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天也不想负责！

　　周一上班，黎雯一冲进公司，就嗅到一种紧绷的、被时间追赶的味道，那时独属于勒克司的压迫感。

　　「老天，勒克司来了？」她压低声音问邻座的伊森。

　　昨晚纵情的后果是今早起晚了半小时，她几乎是踩着最后一分钟打卡的。

　　伊森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朝总裁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来了，听艾米说，他是下飞机直奔公司的。真要命。」

　　黎雯迅速放下包，开机，调出那份她精心打磨的季度复盘报告。

　　伊森凑过来，瞥了一眼她的屏幕，咂了咂舌：「宝贝儿，你这做得跟投行研报似的。不过嘛，勒克司就好这口。」

　　「我就惨了，」他摇摇头，一脸生无可恋，「我昨晚光顾着修图发朋友圈，连自己写的季度总结是什么内容都忘了。早上起来一看，满篇‘协同赋能’‘垂直深耕’这种鬼话，我自己都看不懂。」

　　「勒克司喜欢用数据说话。」黎雯指尖在触控板上轻划，「他说过广告不是艺术品，是门生意。」

　　话一出口，黎雯自己都顿了一下。

　　半年前的她，还在为一句神来之笔的slogan雀跃，为一个绝妙的视觉创意与设计师争论不休。那时候，她相信好广告该有温度，能钻进人心窝里挠一挠。

　　是勒克司，把这种浪漫主义的信仰，碾得粉碎。

　　他第一次驳回她的方案时，只抛来一个问题：「这个创意能带来多少销售额？」

　　黎雯愣住了，试图解释品牌价值、情感连接、长期认知......

　　「我要的是转化率。」勒克司打断她，视线犹如手术刀，「GM不是慈善机构，是赚钱的机器。你的工作不是搞艺术，是帮客户把产品卖出去。」

　　从那以后，黎雯被迫学会了用另一套语言思考。

　　她开始研究市场报告，学习数据分析工具，甚至报了一个线上商业分析课程。

　　她发现，当她把一个看似感性的创意，拆解成可量化、可追踪的指标时，勒克司那张永远紧皱的眉头，才会稍微松开一点。

　　这种转变是痛苦的，把身体里柔软的、感性的组织，硬生生替换成坚硬的、理性的骨骼。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摸到了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九点二十五分，各部门主管陆续进入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满人，空气里咖啡香混着打印纸的油墨味，底下涌动着无声的紧绷。投影在幕布上投出GM银灰色的logo，冷调，不带情绪。

　　黎雯坐在策划部区域，面前摊开笔记本和厚厚一沓材料。伊森坐在她旁边，正低头戳电脑，表情难得严肃。

　　「听说这次复盘会砍预算。」他压着嗓子，「市场部那个新媒体项目，上周数据跌得妈都不认。」

　　黎雯点点头，视线落在会议室入口。

　　九点二十九分，勒克司走了进来。

　　深灰双排扣西装，没系领带，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底有层淡淡的倦影，是跨洲时差留下的薄霭。

　　他径直走到长桌主位，没立刻坐，目光先扫了一圈。

　　那视线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强。所过之处，将每个人的表情、姿态、甚至呼吸的节奏都照得无所遁形。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会议室，瞬息安静下来。

　　「开始吧。」他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平直。

　　第一个汇报的是品牌部总监Vincent，他四十岁出头、总是笑眯眯的。

　　他介绍的是GM本季度最大的一个项目，为一家国产新能源汽车品牌做的全案推广。

　　方案精美绝伦，充满了各种炫酷的动画和感人的用户故事。讲到一半时，他甚至播放了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画面里一家人开着新车驰骋在草原上，背景音乐激昂澎湃。

　　黎雯偷偷瞥了一眼勒克司。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黎雯注意到，他的食指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这是他不耐烦的标志。

　　果然，视频播完，品牌总监正要继续讲述社交媒体上的声量数据时，勒克司开口了。

　　「所以，」他满脸不耐，「这个项目投入了八百万预算，带来了多少实际订单？」

　　品牌总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这个......品牌的认知度和美誉度都有显著提升，我们在微博上的话题阅读量达到了......」

　　「我问的是订单。」勒克司将他的话挡了回去，「具体的数字。多少人在看过你们的广告后，去了线下门店？多少人最终完成了购买？」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有人低下头假装翻看资料，有人望着面前的水杯出神。

　　品牌总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部分数据......我们还在和客户同步，暂时没有......」

　　「没有？」勒克司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八百万花出去，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带来了多少销售额？」

　　接下来的十分钟，成了单方面的拷问。

　　「你说社交媒体曝光量三亿，那转化率是多少？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五？」

　　「品牌美誉度提升了，具体数字呢？用什么指标衡量？NPS（净推荐值）涨了几个点？」

　　「内容创意获得业界好评，哪个业界？评了什么奖？评委是谁？获奖对销售有实际帮助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从投放渠道的转化率，到内容创意的可复制性，再到团队的人效比......

