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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具情人(65)
白蕴根本没怀疑过白栾。
“堂哥他是我升一线队之后才找到我妈的,他从小就被遗弃了,被国外夫妻收养,长大后才回国,经历了一番周折才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爸是他大伯,在我刚出生就去世了,我妈又跟老家断了联系,他找了很久才找到我们母子俩。”
“你们做过DNA检测?”
“不用吧。”白蕴尴尬笑道,“我妈也承认了,她和我爸是私奔,老家那边的确有个叔叔,当年小叔独自照顾我爷爷,吃了不少苦,走了也有些年了。”
“你妈的视力不好?”
“嗯,她做了一辈子苦工,在流水线上给鞋上胶水,慢慢把她熏得眼神越来越不灵光,有一次意外,胶水射到了眼睛里,她就……几乎看不见了。”
“哪一年的事。”
“……也是我去一线队那年冬训。”
“确定是意外吗?”
白蕴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减虞低声道,“白栾根本就不是你堂哥,你妈妈认错人了。”
这个论调太武断,也太刁钻了,白蕴根本没法接话。
他以为减虞这么推断,是想撇清白栾跟自己的关系。
点头之交,减虞能费心出谋划策,让白蕴心中感到温暖。
他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秦达、赫尔曼、古德,都是他认定的恩人好友,假如一开始,他是为了万阙发誓复兴定安,那么如今,这些人也成了动力的来源。
“谢谢你,减先生。”白蕴重申道,“不管怎样,白栾是我堂哥,我必须得帮他,当年我妈视网膜被灼伤了,差点摘掉眼球,是白栾替我跑前跑后,照顾我妈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现在缓刑也好,减刑也罢,我只能尽力保住他的命。”
前提是白栾老实跟律师坦白,为什么杀巫山,又从哪弄到的枪。
在巫山死后,白栾还拿走了他的手机,冒充他换IP发微博,还把他家里弄得跟土匪过境似的一团糟。
减虞知道他误会了,也不解释,顺着话说:“嗯,我只是不希望你比赛受到影响。”
白蕴又撇过头去。
可以断定,比赛才是导致白蕴郁郁寡欢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谈,也不能谈。
可他还是独自来到了N市,守在万阙的楼下,畏足不前。
跟冷水医院一样,一切线索回归到了万阙手中。
不能再被牵着鼻子走了。
减虞道:“想保住他的命,我倒是有办法。”
白蕴扭过头来:“怎么说?”
减虞笑道:“你跟巫山打过交道,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们捉笔杆子的,最擅长编故事。”
白蕴get到了他的意思,踟蹰不敢答应。
“我不明白,减老师,你……”想都不用想,减虞找上门就是奔着这事来的。
“你到底为了什么呢?”
减虞悠悠望向远方的红色塔顶,平淡说道:“我有个朋友也死了。”
“啊,节哀。”
“没什么可哀的。”
“可这跟我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减虞盯住白蕴真诚的双眼,忽而笑道:“我想让她活过来。”
白蕴一脸你这就开始编故事了?
“逗你玩的,只是不想又多死一个认识的人罢了。”减虞改口,“我朋友不多。”
白蕴顿道:“你那个朋友我认识吗?”
减虞:“不认识吧。”
白蕴:“那是我多想了。”
椴树黄花被风吹落,飘进窗户,粘在了白蕴的眉头。
他沉浸在情绪中,未曾察觉。
花朵嫩黄可爱,像是蝴蝶在亲吻他的眉心,叫他别难过了。
减虞忽然低声徐徐道:“正常逻辑下,人的所有行为和表达,背后无一例外都藏着潜在利益驱动,想明白这一点,你就可以解释得通现今的困境。”
白蕴微微讶异。
不明白减虞何出此言。
但……
他莫名听进去了。
黄花拂落,减虞看到白蕴蹙眉,显然在认真消化这句话。
“那……如果现在的局面,根本没法解释呢?”
“那就去检验前提。”
“前提是什么?”
减虞刚想答“正常逻辑”,但很快住嘴。
这样是没法帮助白蕴的。
“不能理解,就不用去理解了。”
闻言,白蕴咬了咬嘴唇内部的软肉,这个不自觉的小习惯已经导致那块肉破了又痊愈,痊愈了又破,变肿成了绿豆大小的肉块,喝水会痒,但他改不掉。
他挫败道:“不行,我得理解,因为我必须……我不能接受……可我不明白。”
减虞预备下车了,最后说道:“矛盾是利益集团的对抗,困境,便是对抗的结果,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你想弄明白,先得让利益集团浮出水面。”
当晚减虞便回到A市。
白蕴联系律师经纪人,要把白栾案子的处理权都移交给他。
又莫名其妙多出来个陌生人,经纪人警惕地敲响警钟,但有方君正这个难伺候的“珠玉在前”,冷静理智、人脉又广的减虞很快就被接纳了。
一番打听,经纪人才知道减虞跟白栾、巫山是同事,这下都想把整个烂摊子都打包卖给减虞。
减虞无视厉宁聪的骚扰,窝在家里继续一遍遍听录音。
这期间,小久发来一个10G的文件包。
好消息是,绵绵百分百存了《情人》的最初版本文档。
坏消息是,文档被删除了,只留下一个文件夹,里面没东西。
小久在电话里说道:“绵绵的……已经找到了,缝合完又叫我去了一次。”
泡在冰冷的江水里浮浮沉沉数天,绵绵的头颅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法医说视神经断了,找不到,用两颗义眼代替。
