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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下)
第六十五章 逝者如斯(下)
滴答声响在耳边,如同胸膛中鼓动的心跳,整日整夜的未曾停歇。
晕散在周遭的湿气就如同烟柳巷中搔首弄姿的女子,将铁槛的坚忍消磨殆尽,斑驳的锈蚀宛若无药可医的疫病,宣告着这间地牢为数不多的寿命。
而关在其中的囚犯,同地牢和铁槛一样,死气沉沉的倒在尚且算得上干燥温暖的干草铺上。她形容枯槁,凌乱的发丝中混杂着草杆和灰尘,与纤瘦四肢极不相称的粗壮铁链箍在关节处,另一端则被孩童小臂粗细的铁钎楔入石墙之中,仿佛被铁链束缚的是杀人如麻的凶兽,唯有这般才能让人感到些微的心安。
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提在手中的油纸灯笼摇晃出不规则的光晕,将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面目狰狞。
脚步声停驻在牢门口,灯芯蒸出来的煤油味让适应了霉湿味的囚犯感到不适,但这点厌恶的情绪并未促使她有什么异动,这少许神智清明的时候,她不愿被心头的戾气搅了兴致。
稀稀落落的饭菜香气越过不算宽敞的牢房飘入鼻中,纵使对于常人来说,那气味早该被廊道尽头处尸坑的腐臭所掩盖,但失明之人的感官总要敏感上许多,这足以令其分辨出今日早饭的内容。
如此,便足够了。
用过早饭,桑赫照例来到苍夔门前请早——尽管苍夔如今仍当陷于昏迷中不曾醒来。
“见过火司大人。”
当值的戍守向他跪礼,桑赫看也不看,径自步入房间。
这件装潢极尽奢侈的卧房足有三进,外室是一间议事的厅堂,分列两侧的四张椅子簇拥着正对门口的主席,楠木水波似的纹理流溢着柔和的金色光泽,温润中正,质地上乘;中厅乃是一间茶室,披挂着墨韵山水图的四壁环绕着当中一张长榻,榻上摆着一盘残棋。釉玉与曜石的棋子稀稀落落地盘错分置于檀木棋桌上。低边上的一势十王走马将黑白子拉入劫争,提劫打劫,不得超脱;内室则是卧房与书房相接的一间大房,床榻与书阁之间由一扇八尺宽七尺高的屏风栏开,沉香木的异香隐隐流落在房中,嗅上一口便觉神清气明。三进之间由黄色的锦织罗幛隔开,这与帝王家如出一辙的颜色便是亲王贵胄也不敢逾越的雷池。
桑赫在茶室中住步,厚重的帐子将视线阻隔的水泄不通,怕是马王爷的三眼灵曜也望不透幛中的情形。
侯在幛前的侍奉见桑赫来了,折身没入幛后,不多时复又走了出来,挑开半张帷幕示意他进去。
桑赫心中惊了惊,但并未有甚动容。他小心提着步子迈入幛中,生怕惊扰了其中的人。
这间几乎等同于白鬼族禁地的族长寝卧就像他的主人一样,处处都流露出对旁人的睥睨与轻蔑。桑赫熟视无睹地路过挂了满墙凶兽面具的厅廊,循着投在地上的晦暗红光踏过一方方石砖。
“主上。”
他半跪在床前一丈开外,低垂的脑袋快要没入砖缝中去。
视线外的苍夔并未理会他,而是不断发出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吼声,那声音在喉间翻涌,乍一听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咆哮。
主仆二人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气氛,直到后背因半跪的动作被冷汗浸透,桑赫也没再出半点声音。
良久,苍夔像是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般舒了口气,幽幽道:“起来吧。”
桑赫应了声“是”,起身的动作有些发颤。
这是苍夔疗伤的第七个日子了,自打他们从白夜澜设计的那场以命换命的爆炸中死里逃生,已足足过去了小半月。
甫一回到琅华山,白夜澜便被投入牢里,说是监牢,那间黑黢黢的的地牢更像是尸坑。死去的外家族人不得入内家冢,只有运到那边的尸坑里等到慢慢烂成肉泥,留下一具白骨。族长视外家人的性命如游豮,责罚甚重,行事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坑中赤条条的尸体一具具地摞在一起,恶臭交混,比牲畜的圈棚来的更加不堪。这些年除了看守那处的哑巴戍卫,进过牢底的人屈指可数——如今又多了一个白夜澜。
“金司今日也不肯来见我吗?”
