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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静室之中,药香袅袅,众人凝神屏气,小心翼翼围站一旁。
玉簪束发的男人面色沉静,他双手轻扬,抖动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腕,右腕内侧一道浅色疤痕隐在堆叠的袖口下,闵铎落座于竹榻一边。
“坐,陆儿。”他温声开口。
商陆应声坐到塌上另一侧,在闵铎的示意下,他伸出左手搁在小几上。
闵铎一边观他脸色一边搭脉,间或提问几句,点头思索。
半刻后,有弟子端上清茶。闵铎结束诊脉,拿过一旁的干净帕子细细擦手,之后才端起茶盏吹开浮沫,浅尝一口。
“伤势大体无碍,内伤还需温养一阵,得好好谢谢给你诊治的大夫,若不是他及时帮你祛毒,靠我的解毒丹恐撑不到我下山来看你们。”
话落,几个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神色窘迫。
闵铎一顿,微笑道:“怎么,一副心虚不安的表情,可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趣事?”
纪霜叶见状上前一步:“禀师叔,之前弟子们心切对给师兄治伤的大夫有所警惕,此时不免有些惭愧,弟子已训诫过他们。”
“呵,想必摆了不少架子,甩脸色给人看了吧。”闵铎摇头,“行走江湖,需得谨小慎微、谦恭有礼,你们作为峋山派新一代,有责任将侠义之剑发扬光大,其中首要的是为人,身正方能正人。”
“师叔所言甚是,弟子谨记。”商陆瞧了眼师弟妹们,垂首道。
“弟子谨记。”其余弟子纷纷应和。
闵铎挥了挥手:“罢了。不过,南塘竟有擅医解毒者,实让人意外。”
商陆已重新理好衣袍,站于一侧回道:“并非南塘本地人,是一过路游医,据说师承黄药师,弟子侥幸为她所救。”
“黄药师?”闵铎一挑眉,“江湖上未曾听过此名号。”
商陆:“是一济世游医,常住北地一带。”
“北地?我年少时去过,多是山林险峻,奇花异草不少,那儿能出个有本事的药师倒也自然。”
闵铎接着又询问了一些琐事,一壶茶也喝得差不多了。
他挥了下衣袖,单手放在膝侧,缓声道:“此次掌门师兄交待了任务,他命我带你们前去丰州碌城,武林大会在即,需提前做好准备。”
感受到闵铎扫向自己的目光,商陆垂眸:“弟子无能,辜负所托,未及时抓获殷数。”
“狡兔尚有三窟,且那人手段阴毒,不怪你。”闵铎微叹,眉眼稍冷道,“我已收到确切消息,欧阳馗在丰州出没,姓殷的身为徒弟定会与之会合。说不定,此刻他已在路上,你们也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众弟子拱手道:“是。”
待出了静室门,商陆不觉呼出一口气,全然不似在人前的淡然镇定。
“大师兄,在想什么?”纪霜叶跟在后头轻问。
商陆的手指不经意蜷缩了下,他摇摇头:“没什么。”
“你啊,一定又在忧心些有的没的,现在师叔在,大师兄就可以歇歇了,晏姑娘说了你要少操劳,伤病才能好得快。”纪霜叶浅笑,“或许,接下来去丰州,我们能再见到她呢。”
丰州……那人是说过要去凑热闹。但愿再见时,他能有机会还了她的恩情。
商陆眸中泛起涟漪,他低嗯一声。
“一切随缘。”
·
天气越发炎热,头两日,车上有新鲜食材吃得还算丰盛,之后就只能靠打些野味加餐。
晏璇自是不用关心那些,不过行进路上旁观学了点东西。比如打野味就有讲究,除了野菜野果,想要吃得容易首选最好是鱼虾,然后是野兔野鸡易抓易处理的。
莫想着逮只野猪烤来吃,不说危险,就算费功夫拿下了,能下嘴咬得动肉的算天赋异禀,那些野味的肉质除去腥臊味不说,可是巨硬无比,牙都能磕坏了。
在路上走了四五天,这日他们途径一条宽敞溪流停下歇息,正好洗去一身闷臭。
司珩在附近探看一番,说这水的源头大约是从泽溪分过来的,泽溪虽叫溪却是一条天然水道横跨了丰州几个城,郦城便是在这条水道旁。
他们离目的地很近了。
几人分工协作,有拾柴烧火的,捕鱼摘菜的,照料马匹的,晏璇则背上她的小药箱被安顿在不远的树下,任她埋头炼制新药。
大约是被苍翊刺激狠了,她萌发一股强烈冲劲,比在雾山时还奋进,拉着司珩和孟珎时常探讨,像个刚见识到学海无涯求知若渴的学子。
泑山或是地理气候特殊,晏璇听司珩提到了一些药及其药性,都是她不曾了解的,师父给的手札中也难找相似,令她十分新奇。她也同孟珎研究解毒方子,譬如在不影响雪莲丹的增益药效下如何化解或者减少它的副作用。
除开必要的进食、休息,晏璇几乎一心都扑在药上,马车里多了许多做了标记的瓶瓶罐罐,好在出发前孟珎给她备了足够多的空药瓶,随她折腾。
“小姐,这个……给你。”
晏曜低怯的声音传来,晏璇拿药刷的手一顿,她甫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捧沾着水露的野花。
“你摘的,送我?”晏璇问。
“嗯。”晏曜点头,嘴角含笑,“在小溪那边,我捡干草的时候发现的。这种紫色的小花很好看,我觉得小姐会喜欢。”
晏璇接过,这些色彩斑斓的野花与之前晏曜送她的很像,里面有不少还是清热解毒的药草。其中他特指的紫花,只花瓣尖有一抹紫色,花的形状像一只向下展翅的飞燕,很少见。
晏璇:“它有名字吗?”
