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

　　青藤的身形已经全部伏在了地上，大约只有他能懂芍药话里的意思。方盏大致猜到了他们被闯入后山的人控制，夺走了内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青藤并没有受到影响，而芍药又因为原型是花株，失去内丹后仍然能维持，黑熊那么大的体格，现在估计已经支撑不住妖力消耗，藏在哪处奄奄一息了。
　　他心里清楚这几个小妖的怨气，满腹的疑惑与气愤却郁结在喉咙，安慰怒骂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一直揪着一点不放：
　　“你看我像打架前自报家门的人吗？打就打了，用不着告诉他原因。”
　　“你弄错重点了，你……”
　　芍药嗤笑了一声，
　　“斗不过他们。”
　　方盏毫不在乎，当空凝起一团白光送到芍药身边：
　　“你也弄错重点了，我这辈子除了自己……”
　　白光到了芍药的冠顶，散开来似点点星光般飘散下来，笼罩了芍药的原型。光点散去后，芍药便恢复成了原来的生机勃勃，虽然不如之前的娇艳，但好歹挺直了身形，不是勉力维持，而是由内而外的坚定。方盏继续道：
　　“没什么斗不过的，看我想不想而已……这是天芒草的灵魄，我偷偷留了一缕，听说对花草类的妖族很有用。”
　　芍药定在原地，她似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原先颓靡的枝叶悉数舒展开来，仔细观察，叶脉里甚至隐隐有灵气涌动。她顿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老大，你的恩德芍药永世不忘，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以后，起微与花妖一族再无瓜葛。”
　　一片鲜红的花瓣飞舞入空中，芍药不再强求青藤，径自转身往后山深处走去。在她身后，那片芍药花瓣突然裂为粉末，在方盏面前化成了一席幕布。方盏透过这些星星点点看到了其后芍药的身影。
　　粉末快速的聚集粘合，方盏清晰的看到了在远处芍药的映衬下，出现在空中的无比清晰的两个字：
　　夏侯。
　　“芍药与花妖一族断绝关系……”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碧落黄泉，永不相连……再无亲疏，只余恩仇。”
　　青藤看了看芍药，又看了看方盏，不知道该怎么办。方盏微微低头，片刻后又抬起头来，神色如故，朝他挥了挥手：
　　“没有天芒给你了，看你也没受什么伤，保护好小黑跟芍药，去吧。”

　　跟青藤几个分开以后，方盏稍微往里走了一段，一路上别说野兔了，连只老鼠都没看见。为了避免遇上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芍药，他不想走的太深，只好又在附近转悠了一会。
　　直到临近正午，方盏觉得如果一无所获的回去，方于木宁愿少吃一顿也不会同意让他弄糖醋姜丝。他抬头往天上瞅了几眼，觉得上天捉鸟这事还是不够靠谱，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掏了几个鸟窝。好歹凑齐了五个鸟蛋，捧在怀里回了虚谷堂。
　　众弟子见他不见了半天，竟然只带回来了一窝鸟蛋，有惊异的，有鄙夷的，有不明所以的。方盏似乎都看到了方于木的脸在抖，他挣扎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
　　“这是准备糖醋还是辣炒？”
　　方盏还没来得及回答，石天佑已经凑了过来，从他怀里捡起一颗不足空拳大小的鸟蛋，真挚道：
　　“还是热的，那就不用麻烦了，敲个洞就能喝。”
　　他说着就要动手，被方于木一把拿过来：
　　“二师兄，这里有十九个人，一人喝一口吗？”
　　方盏又从方于木手里抢鸟蛋过来，塞回到怀里，笑道：
　　“师兄们误会了，这不是拿来吃的。”
　　“那是做什么？”
　　石天佑跟着方盏走到桌边，看着他把满怀的鸟蛋整整齐齐摆在桌子正中，一个接一个，非要把每一个都立起来：
　　“大军出征前讲究饮酒明誓，鉴于我们选择了文斗，我就给大家找了几个吉祥物，也算好兆头。”
　　方于木连叹气都懒得叹了：
　　“所以我们吃什么，方大厨？”
　　“你又不饿，喝口水就得了，待会估计要讲不少话，怕你口渴。”
　　有几个弟子正准备抱怨，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人，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就扑进了方于木怀里：
　　“三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三师兄赵合汶正是今日轮值在知交堂外的弟子之一，他慌慌忙忙的过来报信，没注意到门口的石阶，一不小心就被绊了一跤，幸好方于木接住了他：
　　“狐岐、狐岐的人已经到达擎云台了，他、他们派人来知交堂喊话，说再不过去就要攻山了！”
　　方于木将他扶稳站好，众人一齐看向还在弯腰摆弄吉祥物的方盏。方盏也不回头，继续他手里的动作，直到摆稳最后一颗，他才站起身来，捋下撸起来的衣袖又正了正头顶的发髻，道：
　　“走吧，大家跟在我后面就行，不必多言，切忌动怒。”
　　说着就走到了门口，逆着光线回头朝众人，语气带笑，
　　“虽说我们要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但该有的气势也不能输，仰仗诸位师兄弟撑腰了。”