苍夔倚在软垫上,半开的墨色大氅下露出白的几分病态的皮肤,惫懒的语气如同他整个人的气质如出一辙,傲慢中搀着不屑。
“回主上,金司仍在牢中,不肯与任何人言语。”
“罢了,她既想不通,我强求亦是无用,”苍夔语气清冷,颇不以为意地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桑赫:“教她先住上几日罢,日子久了,她总会觉得憋闷的,到时候便就想通了。”
“是。”
言罢,苍夔阖眼沉息,不再理会桑赫。见他似倦了,桑赫拱拱手退出内室,行到门口,偏了偏头飞快扫了眼榻上的男人,冷冽脸孔上似闪过刹那的疑惑。
刚出族长寝院,桑赫便碰上了迎头走来的烛麓。
他左脸颊上一片紫红的癫痕,顺着鬓边没入发际,像只紫红的怖人手掌,覆上烛麓的一只眼睛。
这是上次在南昌府留下的旧伤,他中暗器内力逆行在先,又被将死的骆栖川舍命纠缠,苦战不支。好歹南昌那不中用的知府被打斗声引来,将骆栖川乱棍打死,不然他如今怕也是下不了床。
这大半月来,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貌教人避之不及,族中的小辈老远就躲了开去,好似他染了什么疫症,更有好事的总要对他多打量几眼,看笑话似的掩嘴吃吃窃笑几声方才擦肩而去。
桑赫本就是个木讷寡言的性子,旁人如何全系身外之事,烛麓如何自是与他无干。
两人擦肩而过,惯常被无视的烛麓却主动开口叫住了桑赫:“火司近日可好?”
“甚好。”
“这便最好,在下见火司面色有恙,纵是侍奉主上,也当顾及自身才是。”
烛麓似有所指,然不待桑赫细究其中深意,笑意狰狞的烛麓便抱拳走远了,桑赫狭起眼,视线中不断缩小的人影仿佛一片幽晦的黑雾,影影绰绰的教人心生恶寒。
桑赫定了定神,朝着烛麓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
锈腐的铁链划蹭着同样斑驳的牢门,哗啦啦的刮落一层酥红的铁皮,沉稳的踏步声从接踵而至的刺耳开门声中渐递而来,这与以往略有不同的气息让静卧在干草铺上的囚犯生出警惕。
然来人并未急于直奔主题,脚步声转了个弯,朝着囚犯所在的另一边而去,不多时便停在了狭窄囚室的边界。
他坐了下来。
另一人的呼吸声终归是嘈杂了些——即便同处一室的二人皆像修行不足的葫芦精一样闷不做声。
这般无声的共处像是一种沉默的挑衅,心绪不宁的囚犯熬不过内心的抓挠,冷声问道:“何事?”
“无事。”
毫不作为的回答将气氛推向更加剑拔弩张的境地,囚犯心尖窜起一丝火苗,不怀好意地舔舐着她封存着厌戾的心防。
她蜷了蜷身子,手脚上的铁链吱吱呀呀地跟着一同吵闹起来。
头又开始疼了,虽不至先前那般猛烈,但这就像开战前的渺渺狼烟,让观者动摇不安。
“你到底来做什么,桑赫。”
白夜澜错着后槽牙,喉咙间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与烛狱他...眉眼很像。”
“那又如何?”
“无怪主上会如此钟情于你。”
桑赫给自己的推断下了结论,语气平常,但白夜澜却隐约听出些许的不自然。桑赫此人性情寡淡,称呼旁人皆用称谓,从宁国至辽东这一路,尚未有人让他越过这一道界线,可如今,烛狱轻而易举地破了他的先例。
“你与他关系很好?”
好奇心驱使着注意力远离了不可收拾的暴躁情绪,白夜澜想起尚在苍南城中时,那晚夜宴上被谁呼唤着的
奇异感觉。
“同僚而已,无谓交好。”
十分意外的,桑赫并未逃避这个问题,中规中矩的回答仿佛早已在心底演练过无数遍,心口不一的轻车熟路。
一个心有介怀不愿坦言,另一个心有抗拒不肯松口,两人的话就这样聊尽了,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桑赫倏而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牢房,走到门口,他顿了顿步子,转身道:“你若改变主意,教狱监唤我便可,金司一族的血脉不该断送在这种地方。”
他尚未走远,就听见背后的白夜澜轻哼一声,口吻嗤笑:“适才你说苍夔钟情于我?依我看来他只是痴迷于我这件唾手可得的‘器物’罢了。不巧,我恰好是贪生怕死之辈,与其允我几日舒坦便取了我的性命,莫不如在此地苟活划算一些。如是哪日苍夔他看我碍眼了,我并不介意步烛狱的后尘。”
桑赫沉默不语,然并未离开。
“金司一脉,本该如此。”
白夜澜丢下一句话,不再理会赖在门口的桑赫,兀自睡去了。
地牢外的天空仍旧清朗澄澈,肺腑间令人作呕的尸臭味也随着呼吸渐渐消散。黑铁大门在身后訇然阖闭,宛若一道分割此岸与彼岸的天堑,斩断生死的牵系。
桑赫不自觉地揉搓着眉心,白夜澜的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的盘旋在脑海中,久久不肯离去。
对于那个目空一切的人来说,人与物究竟又有何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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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上次更新的时间,然后光速抱头蹲防(?)
差不多半年没见了,不知道大家近来可好
这段时间也不是在偷懒,毕业回国找工作搬家上班,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很多,有空静下来码码字也觉得很难得,但无论如何为拖更给大家道一句抱歉,还是那句保证,我肯定不会坑文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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