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国度

　　凌晨六点，东京正在下着一场好大的雪，顾森醒来就无法再睡去，这场雪会不会延误Wilson的到来，她好担心。

　　一切收拾妥当才是十点，她坐在床沿跟商榆发着短信，核对清楚她接下来可以休息的假期。她刚刚加入咖啡店那三个月几乎没怎么休息，因为她跟Wilson闹分离，休息也是睡觉，索性投入到工作中，三餐也能规律。本休加上该有的年假以及加班工时算起来，她能休一个月之久，足够了。

　　“谢谢你，商商。”她给商榆发过去。

　　商榆回复一个爱心，说：“旅途愉快森森，这次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还有一句商榆没说，也许一个月之后，你就不会在我们咖啡店上班了森森。

　　咖啡店老板是有遗憾的，可她怎么能够阻止顾森的幸福呢，坚强执拗的姑娘爱惨了那男人。

　　顾森就这样在酒店房间干等，时间到达下午一点，外面的大雪一直没停。她听商榆说，C市的雪也在下，从昨晚开始，早上咖啡店门口厚厚一层。

　　顾森心焦不定，伫立在窗前久久呆望，她想着为什么要在这一天，等Wilson来了再下不好么？她想求老天，不要阻隔她的幸福，不要阻挡那人奔向她的脚步，她实在是需要他。

　　商榆的咖啡店里，俞骄阳与她三位好友在窗边凝望那落雪不时聊几句，弟弟俞朝也去见多年好友，本该护花使者季唯真过来陪她，但两个人前两天吵架了。吵也不算吵，俞骄阳觉得那叫吵架，季唯真可一句话没敢多说，原因是俞骄阳这大冬天要穿一件吊带红裙出去蹦迪，还只愿意披个西装外套，季唯真说是怕她着凉不给她买，她就生气了。

　　顾原森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俞骄阳恍惚片刻，不敢相信接起来，他却笑着在问，骄阳，唯真的号码是不是换了，那个手机号没打通。

　　骄阳连忙说，是的，他换了新手机号。

　　顾原森说可以发给我吗？

　　俞骄阳忙不迭点头，把她对面三位好友都看傻了。

　　号码发过去，他说谢谢。接着半小时后应该是打了电话的，顾原森发信息过来，说唯真正赶过去接你，给你买那件红裙。

　　俞骄阳知道季唯真告了状，问，他不是不同意么？

　　顾原森说，漂亮的人本身就漂亮，穿什么衣服都只是锦上添花，心爱的人要高兴，爱她的男人怎么能不给呢？

　　俞骄阳反复看着那条短信，觉得无限欣喜又无限惆怅，他这是在教季唯真，以往还在婚姻里，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被他宠到天上去。

　　为什么人都是失去后才悔悟惋惜？

　　何丹影何丹叙一前一后踏入咖啡厅，姐妹俩同色系的雪白狐领衬得两张相似又不相似的脸，一路走来冷妍端丽。一楼卡座人不多，两人在靠窗位置坐下，何丹影的大衣解下，露出白皙脖颈那条蒋经平送的红蓝花色丝巾。

　　莉茉静静将两人点好的咖啡端上去，又默默撤下来。

　　她走后，何丹影说：“Wilson今日就要赶去东京，这么大的雪，他还能去么？”

　　何丹叙喝了口咖啡，暖入心怀才回：“你不该操心他能不能去，因为他一定会去。”

　　何丹影说：“若飞机延误，取消呢？”

　　何丹叙清醒：“这跟飞机取不取消没关系，那个男人心思已定，今日不去明日去，只要顾森在等，他爬也会爬过去。”

　　何丹影越听越来气，索性靠进沙发里不再言语。

　　罗臻穿着那身纯黑修身羽绒服进来时，一眼望到两人背影相对的俞骄阳和何丹影，她付款打包的咖啡正在做，顾清未接她的电话，发信息过来是去游泳馆游泳了。

　　罗臻正欲赶过去，送上一杯浓香四溢的咖啡和顾清平时最爱的慕斯蛋糕，感谢她终于愿意接听自己电话，也道歉前段日子为了顾原森自己的低迷任性。

　　咖啡做好打包进包装袋里，两块小蛋糕也一起放进去，罗臻道了声谢，临走前问莉茉，你们顾经理有多长的假期？

　　漠然的莉茉忽然莞尔一笑，说罗小姐那么想知道，怎么不自己问去？

　　罗臻冷了脸，掉头离去。

　　身边同事都在惊诧，莉茉这难得外露的负面情绪，想着她到底为什么突然这样，好像自顾森去东京后，她就不对劲。

　　而此时此刻，在二楼纵观全局的三人，也有自己或长或短的八卦言论。

　　容川：“C市只有我一家咖啡厅？”

　　季白：“为什么她们都喜欢来这里？”

　　江尉铭：“万一某天她们打起来，我们该帮谁？”

　　容季两人侧头，异口同声：“该报警！”

　　***

　　永森48楼办公室。

　　“明天开始，所有的文件拿去给谭总签，接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了戴戴。”

