,下官就写了公文,派专人送到京城,请求皇上开仓放粮。可是等到年底,仍不见任何消息。无奈,下官又写了第二道公文,派人送到京城。至今又有三月有余,仍不见动静。下官是一县父母,看着一县百姓忍饥挨饿,心有不忍。可下官又是朝廷命官,没有皇上的御旨,下官焉敢私自开仓放粮?下官也正为此事着急呢……”
“原来如此。”李白听了,也为难起来。沉思道,“皇上把朝政交给杨国忠,你的奏书一定是让杨国忠扣压了……然而……杨国忠要是迟迟不予批复,济阳的百姓岂不都要活活饿死?你应该再想别的法子才是……”
“好我的大学士哩。”知府诉苦,“遇此大旱,饥民几十万,下官又无积蓄,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下官要是家财万贯,变卖了家财,下官也愿意救民于水火。可是,下官也是权且温饱之人,自足有余,却不足以救人。下官实在是没有法子……”
李白:“可是,你身为一县父母,总不能看着几十万饥民活活饿死吧?”
知府:“下官正准备再写文书派人进京,除此以外,下官再无别的法子。”
“远水不解近渴。”李白道,“再写文书进京,很可能仍是石沉大海。即使批复,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这其间不知会有多少人因饥饿而死。以李某之见,不如来个先斩后奏,先开仓放粮,再写文书禀报。”
“好我的大学士哩。”知府又苦着脸叫一声,“你视富贵如粪土,皇上封你丞相你都不做。下官为了一线微官,你可知道付出多少心血?而且,下官一家七口人的生计,都要依赖这一线微官……”
李白:“那怎么办?就看着一县百姓活活饿死?”
知府:“下官实在别无良策。”
“要不这样。”李白忽然有了主意,道,“大人你可曾听说,皇上因李某草诏番书有功,要赏我千斤黄金,李某嫌累赘,没有要?可曾听说?”
“听说过。”知府肯定道,“大学士在宫廷草诏吓番书,受皇上封赏,在民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官也是一县知府,如何能不知?”
“知道就好。”李白道,“当初因为嫌累赘,皇上赏黄金没有要,今日有那些黄金便可救一县百姓。李某现在改变主意,决定收下那些黄金。我写一纸文书予你,先买国库里的全部粮食,然后你派人进京向皇上讨要黄金。大人以为如何?”
“好我的大学士哩。”知府听了,又叫起苦来,“让下官去找皇上要金子?从古到今,何曾听说过皇上欠别人的钱?即使有,又何曾听说过有人敢向皇上要?你这不是让下官掉脑袋吗?再说,皇上是欠你的钱,又不是欠下官的钱,让下官去讨,于理也不通……”
“这事听起来是有点玄。”李白道,“可是,你是一县父母,为了一县百姓能够活命,你担些风险也是该当的。如果皇上怪罪下来,你尽可以往李某身上推,李某决不会坐视不管。皇上还派了一名御医和四名护卫,可以让他们在文书上画押,作个证人,如此可保你万无一失。大人以为如何?”
“学士真乃大仁大义之人。”知府服膺道,“学士如此仗义,下官我再不答应,岂不显得我太过卑微渺小?为了一县百姓,下官我陪学士趟这股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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