封袋之前,小久忍着害怕仔细描摹绵绵惨不忍睹的遗体,小声说了句睡吧。
减虞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龙舌兰,“啵”地一声撬开盖。
“火化了吗。”
“嗯,叔叔阿姨送骨灰先回老家了,我正准备去参加葬礼,我还找叔叔要到她的电脑,想用软件还原数据,可惜没成功。”
减虞道:“没找到算了吧,不是重要的东西。”
数口冰爽辛辣的酒精咕咚下肚,抵消了几分钟前才消停的胃痉挛带来的后痛。
他轻轻呼气,赤脚踢开满地碍事的空酒瓶,听到小久那边火车在哐啷哐啷地摇摆。
她好像没座位,不停被人要求让路。
“你什么时候回N市?听说总部有意愿调你去TSUM当店长。”减虞随口问。
消息来源很可靠,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给小久住,她通勤就方便许多。
小久却勉强笑了笑:“我不回去了。”
“嗯?去哪儿。”
“去天山。”
小久勒紧背包,探头看了眼行李架上的包裹,才抚摸着脖子上的相机缓缓回道。
“我辞职了,替她去看看世界。”
**
惊蛰一场春雨后,手续办妥,减虞终于获得白栾的探视权。
他一直扮演着热心同事,事无巨细过问白栾在看守所的生活。
白栾却跟哑巴了一样,对律师三缄其口,经纪人提到减虞,他反而会哈哈大笑,疯疯癫癫地念什么“太晚了,太晚了。”
减虞将生日宴录音整理成一份表格,预备带进看守所跟白栾详谈,逼他说实话,交出巫山当年当场记下的《情人》手稿。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再度发生。
白栾在一审开庭的前夜大闹看守所,袭警逃狱被捉回,混乱中抢到警枪,伤了三名无辜路人,最终被一枪毙命。
人不用保了,律师也气得牙痒痒,撂挑子不干了。
这次,白蕴的母亲不得不离开C市前来为侄子收尸送葬。
**
减虞收拾几件衣服走出公寓,楼下老头院中养的花草已经被悉数除尽,换成了学步车、露营顶棚和烧烤架。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停在东门口。
方君正见减虞穿着极显身材的直筒白色裤子走出来,很没素质地长按喇叭。
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车门,吹了声口哨。
春天来了,A市空中飘着石楠花尚还青嫩的淡淡涩味。
方君正人壮火大,穿上了灰色工字背心,花臂令路人敬而远之,牛仔裤没系皮带,又松又紧地挂在略显圆润的壮实腰间,妥妥一流氓地痞。
“你起来了,太阳还没起来呢,戴什么墨镜?”方君正揶揄道。
减虞没理,从另一侧上后座。
把包往后一扔,摘了墨镜换成蒸汽眼罩,全程懒得睁眼,无缝进入休眠模式。
方君正笑了笑,弯腰越过副驾,半个身子都塞了进来。
“把我当司机?”
“不敢。”
“这是不敢的态度吗?”
方君正“啪”地大力关门,手掌抚在引擎盖上溜达回来,上车。
“自动驾驶已接管,请系好安全带。”
“目的地,C市桃源镇,预计七小时后出现大雾,能见度低,若无操作将驶入服务区临时停车。”
方君正设置好便放平座椅,往后一倒,减虞蒙着眼感知到空间越来越窄,及时抽身,才没被挤成肉酱。
“嘶,这贵点的新车是不一样,后排挺贴腰,赶得上履带装甲了。”
“方队长做了大半辈子的高级杀手,小半辈子的保镖,区区一大排量也入得了你法眼?”
方君正岔开腿坐着,把减虞挤到角落,才舒舒服服地枕着头说道:“看是当谁的司机。”
“只有陶会长配?你也会蓄谋让她晕车吗?”减虞淡淡嘲讽。
“又记仇,生意是生意,生活是生活。”
“有老婆儿子不养,还谈生活?”
减虞双手自然垂在深黑色的座椅上,下巴微抬,幽幽来了一句。
晌午的阳光掠过他清俊的侧脸,耳垂嫩白,珍珠冷冽,弯曲的骨节脆生生、白津津,方君正仗着他戴眼罩,肆无忌惮用目光描绘他每一寸肌肤。
若减虞摘下眼罩,一定能发现此时嘴角噙笑的方君正有着说不出的熟悉。
倏地,方君正压过去,大手覆盖住那看上去就冰凉凉的手指。
“要是家里有你这样的老婆,我还会不养吗?”
浓浓的调侃快从低沉的嗓音里滴出来了。
减虞兀自安稳地闭目养神,懒散念起了顺口溜:“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没屁硬挤,锻炼身体。”
方君正拧眉道:“在哪学的这么粗俗的玩意儿,赶紧给我忘了。”
“……屁放得响,能当校长,屁放得臭,能当教授……”
大手抓起减虞就捏,减虞反过来在方君正手心挠了挠。
“你没听过这句顺口溜吗?”减虞意味深长道,“这屁来自意大利,出自上个世纪末达里奥·福的话剧改编,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被警察误杀了,于是他们商量着找人来擦屁股,找到了一个自称作家的疯子,要他编故事粉饰他们的罪行。”
“真够高端的,怎么,又变着法骂我没文化吗。”
减虞侧头,秀丽的鼻梁被黑色眼罩勒着,映入方君正的眼帘。
他的下半张脸模糊了血统,极富亚洲人的脆弱乖巧。
说话的声音轻,幅度也轻,下嘴唇肉肉的,一边说话一边打颤,雪白的牙齿时不时像咬嘴唇似的露出来。
“方队长,你好像没有童年,生下来就是这副欠扁兵痞的死样。”
“那我该谢谢夸奖?太有男人味也是一种天赋。”
方君正随口应和着,两颗眼珠子就扎减虞嘴上了,拔都拔不出来,啧啧地摇头欣赏,不出声,就这么摩挲着掌心冰凉的手指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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