　　“老板，旅途愉快。”

　　顾原森笑了笑，戴戴转身出去。

　　接下来他起了身，看了眼窗外的茫茫雪障，提起外套穿上。走到沙发前围巾刚要围上，袁颖超的电话自机场打来。

　　他带着所有行李已经等候在机场。

　　“老板，飞机要晚点。”

　　“大概多久？”

　　“起码一个小时以上，雪大了。”

　　他话刚说完，顾原森的手机就收到飞机延误推迟出行的短信。

　　顾原森眉头开始紧锁，这是不是算森森口中的意外之一，她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

　　她还在等，从早上到现在一个电话和信息没有发给他，证明她正在焦急地等，不想听到任何意外因素，只想听到他落地东京的声音。

　　他觉得好抱歉，虽然这真的无法预测。

　　脖子上的深绿围巾是森森亲手织的，样式肯定没有他买的好看，可是十分暖和。那次被森森绕在脖子上，后来一直叠放在休息室的抽屉里。这一次他要围着它去东京，去找她，告诉她其实她的心意他都没有乱丢，一直好好存放。

　　此刻在东京那边等待的顾森，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收到他上飞机的短信，她就知道肯定是飞机晚点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只是晚点不是取消，可为什么她如此心慌意乱，双手即便紧握抑制也还是颤抖不停。

　　她开始倒去床上，将自己埋入被子里，东京的雪也这样大，她一颗心是否也会这样冷下去？

　　顾原森正站在落地窗前凝望，想想他这三十年来循规蹈矩的人生，像个工作机器一样不曾有过彻底的放纵，只为自己而活，只享受自己的人生，忘却那段过去忘却他人。恣意只在深夜只在酒间，酒醒后又是更深的迷惘，他年少受梦魇折磨，为了摆脱没日没夜将精力全部投入到永森，有时他在想，他这么拼命，究竟是深爱自己的事业还是他没有可以停下来休憩的理由？

　　那间别墅冰冷空荡，从来只有他一人，犹如他的感情也一样冰冷空荡。想要挽回丹影想法成空，想要维持婚姻两年就到尽头，与森森分离欣赏上罗氏娇女，他以为从来不是他以为，还要森森来重新教会他什么叫做真心诚意。

　　他好亏欠她。

　　她却说不介意，只要他爱她，全心全意把她放在心底。

　　她如此坚强优秀。

　　让人爱上，再也无法与她分离……

　　顾原森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转身拿起大衣开门出去。

　　昨晚她那番勇敢的话言犹在耳，他跟她保证的，今天一定会过去。

　　电梯一路飞速下楼，至一楼电梯大开，顾原森几步跨出去，路上与他打招呼的职员从未见过老板神情如此凝重焦虑。正东从二楼跑下来，追上去，车门外同顾原森说了什么，接着那辆车毫无顾忌开进风雪里。

　　而在机场的小袁，接到服务人员的告知，飞机延误时间缩短，改为一小时。一小时后，袁颖超亲眼所见载着顾原森的那架飞机，直冲云霄往东京飞去。

　　***

　　C市最有名的游泳俱乐部，归属创世集团一家子公司旗下，俞朝和顾清是这儿的会员。俱乐部名字有些独特，叫“行云”。这是创世老板亲自提的，实际上是送给某个人的礼物。

　　俞朝不知从哪听来这个消息，一步步走在池岸边，懒散问着那正在水里跟游鱼般丝滑畅游的男人。

　　泳池上空是玻璃幕顶，雪光映照间，浮动游水的男人一把瘦韧腰时隐时现，肤白似秋日高渺晴空的薄云，看不够似的。

　　“这么大的游泳馆，原来是你的。你早说是创世的老板送你的，我还花钱办什么会员。”

　　“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收的。”

　　“你跟你老板一样，掉钱眼里了。”

　　“厉行爱钱么？”水里的男人露出头，正准备从扶手梯上来。

　　“他不爱么？”俞朝施施然堵在他面前，“不爱一直那么拼命。”

　　男人笑出来，扬眉：“他拼命是为他自己。”

　　“那你爱么？”俞朝抱着白色浴巾笑着蹲下来，眼底的层层碧波同这泳池水一样纵情无边。

　　水里的男人正一动不动赏心悦目地看，然后抹了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肆意挥洒。

　　“爱啊，当然爱。不爱我这香车美女，C市第一大平层从何而来？”

　　俞朝神情受不了站起来，揶揄：“你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不觉得寂寞吗？”

　　“有么？”肤白似云的男人从水里一步步上来，瘦韧的腰部线条让人想入非非，“今天这个陪我，明天那个陪我，我忙死了，哪有时间寂寞。”

　　俞朝眼角抽了抽，他不是没听过那些看似捕风捉影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见他亲口承认，他算是见识了。

　　“你真风流啊，秋云。”他喊他的名字。

　　厉秋云含笑：“男人哪有不风流的。”

　　“你老板啊。”

