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整个世界像失了支撑柱的房屋，顷刻间开始了倾塌、崩裂。先是屋顶裂开一条条缝，再是地板坍塌成一块一块，墙壁歪了，屋里所有的家具零件支离破碎，哗啦哗啦掉落，油漆剥落，最后天花板砸下来，人们都死了。
　　我站在废墟中央，迷茫四顾，白色的空间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从那里伸出一双手，拉扯着我，把我拖拽到黑暗最深最深处去……
　　“游戏结束了。”
　　他微笑着说。
　　我疯了一样向阳台冲去！
　　“明嘉！”
　　“明嘉，回来！”
　　温诺牢牢拦住我！笑容一秒比一秒明显：“明嘉，别看了，他们已经死了。”
　　“爸——妈——”
　　毫无回应。
　　“滚开！你滚开！！”
　　他微笑着看我挣扎，像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爸！！妈妈——”
　　我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他眸光一厉，扣着我的下巴，迫我松口，随即一拳击中我腹部！
　　“明嘉！”
　　那种剧烈的疼痛，让我觉得——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慢了。我像只虾那么弯下去，喷出一口热血，立即被他厌恶地甩开！
　　是了，没错的，那次在落樱庄园看到的厌恶，是真的……
　　身子落地前，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随即白芒一闪，一道刀芒刺痛了我的眼睛——
　　剑刺入□□的噗嗤声……血液喷涌的汩汩声……
　　我满身满手都是血，如此鲜艳，我双手颤抖着，被这毒辣的艳红烫伤了……
　　高崇曦扑在我身上，阿古诺尔之剑刺进他胸口，血液顺着剑尖流下来，很快打湿了地板……那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刺出衣襟的剑尖，割破了我的衣服和衣服下薄薄的肌肤……
　　这剑刺的是我……他替我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啊，真可惜……你急什么呢，很快就轮到你了。”温诺笑着摇摇头，拔出剑，一甩血珠，又向我刺来！
　　萨菲立即松开我上前格挡！
　　“高崇曦！”我抱着高崇曦瘫软的身体，他体温迅速下降，片刻就变得冰冷，血液把白色衬衫染得通红通红……他吃力地抬头望着我，虚弱地笑了笑，轻轻动了动唇，我忙凑过去听。
　　“我……我觉得……能死在你怀里……可能是……最棒的死法了……”
　　那细微如轻烟的话语……目光贪恋着我的容颜，朦胧而眷恋……
　　我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被鲜血染红的唇角……
　　他努力地做着口型：
　　“快走……快跑……”
　　那曾明亮如璀璨星子的黑眸，突然间失了光彩，变成空洞无光的石头。
　　“明嘉！快走啊！”王云晴冲过来拉我。
　　“啊！！”
　　“啊——明嘉——明嘉救我——”
　　一簇簇蟒蛇般的血色锁链不知从哪爬出来将王云晴她们卷起！锁链上长满倒刺，根根尖刺扎入肉中！
　　“真遗憾，你们谁都走不了。”
　　绯红的法术光芒爆裂，火花四溅！萨菲闷声一声，倒退数步，一注血流顺着左臂爬下！他身子一个踉跄，忙用正宗刀稳住。
　　“呵……不愧是能毁掉半个城市的人，区区凡人之身，竟能撑这么久。”温诺微笑着一步步走近，“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努力克制着冲过去的欲望！
　　意念，我必须集中精力，这是唯一能——
　　又是噗一声，我想着又有谁被刺中了，下一秒才迟钝地感觉到头骨的疼痛……
　　“明嘉！”
　　萨菲的身影变得好模糊，我眼前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头颅某个地方的痛变得越来越清晰……我迷蒙地回头看去，星控……她手里的匕首正在滴血，一颗一颗，落到地板上和高崇曦的血融在了一起。
　　哦……这是……他们扰乱我意念的方法吗……
　　我倒下去，直挺挺砸进血毯里，血液四溅，沾到了我的脸。
　　眼前只剩下混乱的人影……
　　阿古诺尔之剑挥舞着，正宗刀断成几截，萨菲的银发沾了血迹，萨菲呼唤着我，萨菲的左臂脱离了肢体，撞到墙壁，留下一块血斑。银剑刺向我，萨菲挡在我身前，仅剩的右手死死扣住不断逼近的长剑……
