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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动荡(八)
“行止兄伤可好了?”
晏惊时斟了杯茶放在他面前。
多日不见他看起来不似先前那副温润的书生模样,憔悴了不少,面容也带着哀伤。
陈行止扯出一抹笑,很是难看:“已无大碍,憋了许久,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行止兄,”晏惊时看不过他这逞强的样子,“你笑得很勉强啊。”
“啊,抱歉。”陈行止擦了擦脸,“失礼了。”
“我更相信你们的关系很好了。”
“哈哈,除了沈兄都这么认为。”
提起沈诏,二人又一阵沉默。
“我今日来是想赔罪的。”陈行止捏了捏手指,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老实说父皇带我见你的第一眼,我心中就有了盘算。”
“什么盘算?”
“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要娶你。”
晏惊时表情瞬时间变得异常精彩:“你说什么?”
“我知你早就死了,还能好端端站在那大概是鬼,也可能是人,不过几率不大,或许是神仙。不论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若是娶了你,对我以后坐稳皇位更加有利。”陈行止倒是没藏着,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哪里有利了?”
“是鬼就效仿长生,但不做丧尽天良的事,将你造为神。是人就揭晓你时韵公主的身份,能够快速拉拢人心。是仙就更简单了,没有什么比真仙子的吸引力更大。”
“不愧是皇室中人。”晏惊时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候选人,脑回路确实与常人不同。
陈行止自动忽略晏惊时的臭脸,谦虚道:“过奖了。”
“即使在我知道你与沈兄关系匪浅时,也未曾打消这个想法。没想到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是多谢你与沈兄的帮助,长盛才能逃过一劫,我也能无恙站在这。”
“我为我冒失的行为向你道歉。”陈行止低头弯腰,久久没有起身。
本来是有点膈应,身边的人一直在算计自己,怎么也不能说不在意。可他不说自己也不会知道,还真么真诚地道歉了,晏惊时只得道:“算了,原谅你了”
“多谢。”
“不过你胆子也是大,知道我有可能是鬼还总跑过来。”
“成大事总是有些风险的,我愿意为了我的选择付出代价。”
晏惊时眼中流过些许赞叹:“陈行止,你天生就是适合那个位置的。”
“谬赞了,不如直接说我心思重。”
“哈哈,你也知道。”
话说开,气氛不那么尴尬,二人面上也有了些笑容。
“对了,还有一事我觉得与你应该有些关系。”
“什么事?”
“你还记得御史大人吧。”
晏惊时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记得,他怎么了?”
“这些日子一直没人瞧见他,房门也打不开,直到昨日房间里传出腐臭的味道,门也自己开了,发现刘御史早就断了气。”陈行止回忆着那个画面,忍住了恶心的冲动。
“那确实怪得很,为何说与我有关呢?”
“屋内并非刘御史一人,那人我不认得,但御史府的人说你与他曾起过争执,我想请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晏惊时起身带路,“这就去吧。”
-
刚刚踏入院子,还未到刘御史寝居,恶臭扑面而来,来来往往的众人皆掩面行走。
这味道大的有些过了,绝不是死了一两天能达到的。晏惊时蹙眉询问:“刘御史死了多久?”
陈行止也面色难看,袖子不敢离开口鼻半分,因此声音听起来又闷又疑惑:“这倒不知,昨日发现尸体时我还来瞧了,也没这么大味道啊。”
昨日还好好的,恐怕被施了障眼法,法术失效时,所有东西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越到门外味道越大,来探查的官差衙役们甚至在门外不停呕吐。
陈行止随便抓来个人:“怎么样了?”
“太、太子殿下,还未找出原因……呕。”衙役强忍着恶心回了陈行止两句话,吐在了离他远些的地方。
见此情况,晏惊时默默封了自己的嗅觉,她不太想吐的死去活来。
御史的寝居只是还算大的一个屋子,进门后几乎能将整个房间内的东西一览无余。
扫视一眼,晏惊时发现了床边的两具尸体。
尸体已经腐烂到看不清人脸,周围有着不明的粘稠的黄色液体,看起来被人踩过,脚印消失在门口。
“能看出……御史……是怎么死的吗?”
陈行止没什么架子,进来和她一起探查现场。不过,晏惊时对他表示同情,他没有封闭嗅觉的能力,忍得眼睛已经水汪汪的了。
“看不出来,”晏惊时想了想,或许可以借助外力,“你出去把门带上,别让旁人靠近。”
陈行止退到门口:“你想到办法了?”
“正因为没有,”晏惊时竖起一根手指,“所以我要问问天。”
门在陈行止赞叹的目光中渐渐合上,晏惊时拿出那块通讯玉佩。
为什么说问问天呢,大概是这么说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天才不会管这些东西。
法力注入玉佩,它散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判官大人现在有事吗?”