　　两人边走，俞朝边将浴巾递给他。

　　厉秋云接过，垂眸嗤之以鼻：“他不算男人。”

　　俞朝脚步顿了顿，回头：“啊？”

　　厉秋云笃定，嘲讽：“他算哪门子的男人，那么多美女明星名媛靓模投怀送抱他都不要，他算男人？”

　　俞朝嘴角也抽了抽：“你这话能被他听见么？”

　　秋云毫不惧怕：“怎么不能？”

　　厉害了，俞朝佩服。

　　待厉秋云沐完浴出来，俞朝倚靠在洗手台。

　　“他都看不上，他看上哪种的？”

　　秋云抬眸，凝视自己在镜子里的脸，镜灯的光白得惨亮，照射着他的脖颈血管清晰可见。

　　他微笑：“触不可及的。”

　　俞朝凝眉：“比如？”

　　秋云回眸：“比如你的前女友，永森老板的现女友，那个叫顾森的女人。”

　　登时，俞朝凛了面容。

　　厉秋云还在笑。

　　俞朝站直身子，正视他：“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玩笑，森森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女人。”

　　“是可以共度一生的女人是么？”秋云轻声。

　　俞朝无声，神情不言而喻。

　　“所以说她触不可及了。”

　　厉秋云收回视线，重新对镜子里自己那张看似苍白的脸凝注。

　　“能被顾原森爱上的，是稀世珍品。”

　　而能被顾家人放在心上的，更是深海遗珠。

　　以为谁都有那种运气呢？

　　俱乐部门口，玻璃感应门大开，罗臻夹风伴雪而来。这边电梯口，俞朝和厉秋云西装笔挺，长腿并肩。此时从前台回身的顾清低头与他们擦肩而过，风过处一阵清新的水汽和淡淡香氛，顾清那刻从未有过的内心悸动，她回首，却不知道是谁的。

　　那又是一种欲擒故纵，技巧十足的味道。

　　顾清问：“那是谁？”

　　罗臻回头：“哪一个？”

　　“两个。”

　　“一个是你姐姐的前男友，俞骄阳的弟弟。一个是创世老板的合伙人，这家‘行云’俱乐部的拥有者，厉秋云。”

　　***

　　东京羽田国际机场。

　　该要如何同人说明，那份一瞬想要同他永生的心意？该要如何向人证明，他是救赎是海岸，是一望无际岚雾一片，她情愿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原始森域……

　　那在机场出口，他一步步赶出来的身影，凛冽的寒风里看着更加坚毅的面容一眼望见时，带着积雪消融的春意猛然袭入她心底，继而奔涌出这样的无限欣喜。

　　她未料到他如此准时。

　　他未料到她竟真的等候在此。

　　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加快脚步便是极好的双向奔赴。

　　身上的大衣将她裹紧，围巾也围上去，顾原森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胸腔跳动的频率险些快要窒息。

　　“我不是叫你在酒店等么，怎么站在风口，这么冷，脸这样冰……”

　　他将脸颊暖暖熨着她的额头。

　　顾森高兴得不能自己，更是喜欢极了他这样亲昵呵护的动作，进一步靠进他的胸膛，一句一句仰头回应。

　　“我知道你快到了，我在酒店待不住，索性就来了。哪知刚到没多久就接到你落地的电话，这样准时的出现，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她又一次勇敢表达，他听着心腔都是暖的，亲亲她的额头脸颊，吻落在她通红的鼻尖。

　　“不准时森森，晚了一小时。”

　　他将她拥得更紧。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今天到的就是准时！”

　　顾森在他怀里笑，冷风吹着她的发，她的面容在飞雪中清秀得晶莹剔透。顾原森痴念般抚摸上去，下一刻在顾森主动垫脚凑上来的笑意里，也温情款款笑意无限地吻上去。

　　东京风雪肆虐，两人唇舌压进，这一幕缠绵姿态落在同样站在风雪里的铃木雅隼和尤加莉眼中，两人刚从那辆黑色雷克萨斯车里下来。

　　当两人携手，与拥吻的两人擦身而过，顾森的双眸望见，只是短短三日光景，铃木雅隼竟同那晚所见判若两人。他已完全褪去恣纵的颓靡枯美，展现精致的雅美清透。或许他本该如此，只是一度旧爱难平。

　　与她对望那刻，他的眼神随她流走，唇边一抹笑掺杂某种情绪幌漾，令顾森参悟不透。

　　尤加莉幸福地依偎他，顾原森重新将顾森紧紧揽入怀中。从顾原森胸膛的角度望出去，两人渐行渐远，顾森听出尤加莉心底的希望与呐喊，她祝福他们。

　　今晚注定两场圆梦春宵。

　　鱼水之欢是否会与灵魂共通，顾森已至，尤加莉不清楚。

　　北海道正大雪肆虐，尤加莉也赶往那里，道东那片真正的雪国秘境，包裹沧桑与粗砺，清澈与梦幻，谁的真情又被掩藏在那里，谁又会在那里找寻到自己？

　　让他们去。

　　去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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