“唔……好像是叫紫缨花,小的时候我记得有人是这么叫它的。”
紫缨花……倒是和她知道的另一种同名的花长得完全不一样。
“好听又好看,谢谢你呀,小曜。”
少年脸上总带着羞涩的笑意,真心也好,报恩也罢,他用行动让晏璇感受到他的赤诚,哪怕有时表现得有些笨拙。
从前的他过于弱小陷入困境,然他没有被苦痛腐蚀本性,他难忘且珍惜苦难岁月中建立起的友谊。花灯节那夜,晏璇不知他去做了什么,或是告别旧友,或是了断恩怨,从此他才算真的是晏曜了。
“小徒儿,别摘你那花花草草了,快过来帮师父一把。”花奕喊了一嗓子。
晏曜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师父。”
晏璇笑笑:“去吧。”
花奕正单手扛着晏璇的轮椅,将其放在平地上,见晏曜过来便指挥他去溪边取水。
“擦洗几遍,等日光晒干就好。”她顺手丢给他一张帕子。
晏曜忙伸手接过,点头应是。
花奕拍了拍手,几步走到晏璇身边,盘腿坐下。
“那轮椅两天前不是才擦过,孟珎怎么又要我帮你洗一遍?”她单手撑着额头,看晏璇捣鼓药材。
晏璇微窘,她不是很想解释那晚自己与耗子的近距离“激战”……
拜苍翊所赐,她吃了药后,体内在短时间释放出某种气息,令她真成了耗子眼里的香饽饽。倘若她不怕老鼠,随便几根银针或是一石头解决了,恰巧她对老鼠的过度洁癖反应使她自乱阵脚。
孟珎几次见她心中介怀,时不时皱眉嫌弃,便对她近身物品的洁净上了心,轮椅就是其一。
“明明师兄拜托了奕姐姐,姐姐又把事丢给晏曜去做。”晏璇斜她一眼。
花奕双手抱胸,往后一仰,靠坐在树上:“他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他喜欢帮你做事,让他忙去吧。”
随着郦城越来越近,晏璇偶尔有种旅程将近尾声的怅然,她望着粼粼水光边,上卷着裤腿干活的晏曜,问道:“奕姐姐,晏曜的武功学得如何?”
“他以前在杂耍班子,底子是有一些的,不过,我觉得他更喜欢跟着你学医。”花奕道。
晏璇惊讶:“是吗?他从未与我说过。”
“或许我这样说也不对。”花奕一手指了指前方,“你看,他只是愿意待在你身边,至于让他学医还是学武,他并不在乎,因为是你的意思,他才听话去做。”
晏璇:“……”
“不用多想。”花奕摇头笑道,“你让他学武又不是想他成为武林高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晏璇轻叹:“奕姐姐,一些话说来你可能会嘲笑我胡思。”
花奕:“什么?”
晏璇:“我直觉不久的将来,大家便会各奔东西……”
花奕一下坐直身体,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咬牙道:“你也知道是胡思,难不成你认了舅舅,找回亲生爹娘后就想把我们一大帮人全撇了?”
晏璇苦笑:“怎么会,不是……”
“那是什么?信不信把你这话告诉孟珎,他能寸步不离天天盯紧你,闷葫芦的优势就在这。”
师兄他应该不会吧……他不会做令她难堪亦或讨厌的事。
晏璇下意识抬眼搜寻起他的身影,扫视了一大圈,其余人都见着了唯独少了他。
“他不在。”花奕哼笑,“你是不是也怕了他那股缠人的倔劲?方才他交待我帮你清洗轮椅,自己骑马离开了,说有些私事要办。”
私事?办什么私事需要骑马离开,也没有与她打个照面就走了……
晏璇一下下捣着药杵,想着这些天是不是自己太专注于炼药了,都没和他好好说话。
“你都捣弄半天了,还有哪些需要处理的,我来帮你。”花奕道。
晏璇摇头:“都差不多了,有些药材含有毒性,奕姐姐不熟悉,要是弄巧成拙伤了就不好了。”
花奕撇撇嘴,她确实对草药一窍不通,故看了一会也不知如何下手帮忙。
唔,说她全不认识也不尽然,这儿有一样她还是识得的,饭桌上还能见着呢。
“这个我知道,是茴香,原来它也能入药。”花奕指了指药柜中的几粒种子。
晏璇看一眼,点点头:“嗯,是小茴香,有行气、散寒止痛的功效。”
话落,晏璇定定愣了好一会。
花奕不明所以,疑道:“怎么了?茴香有问题?”
“茴香……”晏璇摇头,她抬眼望向溪水的另一头。
一股窒闷袭来,晏璇张了张嘴,转头看向花奕,认真问道:“奕姐姐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叫得上名的镇子?”
花奕:“你若问我丰州城里的我还能说上来,这儿太偏了。要不问问你舅舅,他见多识广。”
司珩抓了几尾鱼,刚收拾好串上木棍架到火堆上烤,人就被喊了过来。
“这附近的村镇?我记得,往西北方向去,几十里外应该有个叫河山镇的,镇子不大,也是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
司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璇,我们没必要绕远路去那,差不多明日就能到目的地了。”
河山镇啊……
那是孟珎的故乡……
晏璇挤出一丝微笑,点头应和。
师兄他谁都没惊动,一个人走了。
晏璇明白他的性子如此,心里仍泛起一丝愧意,她与他,好似只有她在索取。
她一直没真正在乎过孟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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