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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
咔嚓——
术师族地上空传来一声脆响。自天幕裂隙出现以来,这样的碎裂声几乎每日都会响起几次。术师们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如今不过月余,已然习以为常。
闲暇时遇上裂隙震响,众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周临凝望着遮蔽天日的巨大裂隙,那漆黑空洞宛若巨目,将族地笼罩在一片昏沉之中。
“周术师仍在忧虑?”刘家长老拄着拐杖,由小辈搀扶着攀上峭壁,与他并肩而立,“不过是些碎裂响动,无碍的。只要阵法牢固,那些六道碎片伤不到我们分毫。”
周临却道:“术师之力终有竭尽之时。裂隙多存一日,人间便多一分危殆。”
这些日子,术师们布阵阻挡裂隙碎片,持续以术法支撑阵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刘家长老闻言怒道:“裴氏实在猖狂!各族拉下脸面请他们来修补裂隙,他们倒好,竟闭门不出,简直贪生怕死!”
他拐杖重重砸在地上,“既如此,我等也不屑与之为伍!周老既已发话,我等愿随你共抗裂隙,绝无怨言!”
周临眉头紧锁。一方面,他不信裴南泽会当真弃族地于不顾,当日裴家二脉几乎倾巢而出前来驰援,可谓背水一战;另一方面,族地上空裂隙迟迟未得解决,怨声四起,他虽极力安抚,却收效甚微。
时不我待。作为术师族地的高阶术师,他必须表态。更何况,术师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了。裂隙碎裂愈发频繁,近日更有扩张之势,长此以往,术师族地必将崩溃。
周临额间蓦地绽出一道金光,再睁眼时,眼底似有锐光闪过,扬声道:“四方位以铜铃镇守,驻地术师……随我即刻修复裂隙!”
声震高台,远传四方。
如今周临已开混沌决六诀,众人早视他为主心骨。
一声令下,无人反驳,纷纷应和。
话音刚落,一面巨旗通天展开,自周临脚下向四方急速延展,流彩金光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六道粗长的光轨浮现在族地上空,上卦三条横线被黑暗隔断,化为六条短线,是为坤卦;下卦同样裂作三段,唯独中央一道明灭闪烁,微光刺破黑暗,细密相连,是坎卦。
‘地水师,下坎上坤。聚众凶战,出师攻伐!’
江知眠与裴南泽赶到术师族地时,见到的正是这般景象。鎏金卦象铺天盖地,残垣断壁间术师身影跃动,百兽齐鸣。以凡人之躯向天宣战,蚍蜉撼树,却悲壮决绝。
“谁给他的胆子,向下三道宣战?”裴南泽仰首望着天际那面巨旗,金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柔光。良久,他低笑一声,似嘲似叹,“倒是好看。但我不愿见第二次。”
甫踏入术师族地,江知眠便察觉异常——祂在窥伺。
下三道……不,是六道皆在暗中窥探此间,洞察术师的一举一动,只待他们准备就绪前出手。
只要人间界未动修补之念,六道便不会贸然行动。可一旦动了这念头……
因此裴南泽与江知眠皆按兵不动。族地尚可支撑,而朝廷局势瞬息万变,二人遂将重心移至前朝。
边关捷报频传,却压不住心头隐忧。
几日前修罗王传来消息,称下三道惧于古棂伞之威,行动稍敛,转而与北漠结盟。边关厮杀惨烈,裂隙碎裂同时发作,令人应接不暇。
祂们在等,等一个裴南泽油尽灯枯的时机。
祂们不动,裴南泽亦不动。
故而族地求援皆被他挡回,看似不闻不问。
谁知周临竟抢先出手,公然召旗宣战,无异于直斥神明“何以不敢一战”。
这人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莽撞无知,还是……另有所图?
“我若怕了,江大人可会护我?”裴南泽偏过头问,掌心浮起三枚铜钱,倒真有几分术师大能的风范。
不待他动作,铜钱便被江知眠拂袖掠去。
江知眠懒得拆穿他,起卦开阵连通二脉这等小事,他代劳亦无不可。却听那人又道:“江大人这般,倒让我受宠若惊。”
“你认得去二脉的路?”江知眠收拢铜钱,似是随口一问。
“……”
裴南泽顿时噤声。
铜钱触手生寒,人间界通道轰然大开,二脉众人奔涌而至。
“家主!”尚氏少主率先踏出,拱手道,“二脉已集结完毕!”
