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

　　皇帝亲自出门去迎接甄氏，甄氏的面孔果然如皇帝说的‘哭丧’一般。皇帝皱了皱眉，还是上前挽住了甄氏的手，将她扶入殿内。
　　如是有多次，皇帝总是耐着性子对甄氏又是好言抚慰，又是珠宝赏赐，甄氏的脸终于渐渐有了笑颜，又如往日般承欢御驾了。
　　随着甄氏的复宠，皇帝对我似乎也较从前好了一些。他终于肯再对我展颜而笑了，虽然只是莞尔，却透露着一点由衷和会心。这使我久如苍苔阴冷的心房仿佛洒入一点明灿阳光，宁静而温暖。
　　那一日甄氏探望罢皇帝，皇帝命我好生送甄氏出去的同时，却向我微笑眨了一下眼。我不解，只恭敬的扶着甄氏出了仪元殿。来到院外时，发现这般场景竟和从前某次与甄氏对话相差无几，崔瑾汐谨慎的把着院门，向殿里观瞧，防人偷听。而甄氏则扶着流朱，主仆二人冷冷的面对着我。
　　“娘娘有话对奴婢说？”我不解。
　　“余莺儿，你果然心计叵测。”
　　“此话怎讲？”
　　“你劝皇上与本宫和好，本宫该好好谢谢你才是。”甄氏嘴上说着谢字却跟她冷冷的语调毫不相称。
　　我淡然笑笑：“娘娘无需言谢，奴婢此为利人也是为己。”
　　“你倒也说实话！”甄氏冷冷的讥讽，“不过，你以为没有你，本宫就不能复宠么？”
　　“奴婢不敢这样想，娘娘多虑了。”我谦虚道。
　　“你信不信——本宫要想得到皇上的心，从来都如探囊取物一般？本宫此次得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么？”我几乎笑出来——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个女人如此的自信？
　　“看来你是不信了。也难怪——像你这般资质平庸之辈，怎么会理解？”甄氏轻蔑讥讽，顿了顿，又道，“既然你觉得帮了本宫一把，那本宫也就还你一把——好好记着，你我之间的过节不会这么轻易完结。早晚，你还是要栽到本宫手里！”甄氏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阴冷。
　　我由衷点了点头：“娘娘‘金玉良言’，奴婢自当谨记——恭送娘娘！”
　　我福身相送的同时，甄氏转身昂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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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仪元殿，我跪倒在地，谢过皇帝为我在他宠妃面前化解矛盾。皇帝欣然莞尔——“朕知道她在外面对你说了感谢的话，不过朕不会轻易就这样信了的。她是否真的不再恨你，还要看以后她待你如何。”
　　我赞皇帝圣明的同时，心中暗想——他终究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嬛嬛是善良的。而那件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甄氏果然验证了自己的‘善良’，遣侍女包了好吃的糕点送给我，除了这些还有些贵重的金银珠玉。当然这些举动都当着皇帝的面。既是当着皇帝，我也不担心甄氏敢做什么手脚，欣然受了，重重拜谢——奴婢以后一定更加忠心侍奉皇上和娘娘！帝妃因此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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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中秋也过了。朝政方面一时倒也清平，只有边疆的汝南王一个劲儿的上表请求班师还朝。要说战事已然结束快一年了，汝南王奏请还朝也是常理。可皇上竟不这样想，他恨恨抛掷奏折于案，怒道：“仗着自己有些战功，就想回来炫耀，威胁于朕么？”
　　我吃惊的望着他发怒的表情，心中诧异不已——为何皇帝如此忌惮汝南王，仅仅因为他战功赫赫么？君王容不得臣子位高权重，功高盖主？如果皇帝忌惮臣子，那么这个臣子还能长久么？可这样一来，皇帝又成了什么人？不！我心里后怕之至——纵然历代君王都是独夫，我亦不希望我侍奉的君王是这样的人。
　　我仗着胆，试图以一种好奇的语气化解皇帝的怒气——“奴婢记得宋时岳鹏举的满江红如此写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因此，奴婢猜想——立得战功累累，归来朝拜于九重丹阙，是每一位武将浪漫而又美好的理想。皇上，不这样觉得么？”
　　闻此，皇帝的满腔怒火果然消弭了许多，看向我的同时，面上亦浮着浅浅的笑容：“你倒是凡事都往好处想！”
　　我亦含笑道：“奴婢觉得，此次战事终结，汝南王爷战功不小，但皇上的功劳最大。”说着，双挑大指给皇帝。皇帝见此越发深了笑纹，“怎么是朕的功劳最大呢？朕又没有带着刀枪上战场。”
