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欣相伴

　　凡能上达皇上的证据必有其来历背景，个中曲折。胤禛派人去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几日后派出的人回报，证明玉人来参与传递消息的证据出自一个三品侍郎家的小妾，这个人背后的人似乎是八福晋，因为最终证据转到了张廷玉手上，这一点那个小妾根本做不到。玉人来的几个丫鬟是真的在传递消息，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消息传递给了马齐，也没有证据证明谭慧欣直接参与了具体的事情。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胤禩曾经有过周密的安排，他也在设法保护谭慧欣，所以到手的证据，对谭慧欣还是比较有利的。
　　皇上要在死前再议马齐之罪，胤禛在皇上面前请旨彻查马齐案。一番查实和论证之后，胤禛上报皇上：马齐保举胤禩有罪是实，串通官员查无实据。玉人来方面没有证据证明消息传给了马齐，有人传递消息给下级官员，完全是些被人收买的丫鬟所为，那些人曾为胤禩家仆，后来去玉人来做事，做些对胤禩有利的事情为讨好、讨赏而已。至于张廷玉所出示的证据，不是张廷玉失误，是有人误导张相把传给下级官员的私信交给张廷玉转呈皇上，其中言辞和玉人来诸人的供词都不能证明马齐与串通百官的事情有直接关系，因此不能给马齐定串通官员的罪。
　　胤禛之所以敢如此回复皇上，是因为他看得出皇上心里倚重马齐，把马齐下狱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并不是真的想他死。马齐和佟国维两人各自在朝中独当一面，佟国维被贬，如果马齐真的死了会不利于稳定朝局，而且仅为推荐胤禩杀他，也算不上有道理，身后声名皇上是很重视的。皇上在降罪马齐之后，又派人复议其罪就是有留人的想法。胤禛此次证明马齐推荐胤禩只是个人想法，没有左右朝中大臣的行为，皇上就有理由从轻发落马齐，所以胤禛的查证，事实上正合皇上的心意，即便其中有破绽皇上也不会究查。
　　胤禛报给皇上的折子既洗白了马齐，同时也刻意开脱张廷玉误报不实证据的过失，这正是他的心计之处，在胤禩名动朝野的情形下，他在尽最大的可能维护自己在朝中重臣中的人脉，他这种无声无息的经营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但长远的利益是一定会很卓著的。
　　不出所料，皇上最终赦免马齐死罪，降级使用，相关人员的罪自然也得到恩赦。
　　当然胤禛不会忘了顺势给胤禩一些教训，他选那四个丫鬟来顶传递消息的罪，那四个人也是胤禩精心调教出来的得力人，他们的死虽然算不上对胤禩巨大的打击，但能让胤禩感到不愉快，让他手下的奴才警醒、收敛，也是让胤禛高兴的事。

　　谭慧欣出狱，以为是胤禩来救她，没想到来接她的人是胤祥和陆希言，谭慧欣一见陆希言泪流满面，这些天的委屈心酸全涌了上来，她像从前一样躲进陆希言的怀里哭了个够。
　　陆希言告诉她玉人来被查封了，胤禩被皇上幽禁，救她的人是胤禛。谭慧欣很意外胤禛还肯救她，也很惶恐，她最怕欠他人情，却偏偏又欠了救命的人情。
　　陆希言跟胤祥陪她回到陆希言住的小院，小秋、小菊早为她备好了洗浴的热水，她急切地扑进水里洗净牢狱的晦气，心里有种重生的感觉。
　　出来一看，早有饭菜准备好了，这么久没有好好吃饭，谭慧欣吃的特别香甜。
　　一边吃饭胤祥给她讲了太子的事，他自己的事，胤禩的事，马齐的事和她自己的事。听完胤祥长长的一翻讲述，谭慧欣才算明白，她自己不只是入狱受罪，还差点丢了性命，而害她如此的居然是她一直引为自豪的胤禩和玉人来。

　　“慧欣，你休息一下，去给四爷磕头道谢吧，这次幸亏四爷救你。”陆希言对她说。
　　“哦。”谭慧欣答应着，心里不免七上八下充满焦虑。从塞外那天之后，她跟胤禛彻底僵了，再见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胤祥看出谭慧欣为难，在一旁宽慰她，“慧欣不用怕，我四哥那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挺关心你的，看你瘦了这么多，他一定会心疼你，不会为难你。”
　　“嗯。”谭慧欣木然点点头，心里说如何能不怕？

