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下青贮花香

　　城外鬼市。
　　我下了马车，接过卫脩递过来的伞，朝着里头走去。听着不远处悠扬的笛声，我随口问了卫脩一句，“若是将来有一天，你们都同我战死沙场，你可会怪我？”
　　他毫不犹豫地摇了头，“不会。”
　　“若是冤死呢？”若是因为你们跟了我，才必须要死呢？
　　“能与主子和兄弟们共赴黄泉，亦是一大幸事。”他说的十分平淡，可我听着却怎么都不是滋味。“赴什么黄泉，都给劳资好好活着。”
　　抬头看了眼半掩着窗，再瞧了瞧记忆里熟悉的远处，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便进店上了楼。
　　二楼客房的门敞开着，仿佛知道我会来似的。站在门口敬了一礼，便撩袍踏进。
　　持笛的男子面上带着面具，画着人们最为恐惧的鬼怪。见我进来，放了笛，示意我坐。
　　他提起温好的酒壶，倒了满满两杯才作罢。端了一杯，放在我前头。
　　“你何时这么讲礼数了？”
　　“也讲不了几回了......”语罢，我同他都怔愣了片刻。赶忙笑了笑，“咱大荣的不败将军，难得回来了，怎么舍得屈居鬼市这种地方？”
　　他就是大荣的西北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下了不朽的战功，战绩全为胜绩，从未失过手。只是，我回京后不久，他便递了折子，说自己早有隐疾，无法再戍守边关，请求回京养伤。他手下有二十万大军，若换了别的帝王，定是忌惮得不行，可是这帝王是我，那就不太一样了。
　　“听说你软弱无能？胸无大志？身残体弱？”他在西北呆的久了，说话也直来直去的，我理解！我十分理解！我最为理解！
　　讪笑一二，“都说是听说了嘛，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摆了摆手，拾起面前的酒杯，正准备一饮而下，可才喝了一口，就烫了不行，赶忙放下，吐了吐舌头。
　　“可我怎么看你就打算这样荒唐地活下去呢？”
　　“......”我起了身，站到窗前，望着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鬼市。原来明灯之下，一切罪恶和肮脏都可以被掩盖。我听见了不远处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他们应该玩的很开心，他们不知道他们踏着这块土地曾经埋葬了多少人命，不对，他们不需要知道。
　　“你笛子吹得不错，我能再听一次吗？”
　　他像是生气了，掀了矮桌，将笛子一甩而下。笛子是玉做的，这么一摔，可受不住，立马碎成了一片，他就踏着一地碎玉，走到了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逼的我直视他。
　　“你就认了？”
　　淡淡一笑，“不然呢？”
　　“你当初以一敌百的杀劲呢？你在大漠鏖战十天的韧劲呢？你当初救我时，不是这样子的。”
　　“人会变的......”
　　“我不信！我信山盟海誓会变，沧海桑田会变，地老天荒会变，物是人非会变，斗转星移会变，我不信你会变。”
　　我勉强维持着笑容，慢慢使劲，想要挣脱他的禁锢。“我怕了，我怕我的心上人因我而死，我怕我的挚友会因为我而死无全尸，我怕我的兄弟们会因为我而冤枉赴死，我不想......”
　　难得挣开了，手腕却疼的紧，也不知道到底是手疼，还是心疼。
　　回到椅子上安然坐好，望着一地碎玉，不禁笑出了声，“当初我一逼着你给我吹笛子，你就恶狠狠地说，要把这笛子给摔了，今日，你倒是真做了你多年来所想之事。”
　　他回过神来，回到椅子上，看着碎玉，也嘲讽一笑，“我的挚友是江南顾熙，我只愿意为她一人吹奏。”
　　望了他一眼，妄图用这一眼，就永远记住他。“碎玉难全，我也回不去了，你快些走吧，这京城不适合你待着。”
　　“如果有二十万大军给你撑腰，你还怕吗？”
　　“......”摇了摇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咧了嘴，“你好好活着，我就不怕。”权且借此给我和他的几年友谊画个句号吧。他是属于西北大漠的雄鹰，我呢，就做好好这京城里的金丝雀，此后，莫要再见了。
　　转身离开之际，“你不是说，要看看我的容貌嘛？你回头，我给你看，好不好。”
　　难得他温声细语地同我说话，一滴热泪不禁落下，赶忙仰了仰头，不能让他笑了去。“沈凝，你最好赶紧走，滚回你的西北去，不然不然我......”
　　“不然怎么样？”他疑问道，一步步往前走，仿佛想要撕裂我最后一层伪装。
　　“我不能拿你怎么办，你是自由潇洒的狼，不该囚在这京城的，我怕到最后，我护不住你，所以，我求你，赶紧回去西北，好不好？”带了哭腔，到成功地让他止住了步子，
　　“好，我不逼你了，我马上走，你别哭。”
　　“这才听话嘛！回去寻个好姑娘，好生迎娶了她，然后再生个大胖小子，多好。”抬手擦了泪，强迫自己笑了，虽然他看不见，但这是我最后的体面。拾步往外头走去，没有回头。
　　“......我要是不告诉你那一卦，你是不是就能勇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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