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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执千灯入梦来(一)
“眼睛只是暂时的。” 萧陌打断她,语气笃定,“那香雾无毒,只为混淆视线便于行事,药效过了便会恢复。至于锁链……”
他顿了顿,“是你先试图烧了这里,我不得不防。”
“我为何要烧这里?我为何要逃?”夜旖缃嘶声道,“难道我应该感恩戴德,谢丞相大人将我掳至此地,与世隔绝?”
“与世隔绝,有时比在漩涡中心更安全。”萧陌的声音沉了下去,似乎向她靠近了半步,夜旖缃能感觉到他气息的临近,带着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宫里是什么情形,你比我清楚。太皇太后虽去,余波未平;新帝根基未稳,各方虎视眈眈;更有北狄细作潜伏,甚至可能勾结内廷……你留在那里,是众矢之的。”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将我‘救’出来?” 夜旖缃嘲讽道,“用这种方式?萧陌,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另有图谋?”
黑暗中,她仿佛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凝注。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敲在她心上:
“若我说……两者皆有呢?”
这坦率到近乎残酷的回答,让她一时竟忘了愤怒,只是僵在原地,黑暗中空洞的眼眸似乎都凝滞了。
两者皆有?救她,和……图谋她?
萧陌没有再多解释。脚步声响起,他离开了,留下一句平淡的交代:“一会儿会有人送些吃食过来。”
之后的日子,仿佛沉入了更深的黑暗。
一日两餐,依旧由沉默的侍女送来。
饭菜比之前更精细些,甚至有了炖得软烂的肉糜和时令菜蔬,但夜旖缃几乎食不下咽。
腕上的铁链沉重冰冷,每一次挪动都提醒着她身陷囹圄。
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着了意志。
起初,她还强打精神,试图从送饭的间隔,和门外偶尔的风声鸟鸣中推算时日,维持一丝清明。
但渐渐地,那根绷紧的弦开始松动。
黑暗太漫长,寂静太沉重,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漫上来,淹过头顶。她开始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变得模糊。
一些被她刻意埋葬许久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清晰得骇人。
是六年前,长安城破那日。
不是话本里的传奇,是她亲身经历的血肉模糊的炼狱。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染成狰狞的橘红色。浓烟滚滚,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
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她透过府邸侧门缝隙看到,一个穿着脏污锦绣的妇人紧紧抱着婴儿缩在墙根,婴儿的啼哭尖利急促。
“嘘……宝儿不哭,不哭……”妇人颤抖的哄劝声戛然而止。一道雪亮的刀光斜劈而下,闷响过后,婴儿愈发凄厉的哭声,最终被马蹄踏碎。
“这户搜干净了?殿下有令,负隅顽抗者,皆按逆党论处。”
“头儿,西边几个院子好像还有前朝的官儿藏着……”
“管他什么官儿。殿下说了,天亮之前,这条街要‘肃清’。动作利索点,遇到喘气的全都杀死!”
“云娆,别怕,别出声……”母妃的声音贴着她耳朵,气若游丝,带着绝望的温柔。
然后,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门被粗暴地踹开。
火光透过床幔的缝隙,映进来晃动的人影。
一个粗嘎的男声响起,带着胜利者的亢奋:“搜!仔细搜!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参军,这边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朝着拔步床逼近。母妃的身体瞬间僵直。
夜旖缃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逼近的脚步声隔绝在外。冰冷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手腕上被磨破的伤口传来刺痛,却远不及记忆深处那灭顶的恐惧。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母妃……”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
“夜姑娘!”