半晌没人回复,晏惊时怕他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有事,我无事。”
“那我也无事了。”晏惊果断终止了对话,甚至单方面掐断了玉佩对话的功能。
怎么又是他,越是不想见,他越在身边出现,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不论是哪个,她的心情都很糟糕。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声音在耳边响起,晏惊时下意识看向手中的玉佩,并没有什么反应。
真是奇怪。
下一刻她眼睛微微睁大,猛地转过身,言朔正站在她身后,难怪声音近在耳边。
晏惊时没有好气道:“你来作甚?”
“看看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言朔站在原地,眼睛无处安放地环视着四周。
“你怎么每次都知道我在哪呢?”晏惊时抱臂靠在墙上,她从不相信什么巧合。
“这个,”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它会告诉我你在哪。”
“就知道,”晏惊时甩了甩手中的玉佩,“晚上就把它扔掉。”
言朔出声阻止:“别扔。”
晏惊时呛了回去:“不扔等着你半夜站床头吓死我吗?”
“……”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
受不了这个氛围,晏惊时率先打破尴尬:“行了,来都来了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个人,记得吗?暮云城的梁方屏,你看看他身体里的是谁。”
言朔眼神瑟缩了下,面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瞧他这样晏惊时莫名有些脾气,她不懂自己为何如此较劲:“算了别想了,你也不会记得。”
“我记得。”言朔拿出一个晏惊时非常眼熟的东西放在手心,“为救阿姐自愿成为恶鬼的梁方屏。”
他握住晏惊时的手心:“我们一起看吧。”
-
浮世镜内。
“他们抓了你这么久,没对你动手吗?”崔应礼看着刘忱言换下已经发着馊味的衣裳,打扮成公子哥的样子。
“倒是没有,不过在出衙门前,他们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刘忱言舔了舔唇,回忆那个味道,“有点苦,不好吃。”
“有什么作用?”
“毒药,”刘忱言一脸无所谓地道,“顺利到达京城会给我解药,若半路逃了,我也活不过七天。”
崔应礼倒是很感兴趣,大笑两声:“那你还跟我走,不想活了?”
“活着死了不都那样,我没什么在乎的。”刘忱言系完腰带,借铜镜看了两眼,满意地点点头。
“别啊,那我可少了不少乐子。”崔应礼翘着腿,手臂拖着头侧躺在榻上,“之前不留了个身体吗,过段时间给你换上。”
刘忱言瞧了瞧他的手臂,眼带笑意故意问道,“为何要过段时间呢?”
听他这话崔应礼也不笑了,甚至感觉胳膊在隐隐作痛,他怒道:“你找死。”
“我找死也不是一两天了。”刘忱言耸耸肩,出去逛集市了。
“那个该死的女仙和小鬼,”他语气愤怒,暗骂道,“别让我再遇见他们,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定要叫她比我痛苦百倍!”
“他说的是你生剖元神的事吗?”言朔在一旁轻声问。
“是吧。”晏惊时应声,这个是新仇,至于旧账应该是前世银月和言朔之间的事了,毕竟他不知道自己是明思。
不过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言朔,凭他的能力杀了崔应礼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必要再把从前牵扯进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他们说的那样,刘忱言不出七日便死了,崔应礼将他变成恶鬼,附身到梁方屏体内。
因刘忱言法力低微,崔应礼又重伤未愈,二人不敢太过张扬,只能在背地里吃些已死去,鬼差还没来接的小鬼。
又嫌这种方法见效太慢,造了个“月神”的石像,专挑执念深的人下手。只要能够完成他们的一个小愿望,他们就会对“月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久而久之,那些人会真如他们所说,用精血滋养月神像,祈求得到帮助。
那时,他们二人就可通过石像吸食精血,恢复自身法力。只不过,这个计划刚进行了半年,就被晏惊时给搅黄了。
幸亏所谓的月神信徒不算多,不然到现在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
倒是言朔看着幻境中的小石像皱了皱眉,这东西看起来好生眼熟。
自晏惊时坏了他们的好事,崔应礼就开始盘算如何报复她。
“别算我啊,我对她没兴趣。”刘忱言闭眼躺在榻上,好不惬意。
瞧他这样崔应礼不免有些气愤,费力救他一命,还让他增进法术,结果竟不受自己控制,他感觉自己做这些就像个傻子:“那你对什么感兴趣,你那个不如死了的爹?”