　　犹豫再三，谭慧欣走进胤禛书房，在胤禛书案前远远地郑重地跪下磕头。曾以为塞外一别便是再见也若轻风浮过，转眼即忘，怎么能想得到他竟是生死关头救她的人。
　　“四爷救命大恩，奴婢不敢言谢，只愿来世做牛做马，衔草相报。”谭慧欣声音有点发抖，能逃脱牢狱的折磨，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胤禛，但面对冷冰冰的胤禛，她不知道能说什么。
　　胤禛看向她，一场牢狱让她消瘦了许多，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看着可怜兮兮的。他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忽然看出她眼中隐约的躲闪和恐惧，他不免在心里自嘲，自己这场忙活实在是自寻烦恼，徒惹麻烦。要是救她的人是胤禩，她会是多么的欢天喜地，柔情款款，因为是他，她竟然这么的忧心忡忡，若惊若悸。他费尽心思辛苦救她，她心里不是感动反而害怕，她什么意思？以为他是趁火打劫的无赖吗？他不如胤禩让她喜欢，他不怨她，为什么在她心里这么看低他，在塞外曾经的那些事这么让她厌恶？
　　他的眼光一点儿一点儿变冷，冷冻他自己受伤的心。
　　“你言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马齐终究是有才干的人，虽然他不合时宜，我也不会恶意让他被冤死，救你不过是顺道，你不用放在心上。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胡闹了。”胤禛的语气有藏不住的落寂，他并没期望被感激，可是他做的一切会换来谭慧欣的怀疑和恐惧让他有被羞辱的感觉。
　　“嗻，谢谢四爷！”谭慧欣听胤禛特意强调救她只是顺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
　　那笑容的意思是如释重负，胤禛别开眼睛不去看，又说：“查案子的时候发现玉人来被供出来似乎跟八福晋有关，你的八爷回来前你自己保护自己，不要去碰她。”
　　“嗻，奴婢遵命。”
　　“下去吧。”胤禛决定他再也不要见到她。
　　“嗻，奴婢告退。”