萧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他显然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那个总是强撑着冷静,带着一身刺的女子,此刻像受惊的幼兽般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口中发出破碎的哀求。
他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感觉尖锐而陌生。他快步上前,甚至忽略了男女之防,俯身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揽入怀中。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低声安抚,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战事不会再起了,如今江山一统,海晏河清,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因为刚从外面进来,带着夜风的微凉,但却是坚实的,隔绝了冰冷的地面和臆想中的刀光剑影。夜旖缃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奇异地,那灭顶的恐惧竟稍稍退潮,残留的泪意却更加汹涌。
萧陌感受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和逐渐平复的喘息,心下稍安,随即升起的便是怒意。他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扫向门口垂首侍立的侍女和阴影中的守卫。
“这几日,你们便是这样‘照料’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令人脊背生寒,“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昳躬身回道:“回坊主,属下等不敢怠慢。只是……您吩咐掺在清粥里的‘安神散’,夜姑娘这几日几乎未动膳食。那‘梦黛香’的余毒本就需药物辅助缓缓拔除,如今药力不继,心神失守,才会……勾起旧日惊惧。”
萧陌眉头紧锁。他确实吩咐在膳食中加入了温和的宁神药物,本意是助她平复心绪,免受黑暗囚禁之苦,却没料到她抗拒至此。
怀中的夜旖缃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微微抽噎。脸贴在他胸前衣料上,鼻端忽然嗅到一丝极淡却熟悉的气息,清冽沉稳的乌木沉香。
是楚怀黎惯用的熏香。
萧陌今日入宫了。而且待的时间不短,这熏香才会如此明显地浸染在他的官服上。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劈开她混沌的恐惧。她闭着眼,脸颊在他胸前官服繁复精致的绣纹上轻轻蹭了蹭。冰凉的丝绸,细密扎实的刺绣纹路……是丞相的朝服无疑。
一个念头,微弱却顽强地钻了出来。
既然他如此紧张她的状况,甚至连官服都未及换下就匆匆赶来……
那她或许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
一点痕迹,一点线索。
但愿……楚怀黎能察觉。
萧陌见她不哭了,便想将她放开,查看她腕上的伤势。谁知他刚有动作,那双被铁链束缚的手臂,竟怯生生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然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脆弱声音,闷闷地在他胸口响起:
“别走……我害怕。”
萧陌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这突如其来的依赖和柔软,与他认知中那个即便失明也倔强带刺的夜旖缃截然不同。
他低头,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底某处最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极致的脆弱轻轻叩了一下。
“我不走。”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温和。他重新坐稳,让她靠着自己。
夜旖缃心中绷紧。她抬起被铁链磨出血痕的手腕,仿佛寻求安全感般,环上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让她带着血腥气的手腕内侧,不经意地蹭过他后颈的衣领,反复几次,直到她自己都能闻到那淡淡血腥气附着在了丝质衣料上,才略略安心,将脸埋在他肩头。
“好几天没见你了,”她声音细细的,带着未散的哭腔和一丝委屈,“去了哪里?”
只有示弱,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她心跳如擂鼓,不知这点粗浅的伎俩能否瞒过他。但此刻,这是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希望。
萧陌沉默了片刻,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抚,像安抚受惊的孩童。
“在宫中,为陛下分忧。”他答道,声音比方才又柔了几分,“江南水患的奏报堆积,北境也有些不稳的迹象,朝务繁杂。”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吃些东西,好不好?”他劝道,“不然身子受不住,旧疾新伤一起发作,更难调理。”
夜旖缃在他肩头轻轻点了点头,动作乖巧得不可思议。“那你……何时还要去?”
“一会儿便要走。”萧陌顿了顿,补充道,“若非下人急报你数日未进水米,我也不会此时赶回。”
“那你快去吧,”她抬起脸,空洞的眼睛努力朝向他声音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故作坚强的懂事,“我乖乖吃饭就好了。你别……别耽搁了正事。”
萧陌望着她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美目,心头那股陌生的柔软情绪又蔓延开来。他抬手,轻轻抚上她散落的长发,指尖拂过冰凉顺滑的发丝。
夜旖缃浑身一僵,几乎要本能地避开,却强行忍住了,甚至微微偏头,迎合般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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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原因,住院了这是最后一章存稿,要是明天出不了院,保持不了日更回到原本的隔日更还请宝子们见谅。
非常非常感谢一直在追读的读者,你们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