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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切黑小白兔云蝶语
三天后,冯兰英带着自己的绣品直接去了市征集会,地点在红星饭店,以前政务上的事都在这家大饭店举行。
冯兰英是第一次来。
里面很大,摆了许多展台。
中间的好位置早已被各县的国营厂、工艺社占据,摆着成匹的布料、成套的陶瓷,甚至还有雕花木椅等大件家具,琳琅满目,气势十足。
她向工作人员表明身份,才被引到最里边角落的专属位置。
那是她的展位,就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子,灯光昏暗,冷风还簌簌往身上刮。
冯兰英忍不住拢了拢衣衫,她今天穿得不算薄,可这风像蛇一样,专往脖子里钻,冻得她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不过她只是搓了搓手,便赶紧把东西摆了出来:
一顶用柔软白色绒线钩织,点缀着橘红色小绒球和俏皮猫耳朵的婴儿帽;
几条采用双面异色绣技法,图案或抽象或写实的真丝小方巾,光泽流转;
几双虎头鞋,造型憨态可掬,配色却鲜亮,用了湖蓝、鹅黄等不常见的颜色。
她的东西不多,体量小,但每一件都用色大胆,十分鲜活。
不远处的二楼,一群工作人员正注视着下方。
“今天可真热闹,这么多洋人,还有这么多稀奇玩意,这些东西平时哪能见到,那凳子估计得好几十块吧!”
“何止几十块,我刚刚听见他们说了这把椅子得两百。说是什么金丝楠木……啧,就是个木头,能值这么老些钱!”
“这些哪是给咱们用的,是给洋人准备的!咱们这次就是要赚洋人钱!”
“等我有钱了,我也买一个回家试试看!”
人群中,一个戴解放帽的男人神色格外冷静。
众人见他不说话,有人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崔哥,你觉得呢?”
崔国栋掀了掀眼皮,没应声,起身走到二楼窗边,抬起骨节分明的手,用力关上了窗户。
他侧目看向众人:“我们是来干活的。楼上灯坏了,小李去看看,怎么这么暗。”
众人顿时噤声,连忙四散干活去了。
冯兰英摆完东西才发现,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头顶的灯也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原本昏暗的小角落瞬间变得亮堂堂。
展会很快开始,起初人们都往中间的大展台去,很少有人留意她这小角落,一个小时过去了,冯兰英面前一个人都没有。
但冯兰英并不气馁。
柳暗花明又一村。
突然,一对外国夫妻手挽着手,停在了她的展位前。
凯文拿起那顶婴儿帽戴在头上,对着妻子做鬼脸:“苏珊,看!我像不像一只快乐的雪地小狐狸?”
苏珊则被一条双面绣丝巾吸引,丝巾正面是墨色竹子,反面却是几枝红梅。
“哦,我的上帝!”她轻轻抚摸丝巾,惊叹道,“这料子太顺滑了!还有这刺绣,背面竟然是不同的图案!太神奇了!”
他们的惊呼引来了几位同行外宾和国内工作人员。
冯兰英立刻抓住机会,落落大方地用清晰的语调介绍:“这是传统的双面绣技艺,正反两面异图异色,针线藏在中间……”
这时,负责协调展会秩序的筹备组干部毛维背着手踱步过来。
他先是惊讶于这里的热闹,看清是冯兰英和她的“小玩意儿”后,脸上的客套笑容淡了下去:“这位女同志,介绍得很不错。你是哪个单位的?介绍信我看看。”
冯兰英挺直脊背,坦然道:“毛同志,我没有单位,是个体绣娘。这是县政府特批的推荐信。”说着递上信件。
“个体户?”毛维接过信扫了一眼,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听见,“哦……就是那个拿了县长特批进来的?呵呵,有本事,有本事啊。”
这话听着像夸赞,语气和眼神里的轻蔑却像针一样扎人。
他没再多说,转身凑到几位对绣品爱不释手的外宾身边,用流利的英语低声道:“凯文先生,苏珊女士,冯女士的手艺确实精巧,令人赞叹。但她是个体经营,没有稳定的生产单位和团队支撑。这类小批量、纯手工制品欣赏价值高,恐怕……很难满足诸位大批量、标准化的采购需求。毕竟,外贸订单讲究稳定供货,对吧?”