　　别管我了，萨菲……你快走吧……如果你死了，我的梦就碎了……
　　我嚅动着唇，却发不出声音……
　　星控飞身上前补了一脚，萨菲右手弯下来，剑斜插入肩膀，刺碎了肩甲，血流如注……一条锁链把他卷起，像其他人一样，把他钉在墙上。
　　温诺手执长剑走近我，目光冷漠，衣衫和脚下都是血。
　　我痴痴地看着那把剑的剑柄，那镶嵌着一块青色玉璧的地方……一半是红，一半是蓝，一半是他，一半是我。
　　为什么？
　　我终究没有问。
　　那曾重合得完美无缺的玉璧上，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黑色的，像蛇。
　　我闭上眼，身体传来刺痛。
　　萨菲、王云晴等人的呼唤渐渐远去。
　　意识断了几秒……
　　不，不是心脏，他刺的是……
　　我睁眼，涌动着白色光芒的剑身没入我右胸口，干脆利落地一挥，然后收回。
　　砍断了什么……
　　我没流血，连伤口也没有……
　　可是……好痛……比钢筋贯穿身体还痛，那种痛就像……就像……
　　就像灵魂被撕裂了！
　　是的，灵魂……他砍断了灵魂中的某个东西——
　　我下意识集中注意力！
　　果然——
　　意念，和对意念的感知，全都消失了。
　　他切断了灵魂中的某个联系，他废掉了我的意念力……为什么……
　　“给她疗伤。”温诺化去长剑，像做完一项大工程那样，笑容轻松惬意，在沙发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星控架起我，手掌贴在我头顶，温暖的溪水流过痛得火辣辣的伤处，很快头部和腹部的痛都消失了，但灵魂的痛变得更明显……我连声音都挤不出来，手捂着他先前刺的地方，身子佝偻着，满身都是冷汗。
　　温诺伸手，星控把我送到他面前，他手一搂抱我入怀，托着我双腿把我抱坐在他身上，搂着我肩膀，让我靠在他胸前，柔声笑道：“忍一忍吧，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紧紧捂着伤处，一股股腥咸涌上喉头，溢出唇角，他捻起手帕捂住我的嘴：“别再吐我身上，我不想把你丢出去第二次了。”
　　手帕很快湿透了，他又从怀里取出第二块，笑得更开心了：“别担心，我为你准备了很多……”
　　我的泪一颗颗掉下来，浑身哆嗦着，什么也做不了。
　　温诺抚着我被汗湿透的鬓发，口中道：“去把她父母的尸体搬出来，既然想看，就好好地看最后一眼吧。”
　　“是。”
　　我泪流得更急了，用最大的力量抬起脸看向对面的萨菲。他被捆在锁链中动弹不得，失去了左臂，血液流了满身，染得血色锁链妖冶极了。他望着我，眼里的心疼、焦虑和自我痛恨多得几乎要溢出来……
　　萨菲，这怎么能怪你……是我遇人不淑才是……直到现在，我还如坠迷雾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如此，不知道我今后的人生要怎样度过……
　　最可笑的是，我真正痛的地方，是心啊……
　　几个小时前他还是我的爱人，是我想嫁给他、与他携手永恒的人……可转眼间天翻地覆，一切都碎了，深爱我的人命丧黄泉，我还愚蠢地要跟精心谋划着伤害我的人天长地久……很可笑吧，又多可悲啊……
　　我的爱这么不值钱呢……
　　“唉……亲爱的，你想我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么？”
　　被掐住脸转回视线，温诺轻笑着逼近我满是泪痕的脸：“当着未婚夫的面这样眉来眼去，可不太合适呢~”
　　未婚夫……
　　多么可恨的人啊，事到如今还故意说这种话讽刺我……
　　在你眼前，我是不是像小丑那样可笑，像蟑螂那样低贱？我每每自以为是地靠近你、亲吻你，你是不是都要抑着恶心反胃作出欢喜的表情？
　　高贵的兰古斯亲王和卑贱的下等人……真难为你忍了那么久……
　　尸体拖动声……
　　我瞪大眼，恨得每一滴血都在燃烧，泪大颗大颗滚落，湿透了染满血的衣襟。
　　他们都大张着眼，似是死前最后一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胸口一大朵血染之花，那伤口深得能看见割裂的肌肉和心脏……直到现在还往外溢着血。妈妈手僵着好像要抓住什么，爸爸唇微张好像要呼喊什么，但都一瞬间被剥夺了生息……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脑袋阵阵晕眩，眩目的白光刺痛了眼睛，刺得它们只能不停地分泌出水珠以缓解这刺到心肺的剧痛……
　　“接下来，就到你的朋友们了。”悠然的声音响起。
　　我眼睛瞪大，还没开口就被他反剪住双手，他指尖画了一道符文，符文化作实质，胶带一样牢牢黏在我唇上！
　　“呜——”