　　“可皇上做了无数英明举措，给了前方战事最大的支持。没有皇上的鼎力支持，前方的战士又怎能英勇作战，继而取得最终的胜利呢？”一句话说的皇帝面上笑容彻底伸展开来。饶是如此，他依旧还是将汝南王的奏请推迟到了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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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重阳又至。家宴上，太后称赞皇帝这些年来处理政务，后宫颇有长进。皇帝陪笑道：“儿子一年年也老了，再不长进，岂不有负母后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的养育教导？”
　　太后欣慰含笑，忽然叫惠嫔到她身边坐着。惠嫔不好违拗，只得去了。太后对皇帝语重心长——“惠嫔是个贤良的好孩子，皇上要多多疼她。”
　　此前亦有耳闻，听说沈眉庄自时疫好了之后，心灰意懒，淡了友情，淡了恩宠，跑去殷勤侍奉太后去了。皇帝几次驾临存菊堂，都碰了软钉子。
　　面对太后的语重心长，皇帝唯有点头——“母后教诲，儿子谨记就是了。……”
　　然而之后，皇帝却没有去存菊堂，只是下旨封惠嫔为正四品的容华，且颁下一堆赏赐。
　　我带了诏书和赏赐，转身要出仪元殿，却看皇帝脸上有些犹豫之色。身为奴才，自然要眼尖，善体上意，于是陪笑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这些对沈小主来说还不够？那皇上自己去存菊堂吧，这才显得诚意。”
　　皇帝气的瞪了我一眼：“朕身为九五之尊，岂能屈尊降贵！？”
　　我转了转眼珠，忽然真心的有些同情沈眉庄，也想劝劝皇帝，“皇上，奴婢有话讲！”
　　皇帝几乎笑出来，只用力抿着唇角，板着面孔道：“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你又要劝朕什么？”
　　“嗯……”我想了想，笑道：“奴婢听闻汉成帝盛宠飞燕合德之际，班婕妤去长门宫侍奉太后去了。奴婢不知沈小主是否有效仿班婕妤之意，但想皇上若成全了她，岂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的眼光已然犀利的投向了我。我住了口，却跪在了地上——“奴婢妄言，求皇上宽恕。”
　　皇帝只是盯着我，语气有些滑稽调侃：“朕还真是看不懂你啊——甄氏复宠，于你没有好处；沈氏复宠，当然于你也没有好处。可你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无语，半晌道：“奴婢记得出师表中的一句话——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奴婢希望皇上对待后宫妃子，如同对待自己的臣子。奴婢不知自己看的对错，只是私心揣测，容华小主乃皇上之贤妃。”
　　“呵呵，”皇帝忽然笑了起来，我听到他的笑声，不禁抬头去看他，却纳闷的发现皇帝脸上有不尽的揶揄之色，却不显恼怒，“朕听了这半天，总算听出些味道来——你言语间抬举沈氏也罢了，为何无由的踩踏甄氏？朕宠爱甄氏，冷落沈氏，听你一比喻，便如汉成帝宠爱飞燕合德，冷落班婕妤一般。”
　　我立刻俯首在地了：“奴婢不敢将皇上比作汉成帝，奴婢也不信皇上会做汉成帝！……”
　　“朕是不是汉成帝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确认为甄氏就是飞燕合德那样的祸国奸妃。朕说的没有错吧。……”
　　我恨的握拳捶地了，咬了咬嘴唇道：“奴婢以为贵嫔娘娘容貌堪比飞燕合德，但品德一定高于飞燕合德……”
　　“呵呵呵，”皇帝无稽的笑了，“朕也想你二人之间的矛盾怎么那般轻易和解？不过彼此虚以委蛇罢了。”
　　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低头再无辩解之词。
　　皇帝也懒得搭理我，只道：“你说沈氏是贤妃，朕可不这样觉得。”
　　“哦，不知皇上有何高见？”
　　“假孕之事，虽然是朕误会了她。可是过后，朕也给了她不少弥补，不惜亲自登门与她致歉。这难道还不够么？她竟然冷冷讥讽于朕——皇上乃天子，天子怎会有错？然后对朕爱答不理。她如此待朕，也配得起贤妃二字么？”皇帝的语气有些讥讽。
　　皇帝说的也很在理。我点了点头：“容华小主的确是有些小家子气，当时证据确凿，皇上就算不信她有罪，又有什么理由不加以处罚呢？更何况虽然处罚了容华小主，皇上之后又尽力追查真相，还了小主清白了！”
　　“那你还夸她是贤妃？”皇帝气道。
　　“可是，容华小主肯去殷勤侍奉太后，使太后凤体渐康，身心愉悦，足见孝心了。”
　　“那朕也给了她相应的名位封赏，没什么对不起她的！”皇帝固执道。
　　“可是，皇上给容华小主再丰厚的赏赐，也并不能令容华小主知错悔悟，奴婢以为，不好，不好！”
　　“那怎么才算好呢？你有办法令她知错悔悟？”皇帝好笑的看着我。
　　“呃，奴婢想借着宣旨的机会，劝劝容华小主。如果容华小主还不悔悟，那么皇上也对她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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