这话一出,几位外宾的热情明显冷却了几分。
凯文遗憾地摘下帽子放回桌上,耸耸肩:“太可惜了!苏珊,这帽子多可爱,我们的朋友肯定会喜欢。可……无法保证数量,确实是个问题。”
苏珊也依依不舍地放下丝巾,附和道:“是的,质量虽好,但商业合作需要考虑更多因素。”
冯兰英隐约听出他们的意思,心一横,上前一步用略带口音却清晰的英语回应:“凯文先生,苏珊女士,请等一下!”
她拿起帽子,语气真诚而有力:“我明白您对批量生产的担忧。但请想想,参天大树也是由种子长成的。现在有成千上万像我一样热爱手艺的个体劳动者!我们或许分散,但心意相通、手艺同源!只要有机会,就能像溪流汇成江河,凝聚起来满足您的需求!”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向毛维:“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断。个体力量虽小,汇聚起来便能创造奇迹!”
毛维被噎得脸上挂不住,强辩道:“冯兰英同志,理想虽好,可现实就是现实!外贸不是过家家,需要严谨的合同、稳定的质量!你一个人,怎么保证?”
“质量,我用作品说话!合同,我可以签!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能证明,个体户也能扛起外贸的重任!”冯兰英毫不退缩,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就在双方僵持时,一个洪亮又带着怒意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毛维你小子懂个啥?!”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郑开山穿着板正的中山装,拄着手杖,怒气冲冲地拨开人群走来。
他先对几位外宾微微颔首,随即用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住毛维,手指险些戳到他鼻子上:“小兔崽子!你除了拿条条框框卡人,还会干什么?!冯兰英这丫头的手艺,我亲眼看过、亲手摸过!她那双面绣的抢针刺、虚实针,现在还有几个人会?!这配色、这创新,哪点比死守老样子的差?!你说她不能批量生产?我告诉你,真正的好手艺,一件顶十件!外贸要的是特色、是精品,不是大路货!”
毛维在郑开山面前气势骤减,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解释:“郑、郑老,您别动气,我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郑开山根本不听,转头用流利得让冯兰英惊讶的英语,对着外宾指着绣品侃侃而谈。
从针法历史到艺术价值,从创新设计到市场潜力,逻辑清晰、见解独到,全然颠覆了他平时古板匠人的形象。
外宾们被他的专业和气势折服,频频点头。
凯文重新拿起帽子,对苏珊说:“这位老师傅说得对!我们要的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特色!”
最终,在郑开山的“保驾护航”下,冯兰英与凯文夫妇进入旁边的会议室详谈。
她适时提出样品订单、分批交货等方案,成功拿下一笔订购数百件绣品的意向合同,定价远超国内普通工艺品,堪称天价!
门外,毛维脸色铁青地站着。
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表哥,我的东西都没人看……你帮我想想办法呀……”
毛维正憋着火,没好气地甩开她:“帮你?看看你那手艺!死板板的,一点灵气没有!人家一个乡下个体户都能被看上,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工艺社出来的?”
张丽君扁着嘴,委屈道:“我好歹是正经单位的人……你就不能想办法把她的单子……搅黄,或者弄到我们社里来做?”
毛维眼神阴鸷地瞥了眼冯兰英离开的方向,压低声音:“急什么?走着瞧!有她好看的!”
张丽君没讨到好,只能闷哼着往回走,没留意拐角的情况。
“砰”的一声闷响,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一个坚硬又温暖的胸膛。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张丽君被撞得眼冒金星,下意识就要骂出声,捂着鼻子猛地抬头。
下一秒,所有刻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抬眼便撞进一道冷峻目光中。
男人身形挺拔,她需仰头才及他肩头。
藏蓝色解放帽压着眉眼,帽檐阴影下,眼眸锐利如鹰隼,下颌线条冷硬,薄唇紧抿,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可这份冷冽偏裹在一身普通中山装里,寻常衣料竟压不住迫人气场,反差惊人。
他不过淡淡扫她一眼,眼神里的不耐像冰碴,却让张丽君的心骤然攥紧,狂跳着撞得耳膜发响。
“对、对不起……”张丽君的脸“唰”地红了。
男人没回应她的道歉,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只是微微侧身,利落绕过她,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消失了。
“好俊的男人……要是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死也愿意。”张丽君喃喃自语。
然而她话音刚落。
啪!
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我们家大小姐的男人也是你可以肖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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