　　“好好休息吧亲爱的，别费劲了。”他笑一笑，打了个响指，“先是……这两位路人。”
　　两根长长的荆棘刺骤然弹出，穿透了赵旭阳和小敏的心口！
　　“啊！！”
　　“不！赵旭阳——赵旭阳——”
　　赵旭阳最后的眼神停留在王云晴身上，随即头重重垂下。小敏只来得及投给我一个眼神，那是我从没见过的憎恨和凄厉！她死死盯着我，血顺着心口、锁链，像条蛇蜿蜒爬下。
　　“真是令人作呕的眼神啊……”温诺一叹，食指一挥，一道红芒出现在她大睁的眼前，随着他的动作割破了她的眼睛！血液奔流，她的眼睛一片污浊，怨恨的眼神被鲜血淹没。
　　我吓得失声尖叫，却只发出沉闷的呜呜声，身体颤抖着，他臂膀一展搂我入怀，含笑道：“亲爱的，别怕，她若敢来找你，我会打散她的魂魄。”
　　我疯狂地挣扎，想脱离他的碰触，他叹着气钳紧我手腕，在我痛得身子后仰时，凑到我耳边：“亲爱的，乖一些，你不想我拧断你的手是不是？也许你不知道，我耐性很差，所以，别再试着挑战它，明白了吗？”
　　我呜咽着，窗外一道闪电劈裂苍穹，却不如我脸色的惨白。
　　“然后是你。”温诺看向吓得直流眼泪的宋晓倩，叹口气，好像很无奈，“你啊……我是最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的，你知道么？不过，如果你不是明嘉的好朋友，如果你不是她在意之人，我也不会杀你。所以，要怪，”他轻笑，“就怪她吧。”
　　手一扬——
　　“……兰古斯……你……你无法回头了……”宋晓倩咳嗽了几声，锁链上的刺伤到了她的肺，“你……真的考虑好了么……你想好为此付出的代价了么……痛苦，用永恒来度量是不是太漫长了些……”
　　温诺眼一沉，立即有无数荆棘同时刺穿了她柔弱的身体！
　　宋晓倩手脚一颤，玉白的肌肤出现无数血洞……
　　“明嘉……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你也……你也……不要……”
　　她身体软如棉絮，随即失去了声音……
　　“啊！我不要——我不要死——我爸妈还在等我回家！！我不要死！！”
　　“唉……好吵啊。”温诺一抬手，我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这世界上，我只有这一个最好的朋友……从不抛弃我，从不伤害我的朋友……
　　你想要什么，你想从我这拿走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冲我来？！
　　“哦，亲爱的，别这么激动，我知道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他微笑道，“我会留着她的。毕竟如果未来我们起了摩擦，还需要她来调解呢。”
　　我怔住……
　　他的意思是……留着她来要挟我……
　　可至少这样她不会死……
　　温诺手指一扬，一束锁链冲天而起，狠狠打在她颈后，她当即晕厥过去。
　　“现在，总算到重头戏了啊……”
　　“知道么，明嘉，我从没那么渴望过杀死一个人。”温诺把我丢进沙发里，踏过一地的尸体血河，手一握，化出那柄阿古诺尔之剑，走向萨菲罗斯，“渴望到，非要我好好折磨他一番，亲手刺穿他的心脏，焚毁他的尸体，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萨菲冷冷地看着他。
　　“呵，真是漂亮的眼神。”温诺轻笑，摇摇头，“区区一个凡人而已，却能刺伤我，嗯……不愧是明嘉喜欢的人啊，这样的容貌和魄力，果然如虚构的那般完美，明嘉，你说是不是？”他回头笑看我一眼，手一挥，锁链被砍断，萨菲踉跄着站稳。
　　还没等他站直，温诺陡然出剑！
　　那道白芒砍穿了半面墙，电视机一分为二，快得我根本看不清，又是连连三道，全被萨菲险险躲开！
　　“真精彩，没想到废了两只手还可以这么活跃。”随着他的奚落，又是几道风驰电掣的剑光！
　　萨菲罗斯咬着牙躲避，身上腿上多了几道伤痕！
　　他在戏弄他！
　　该死！他真该死！
　　“我本想砍掉你的双腿，再把你剩下的身体一小片一小片切掉，到你咽气为止……可是抓不到你呢，该怎么办呢……”
　　温诺低低一笑，剑一挥，下一道剑光直直冲向我！
　　不——
　　就像他预料的、我不愿的那样，萨菲挡在我面前，右臂牢牢抱住我，长发飞掠，一声闷哼，背上被撕开一道沟壑，血液从那沟壑中喷流出来，簌簌沿着皮衣滚落。
　　我痛哭着抱紧他的颈子，徒劳地捂住他不断溢血的伤口想止住这疯狂的奔流……
　　萨菲却没看我，抬头瞥了一眼我们身后的窗户，估算着带我逃走的可能性……
　　但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个人，还都是活了那么久的吸血鬼……我们就算逃出这个房间，又能逃多远呢？