“你还真别说,”刘忱言来了兴致,翻身坐起,唇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说说你要做什么,我趁机把他搞死。”
“呵,”崔应礼冷笑,“刘公子,你还真是不忘初心呐。”
“过奖过奖,让我为他想一个好死法。”刘忱言说着,转过头去边念叨边数着手指头去了。
崔应礼在那边恶狠狠道:“最好你去了回不来,我也少个累赘。”
百姓朝着皇宫开战当天,刘忱言独自来到了御史府,找到躲在角落的刘御史。
“又见面了,”刘忱言笑着,笑得人头皮发麻,兴奋地止不住地颤抖,“爹。”
刘御史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他哪里来的妖怪儿子,这么渗人。
“我说过,早晚有一天要回来报仇。”刘忱言如同拎小鸡一般,揪着领子将御史拽了出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你是小言?”刘御史眼泪满是惊讶,惧怕渐渐退去,只剩满面复杂的情绪,“你不是在路上被……”
“刘御史,”刘忱言抬高音量,一把推开他,“这世界上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你不懂我娘,不懂咒术,也不懂我,我已经死了,又因为太恨你选择多活些时日,你是不是很感动啊。”
“荒唐,你擅用咒术我已网开一面,抛下我的良心我的忠诚救你出来,让你活下去。你一直记恨于我,我也认了,何必去伤害无辜?竟连死后都不得安生!”
“你认了,你为什么认!”刘忱言歇斯底里,眼圈泛红,“因为你所谓的忠诚、所谓的责任,我娘被报复你的人下了咒术惨死在我面前。你呢,葬礼草草了事,转过头又去忙你的破事,我不该恨你吗?”
“是我的错,”刘御史思绪渐放空,想到夫人最后的样子愧疚低下头。夫人永远是他的痛,亲情与责任之间真的太难取舍,他以为刘忱言会理解,会看到他救了更多的生命,会因他而自豪。
可是他错了,那个孩子永远停留在六岁那年,再没走出来。
他跪在地上:“你来杀我吧,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
“你本来就错了,要是你的命能换我娘一命我早就杀了你,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叫我同情你吗?”刘忱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一脚将人踹倒。
“你不是只跪天子吗,哪有向儿子下跪的道理,给我站起来!”
或许也是觉得自己太过窝囊,刘御史揉了揉仍旧疼痛的肚子,踉跄着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不要伤害旁人。”
“好啊,我说什么都听是吧。”刘忱言掀起衣摆坐在床踏上,“去打盆热水给我洗脚。”
“你、你……”刘御史挣扎了半晌,咬着唇去打了盆热水。
他褪去刘忱言的鞋袜,将他的双足放在盆子里,疼痛从手臂传来,他又被踢翻在地。
刘忱言白皙的脚背上,沾到了水的地方红了一大片。
“你连给人洗脚都不会,有什么资格做我爹,还谈什么原谅?”
“自古以来都说人年岁大了、走不动了,有子女承欢膝下是最幸福的事。”刘御史觉得屈辱,面上再也忍不住,大骂起来,“可你呢?不禁四处害人,还不知悔改命令起我来,真是为我刘家蒙羞!”
“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吗?”刘忱言将人拎到床踏上,双脚插进盆里,任他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
“幼时很少能见到你,都是娘在陪我。她会在睡醒为我穿衣裳、洁面,睡时打水为我洗脚。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但会抽出时间和我玩,教我识字,告诉我我爹是朝廷命官,深受皇帝赏识,是我要赶超的目标。尽管你并不想见到我们。”
“我当时真的信了,我想快快长大,想要做出一番成就,让你为我而自豪。但你出现在娘的灵堂时,我明白我想错了,娘也错了,你压根就没在乎过我们。你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烦躁,你在烦她为什么又给你添了麻烦,让本就忙碌的你不得不回来看她。”
“我恨你,自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体会我娘的痛苦。我混入钦天监偷学咒术被发现,本以为死路一条,还遗憾不能亲眼见到你的死,没想到你偷偷将我救了出来。不知道你是终于发现有我这个儿子了,还是想要为你刘家留个后。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能活着,能杀了你,我变成什么,伤害多少人都不在乎。”
刘忱言松开手,水盆里的双脚已经被烫的红肿,不再挣扎。
“我、我没有想过你们是累赘,只是那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忙不过来忽略了你们……”
“别再解释了,”刘忱言从怀中拿出一个破旧的荷包,布料经过多次洗涤几近白色,还有一些走线歪歪扭扭的补丁,“今日就同我死在这吧,我们一家人团聚,她应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不,我不要,陛下出了事还需要我,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死了,不行!”强烈的求生欲望迫使他冲出门去,可作为恶鬼的刘忱言哪是那么容易挣脱的,两下就把他捉了回来。
“陛下、陛下!你永远都在念着他!”刘忱言将二人绑在一起,“不用急,很快他也会下去陪你的!”
“你要对陛下做什么?有气冲着我来,别拉上不相干的人!”
刘忱言态度坚决,黑气包裹着他们,从中不断传来刘御史的惨叫。
恶鬼了却执念,自然消灭于天地,剩下梁方屏的肉身与刘御史躺在地上,晏惊时忍不住问:“你说他们谁错了?”
“都有错,又都没错。”
“是吗?”
言朔淡淡开口:“刘御史重仕途、重百姓。刘忱言重亲情、重家人。他们但凡不这么极端,都不会走向这个结局,不愧是父子。”
“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是缺乏魄力。”晏惊时瞧着他道,“比如在互相开始厌恶对方时,直接将对方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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