　　品牌总监从一开始的试图解释，到后来的语无伦次，最后几乎是僵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重做。」勒克司最后说，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周三之前，我要看到一份能回答所有这些问题的报告。如果做不到，这个项目组的所有人，包括你，年终奖清零。」

　　会议室里呼吸声都轻了。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口持续发出低微的嘶声，仿佛某种冰冷的生物在暗中游走。

　　黎雯垂眼，盯着自己面前的报告封面。她能感觉到勒克司的视线扫过全场，尖锐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就像现在。

　　轮到市场部总监Richard汇报时，他起身的动作明显迟滞，膝盖似乎软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新媒体矩阵的运营情况。

　　说到一半，他提到「由于竞品加大了投放力度，导致我们本月数据出现小幅下滑」。

　　勒克司立马提出质疑，「所以你的结论是，竞品投放力度加大，导致我们数据下滑？」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那为什么同一时间段，竞品A的数据增长了12%，竞品B增长8%，而我们下跌15%？」

　　Richard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因为我们的内容不够有吸引力？」勒克司替他说完，提出反驳，「那为什么上个月同样的内容团队，能做出增长20%的案例？」

　　「因为......」市场总监迅速整理思路，试图给出一个结构化的回应，「我们之前的增长主要依赖A/B两个核心渠道的精准投放。但这个月，竞品不仅大幅提高了预算，还调整了其内容策略，更侧重于话题炒作和社交裂变，这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我们原有渠道的注意力份额，导致了效率的暂时下滑。」

　　「所以，当环境变化、对手出招，」勒克司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敲，「你的应对就是看着数据下滑，然后归因于‘市场变了’？」

　　「Richard，如果你的应变能力只能在风平浪静时体现，一有风浪就失效，那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不如直接设定一套固定流程，每年重复执行，更省成本。」

　　Richard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渗出的细密汗意，但强撑着没有去擦。

　　「我们计划在下个季度调整内容方向，增加更多UGC和互动玩法......」他的声音比刚才紧了些，但仍在努力稳住节奏，挽回局面。

　　「具体方案。」勒克司没有让他继续延伸，「我要看到可执行的步骤、时间节点、预期效果和风险评估。不是方向，是方案。」

　　「好的陆总，我们......」

　　「下一个。」勒克司已移开视线，看向创意部总监。

　　Richard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旁边艾米提醒，他才恍惚走下台，手指死死抠着平板边缘。

　　黎雯手心渗出薄汗。她看着伊森走上台，被诘问，质询，训斥，然后同样无可挽回地溃败下来。

　　空气里的压力稠得化不开。

　　每个人都感到头上悬着一把刀，既恐惧它落下，又希望它能快点落下，好结束这场煎熬。

　　在这个过程中，黎雯认真留意着勒克司的微表情。

　　当伊森给出清晰的数据支撑时，他的眉头会微微舒展；当出现逻辑漏洞时，他的下颌线会绷紧；当听到有价值的洞察时，他的指尖会在桌面上停顿半秒，那是他在思考。

　　这些近乎本能的解读，源于她无数次会议中的刻意观察与总结。

　　起初是为了更好地应对他的提问，后来则演变成一种更深的理解：勒克司并非存心刁难，他只是对低效和愚蠢，有着病理性的不耐。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迅速刺穿表象，抵达问题的核心。

　　在传统广告公司，创意是王。一句惊艳的slogan、一个病毒式的传播点子，就能赢得满堂彩。但勒克司把广告当成生意来做。他要的是转化率、是ROI（投资回报率）、是市场份额的增长。

　　这种思维转变，黎雯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

　　起初如同被强行按头换了一副看待世界的镜片，全是冰冷陌生的棱角。后来回望，正是这套看似「无情」的逻辑，逼迫她褪去了悬浮的幻想，学会了用更坚实、更具象的框架去构筑每一个想法。

　　几位总监陆续结束发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余悸。

　　「接下来，部门主管。」勒克司开口，将会议拉入下一个更具体的环节。

　　黎雯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抬起头——

　　却发现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勒克司正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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