　　萨菲也想到了，低头近乎绝望地看向我。
　　那种极度自我厌恨的眼神……他恨着自己，他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我，不能保护我爱的那些人……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啊……他完全可以抛下我逃走的……错的都是我……
　　我哭着，哭得眼前白蒙蒙什么都看不到……
　　萨菲，萨菲……别让他耍弄你了，别再挣扎了，别再试着救我了……
　　我的军刀插进他胸口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抗拒。
　　他凝视着我，轻轻握住我拿着军刀的手，把它更深地送入心脏里面，血溢出来，染红我和他交握的手。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目光贪恋地抚过我的眉，我满是泪的眼睛，我咬出血的嘴唇……那么的不舍，又那么的担忧……
　　我想起了死在我怀里的那只小黑猫……最后的目光眷恋着我的五官……不舍得，又担心着，怕我以后的路不好走，怕我没了人护着会受伤会害怕……
　　可我最痛的，其实是你的离席啊……
　　我挺起身，吻在他冰凉的唇上。
　　他眼中光华尽褪，身体一软，倒在我身上。
　　银发乖顺地倾泻一身，盖着他，盖着我。
　　这具素来英伟挺拔的躯体，曾如延绵群山刚强坚毅，守护着我这小小港湾，如今也柔软得如同飘离枝头的柳絮。
　　萨菲罗斯，如果我还有资格祈愿，请让神把我所有的幸福都给你，让你能在往后的每一个轮回，每一次循环，都无我快乐。
　　如果我还有幸福、你还能轮回的话……
　　暴风雨久久不息，头顶的吊灯白得刺眼的，墙壁和地板全泡在浓浓的血腥味里。
　　我仰面躺在血海里，抱着怀里片翼天使安详睡去的尸体，目光涣散地呆望着明晃晃的吊灯。
　　兰古斯-温德诺斯目光晦暗地盯着我，星控不忍地偏过头去。
　　我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脑袋跟他的脑袋挨在一起，闭着眼，蹭了蹭他变得冰冷的脸颊，亲吻了他的侧脸，然后费力地将他放平，整理好他的长发，站起身来，把掉在墙边的左臂捧回来放在他空荡荡的左边肩甲下。
　　鬼狐说得对，疼痛转移这件事。
　　可是，我宁愿痛的是灵魂，而不是心。后者的痛，才是世上最难忍受的，它能让人痛得连活下去都不想，恨不得用最残忍的酷刑把自己撕烂。
　　最后，我站在这一地的尸体之间，平静地迎视着兰古斯-温德诺斯的眼睛。
　　唇上的束缚消失了，我便得以开口说话。
　　“走吧。”
　　“去哪儿？”
　　“你不是要把我带回去继续折磨么？”
　　他笑了，如泣如诉。
　　“是啊，亲爱的，你就是这么了解我。去吧，拿一件你最想带走的东西，车还在下面等我们。”说着挥挥手，锁链散去，星控扛着昏过去的王云晴，两人下了楼。
　　我茫然地站在房中，愣了许久……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在卧室里走了几步。
　　最想带走的东西？
　　我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那些东西又能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死物罢了。
　　可我现在，其实，也算是死物了啊。
　　抱着想要的东西出门，最后看了一眼血泊里的尸体。
　　再见了，爸爸妈妈。
　　再见了，萨菲。
　　我关上门，兰古斯-温德诺斯撑着伞在楼梯口等我，看见我怀里的东西，忍不住摇着头笑出来：“亲爱的，这就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么？一只狐狸布偶？呵……果然是个孩子啊。”
　　我沉默着坐进车里，抱着小狐狸，缩在座椅最里面。
　　你怎么会懂，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死物，而是隐藏在它们背后的人，和那些情感。
　　就像我这么多年，一直戴着Peppe送的手表一样。
　　我的家在暴雨中熊熊燃烧起来，烟大股大股涌出窗口，火焰在房内跳动。
　　车迅速离去，乘着狂风暴雨，穿过雷电，带着我向深渊更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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