裴南泽颔首:“与族地汇合,一切听从江大人调遣。”
“是!”尚子晋领命,“二脉裴家子弟,入族地!”
几乎同时,风声骤断。
恐怖威压自天穹倾轧而下,如万吨山岳轰然压顶。众人膝骨咔嚓作响,浑身瘫软,无形巨力按肩而下,族地尽陷重压之中。
万兽哀嚎,大地崩裂。沟壑纵横间,地面起伏翘裂,一步踏错便是深渊。
“刘家术师随我迎战恶鬼道!”刘家长老抹去脸上血痕,挥手召出巨兽虚影,咆哮震天。
“孙家随我固守阵地,绝不容邪祟逃出族地为祸人间!”孙家主挥动阵旗,率众织网张结界,将战场牢牢封锁。
术师接连倒下,血腥弥漫天地。
以凡躯抗神,胜算微乎其微。
天昏地暗,不知厮杀几个日夜。
江知眠面沉如水,踏过裂土残垣,遇山开山,逢崖架桥,如履平地。唯细看时,方能见他敛起笑意笑的眼底只剩杀意。
他未参与中央战局,而是沿封印阵缓步而行,衣摆过处,隐现微光。
没时间了。
裴南泽在意识深处低叹。
他猛然合掌击溃地狱道分身,凡入天道门者皆具不死身,术师却会力竭。
恶鬼道瞬息补位,化一为六,自八方合围袭来!
刃锋逼至眉睫,恶鬼狞笑嘶哑。
裴南泽果断弃刀,刃锋划过指尖,血珠坠地。
血丝凝线,在恶鬼利刃触身前铿然格挡!
恶鬼道被血丝定在半空,挣扎不得。蓄力于臂,腕骨扭动,竟分毫难移!
“他的阵术当真厉害。”畜生道门神捂着仍在愈合的胸口骇然。
当时探子汇报说裴南泽会布阵,却没想有这般威能。
地狱道眼神阴鸷,他竟一时无法从外部攻破:“不愧是能得修罗王赞赏的人。”
恶鬼道瞳孔骤缩,那禁锢他的血线竟生出细密针尖!血色利刃未及看清,便已爆裂四溅,刺入骨肉之声密响如雨。
瞬息之间,六道分身尽灭!
裴南泽半面染血,隐在黑暗中,偏头看向二神,唇角一勾,眼底寒光凛冽:“现在退兵,还有得谈。”
二神对视一眼,刀戟再次指向裴南泽。
裴南泽拧眉,他早晚会力竭,术师族地一旦失守,届时人间界唾手可得。利字当头,祂们岂会放手?
恰在此时,碎裂的六道碎片沿坠轨迹逆升而起,在血雨中划出流光,如星罗归位,碎隙弥合,渐复完整……
六道轮回之门自族地阵缘缓缓升起,六力交织碰撞,吸力轰然大作!
地狱道猝不及防被吸入其中。天道门后,天道门神蓦地睁眼,冷声如冰:“奉江大人。”
江知自裴南泽身后走来,深深望向他:“去吧,这里有我。”
族地提前行动,一切因果变得诡秘莫测。
朝堂之上,皇帝既想平定北境,又要逼他裴南泽重归商姓,没有比派裴恪前往边关更好的棋局。
所以他曾劝裴恪勿上早朝,避其锋芒,由他来周旋,但对无缘沙场的将军而言,这是屈辱。
裴恪仍旧选择赴往边关。
皇帝本欲让裴恪悄无声息死于途中,但江知眠先前救下裴南楠,已废去皇帝这步棋。
即便如此,裴南泽卜算之间,仍窥见北漠巫祝出山。
北漠巫祝犹如大兖术师,此刻现身,意味着北军已动巫祝部族。大军生死,难料矣。
死局已定。而他再一次立于结局,回望进程,无能为力地看着时光车轮碾过。
他曾答应父亲,会去寻他……
“可是……”裴南泽蹙眉。江知眠并非术师,一切术法皆凭过往记忆,留他独守于此,实在放心不下。
怔忡间,江知眠已至面前,伸手取走他紧攥右手的刀,“再去见他一面吧。”
直至此刻,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仿佛回到初遇时那般冰冷,“裴南泽。”
“我向来不喜被束缚,厌憎被世事驱策,那感觉无异于登台扮丑,任人观赏。”江知眠忽而勾唇一笑,眼底似有无尽柔光,“但戏折子看多了,当一回丑角又何妨?”
所以,裴二,去见他吧。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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