　　谭慧欣手抚着“玉人来”的围栏，泪水不知不觉中模糊了视线。充满花香和欢笑的玉人来，如今再没有车马辘辘的欢腾热闹，一场醉人的繁华梦，消逝得无影无踪。
　　院中郁郁的垂柳下那个石凳上，她曾经依在胤禩的身边，他为她吹奏她喜欢的《蒹葭》，他曾那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给过她从未感受过的内心愉悦，那是一个小女孩第一次最单纯的心动，然而此刻她的那个完美的他在哪儿呢？他好吗？
　　“你果然来这里了。”
　　谭慧欣的哀伤被一个声音打断，寻声抬头，她看到的是八福晋。
　　八福晋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站在她不远处，身边没有人相陪。她衣着华丽，脸上却布满寥落憔悴的倦容。她一步一步走到谭慧欣面前，一双单凤眼闪着阴沉的犀利。她恨谭慧欣，从她知道胤禩把心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恨不能谭慧欣立即死在她面前。尽管为了讨好胤禩，她降尊纡贵去玉人来为他求亲，那只是因为她害怕胤禩再也不肯回到她身边，那个时候她就在心中发誓，她跟这个夺走她的胤禩的女人不共戴天。
　　“我猜着你出了狱一定会来这里。”她缓缓地开口，像问候一个老朋友，贵族女子的教养让她对谭慧欣的恨看起来并不锐利。
　　“我刚出来你就知道了，这么关心我？是没想到我能活着出来吧？”谭慧欣并不完全相信胤禛的话，但是在刚刚看到八福晋的那一瞬，她确信胤禛没有骗她。
　　八福晋下意识撇撇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低估你了。原以为爷身不由已顾不上你，没想到四哥竟然对你这么上心，勾三搭四的贱婢。”
　　“玉人来那些人做的事是你主使的，是吗？”
　　“是爷自己，他当初帮你开玉人来就是为了利用那里暗中收集消息，控制官员。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
　　“不可能。”
　　“可笑。”
　　八福晋轻蔑的态度让谭慧欣的心一点儿一点儿下沉。
　　“你以为因为你漂亮，他就会昏了头，为你大把大把地花银子吗？蠢东西，玉人来的小厮每人都养着鸽子，那是做什么用的你不知道吗？开着个侍候人的买卖，那些个太太们对个小妹都客客气气，是为什么，你就没想过吗？八爷岂是养不起女人的人，他决定了要你，却依然让你抛头露面去做生意，你就没怀疑过他的目的？你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告诉你吧，你们的事他都会告诉我，包括你对他多么殷勤、下作。”八福晋冷笑着，看着谭慧欣不可置信，不知所措，无地自容的窘迫。
　　“他对你这么信任，你为什么还会背叛他，提供证据证明他串通百官？”
　　“为了杀了你。”
　　谭慧欣不可思议地看着八福晋，“为了杀我，你不是说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吗？干嘛还为了我大动干戈？
　　“他并不是真的喜欢你，不过是图个新鲜，这一点我可以容忍，我不能容忍的是他出尔反尔，当初他主动发誓永远爱我一人，如今他翅膀硬了，居然敢背弃前言，没那么便宜，我要让你死，让他想要什么，偏得不到什么，让他知道我郭络罗家的女儿不是可欺的。”
　　“我们曾经相处得很融洽，你甚至对我说你的心里话，那个时候真看不出你这么狠毒，一边说爱着他，一边设计害他，而且是害在这么重大的事上。”
　　“在我看来，没什么重大，不就是他从此不能再肖想太子之位吗？”八福晋说的缓缓的，保持着她高贵的身份，“我认为他当不上太子未必不是好事，太多的如愿和顺利只会让他更加不可一世，目中无人。”
　　八福晋苦笑了笑，“谭慧欣，不要以为他对你那一点儿好有什么了不起，他对人的好你没见过。当初他亲到我家以最隆重的大礼向我父母求婚，婚后为让我开心，他跟我学绣花，服侍我化妆，为我裁衣服，他用多情换得我郭络罗家族巨大的支持，那个时候他给我的每一天，都让我充满感动。我很爱他，我一直以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他，可是我换来的是他在能够掌控百官之后，忽然发觉他跟我性格不和，决定抛妻弃子，另结新欢。不要以为我做的事很疯狂，与其看着他有了权势和荣耀后背叛我，不如让他永远只是那个一心一意陪着我的人。”
　　“你以为经此之后，他的心还会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难道会是你的吗？谭慧欣，别幻想因为你他会很难过，在你之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过一阵子，他自然会忘了，像你这样为他做事为他死的女人多了去，跟那些人相比，你的姿色真的太平常。”
　　谭慧欣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悲凉。“他还好吗？”
　　“不好，他从小就以他的优秀被皇上重视，现在却因为他优秀被皇上嫌弃，怎么可能会好。”
　　“你刚刚说‘不如让他只是那个一心一意陪着你的人’也就是说你虽然害他，但是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可以好好的出来，对吗？。”谭慧欣并不等八福晋回答继续说：“我让你说糊涂了，分不清是因为我，让你决定害他，还是因为他，让我差点儿送命。不过我看懂了一点，你太狠毒，胤禩违背誓言没有什么不可理解。你不要以为我这么说是我恋着胤禩，我谭慧欣的男人只能爱我一人，胤禩这样处心骗我的人，我不会再要了，还给你，你好好守着他过你们虚情假义的日子去吧。”说完最后一句谭慧欣跃出玉人来的围栏，向城外奔去。

　　谭慧欣坐在与胤禩初吻的那片杏树林里，任泪水尽情地在脸上流淌。
　　满怀痴情换来羞辱和欺骗，她无法想像她最信赖的人从始至终都在背后算计着她。
　　在狱中支撑她的信念是为了胤禩受什么苦都值得，那是她最执着的坚信，可是……
　　那样关切的眼神，那样温柔贴心的话，那样痴狂的拥吻，动心的记忆中夹杂着八福晋嘲讽的声音“蠢东西。你以为他有多喜欢你？告诉你吧，你们的事他都会告诉我，包括你对他多么殷勤、下作。”
　　谭慧欣感觉自己被无形之手撕扯着，痛彻心扉。
　　曾经有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款款深情地相随左右，含情脉脉地嘘寒问暖，轻怜蜜爱地绕指温柔，她也曾是每一天都为他心存感动，现在忽然知道过去种种都是假的，他给的呵护只为了利用她，她只是他的棋子，情何以堪？
　　胤禩真的如八福晋所说吗？当初他同意自己开玉人来可能是有他的目的，那后来呢，后来的那些亲密，他真的只是利用她，从无真情吗？
　　纵然有又如何，他还不是毫不手软地利用玉人来，自己不愿承认，不也还是一个棋子吗？
　　初恋，花到荼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