　　一行人虽没有狐岐以及其他门派的联合军来的声势浩大，但相同着装的十几个人依旧有着不可小觑的气势。他们到达擎云台的时候，那处已经满满当当站了四五十个人，粗略一看大约有数十个门派。
　　狐假虎威的人还真不少……
　　方盏站在最前面，直面狐岐的一位长老以及三个弟子，抢在一个弟子出言羞辱前，礼数俱全道：
　　“诸位在山上住的可还习惯欸，苦所平时作为弟子的落脚之地，条件确实差了些，原先知交堂的偏殿才是接待来客的标准。诸位体贴起微到如此地步，我还得替掌门向诸位道个谢，顺便再道个歉，实在是接待不周。”
　　他不顾那位弟子几次想要插嘴打断，一直啰嗦到狐岐的长老皱眉瘪嘴，才堪堪止住话头，又向他行了一礼，
　　“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啊？”
　　一直对他横眉竖眼的弟子收到长老的指示，没好气的答道：
　　“狐岐三长老，苍时长老。”
　　“哎呀，原来是苍长老，实在是失礼了，我们家掌门一直有伤在身，一年四季，三季半都在闭关，连出门都费劲，哎……”
　　他边说边摇头晃脑，甚是惋惜，看得在场众人一阵无语。尤其是起微这边的弟子，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跟他一起过来究竟是对是错。
　　方于木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凑到方盏身后近旁，低声道：
　　“苍时是他的名号，他不姓苍……”
　　方盏回头看了他一眼，直到看见方于木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才确认了这个尴尬的事实，回头干笑了几声，缓解气氛：
　　“哈哈哈，我就说，以前从未听说过苍姓之人，原来是苍时前辈，久仰久仰！”
　　苍时在修士当中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只是大多不是什么好名气。传言他一直觊觎狐岐的掌门之位，多年来十分器重那位意外死亡的狐族皇子，时常给他开小灶，算是半个师父。
　　苍时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讨好狐族，以求他们助自己夺得掌门之位。狐族皇子的乖张性格大半都是苍时惯出来的，他不仅让皇子由着性子嚣张，甚至跟皇子说：
　　谦让和仁义都是弱者逃避弱肉强食的托词，真正的强者向来都是把一切握在手心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
　　方盏自然也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的，只不过一直把这人当做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崽子。毕竟这种幼稚至极的想法，他从成年以后就再没有想过。突然有个头发花白，古稀之年的老人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就是那个满口厥词的小崽子时，方盏着实花了些力气才反应过来。
　　苍时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低声跟身侧的弟子说了几句什么。
　　前辈就是派头大，明明是面对面的两个人，居然连跟对方说话都嫌失了身份。那位弟子向前一步，大声道：
　　“我们今日应邀前来，是为了解决门派弟子惨死之事，闲话不必多聊，不知起微可是想好了应对之词”
　　问的是应对之词而不是解决之法，摆明了在说无论你们怎么解释，都只是在扭曲事实，牵强附会。方盏不动神色，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既然如此，晚辈便直说了。前辈认定是起微的人杀了你们的弟子，可有证据”
　　“事到如今，你们还想抵赖不成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依旧是狐岐的弟子出声质问，方盏见苍时不表态，不骄不躁继续道：
　　“误会，我只是刚接手这件事，不太了解情况……既然如此，我能问问在场的各位，当时是什么情况吗”
　　“有什么好说的，情况就是你们那位好师弟心胸狭隘，言语不和竟然就要动手杀人！”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师弟的？看来阁下对我一门很是了解啊……”
　　那位弟子被他呛住，一时间找不到应对之词。方盏并没有紧抓不放，随即又换了副脸色，继续问道：
　　“只是我这位好师弟啊，胆小如鼠，杀鱼他都不敢看的，你说他一言不合就杀人，我这一时半会还真是不太能相信……再说了，你们那位皇子师兄的修为应当高他甚多，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得手呢”
　　狐岐弟子心气不顺，脱口而出道：
　　“哼，谁知道他练得什么妖法说不定就是走火入魔了，看见人就想杀！”
　　“妖法”
　　方盏轻阖了一下眼，嘴角噙笑，
　　“诸位正道，现在不正在为了此等妖法，无所不用其极吗”
　　“你！胡说八道！弟子杀了人，你们不想着如何赔罪，居然还倒打一耙！要不是杨……”
　　“闭嘴！”
　　苍时终于发了话，他的声音与外形相符，是个十分普通的老人声线，若是不带怒气，听的人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现在追究这些没有意义，狐岐只是来求一个说法，少侠还是尽快答复。”
　　他的话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好像他说没有意义，一切便真的没有了意义一样。方盏收起笑脸：
　　“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答复，一命偿一命……”
　　他扫视了一圈对面的众人，
　　“怕是会让诸位失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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