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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云
那个雪夜,当得知妹妹失踪时,席卷而来的恐惧几乎将他吞没。
所以在找回被绑的关思弦后,关颂雇了人暗中跟着她。
起初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
可从关思弦独自经营分店开始,她好像与自己越走越远,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控感也在关颂的心底浮沉。
其实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虽然妹妹看上去平和,但关颂知道,她自尊心强,骨子里的倔强是掩饰不了的。
对于寄人篱下的他来说,这些年来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属于妹妹的。如今关思弦成长到独当一面的模样,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于是,每日送到他面前的记录越来越多,越来越详尽,包括关思弦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渐渐地,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当初监视她的目的,究竟是因为担心,还是只是以担心为借口,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理智与私心纠缠,不知何时滋生的情感在暗处蠢蠢欲动,扰得他彻夜难眠。
待到天亮时,他又披上温良的表象,似乎一切如常,他还是那个行事有分寸,周到而不逾越的兄长。
盯着面前书册沉默了很久,关颂唇边闪过一瞬苦笑。
“往后都不需要了。”
说罢,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一个木盒,交到黑衣人手上。
“这是约定两倍的酬金。你知道该怎么做。”
黑衣人接过,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我与公子,从未见过。”
话音落下,黑衣人闪身离开,屋中只剩下一人。
关颂坐在桌前,目光久久落在面前的薄册上。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又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松开。
他终是没有再翻开那本薄册。
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架子后,右手摸索着按下某处机关。一声轻微响动后,架子最下方弹出一个隐藏的小门。
关颂将其打开,取出藏在里面的东西,半晌没有动作。
那是与桌上的薄册同样的书册,已经记满了文字,在无数个夜里被他翻遍。
他梦见过几次,这些书册被人发现后,关思弦与他决裂的场景。那是彻底撕破表象的,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被她发现的后果,他承受不了。
关颂犹豫了很久,将手中的书册与桌上那本放到一处,然后将守在门外的小厮喊了进来。
“拿去烧了。不要被人看见。”
小厮一怔,应了声便要离开。
正当他走到门外,忽然见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哥哥?”
小厮有些慌张,下意识想将手中的书册往身后藏,但关思弦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
擦肩而过时,小厮匆匆打了声招呼,然后抱着书册快步离开。
关思弦好奇回头看去,“他手上是什么?怎得这般匆忙?”
关颂站在窗边看着,直到小厮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面上挂着笑,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这没有的书册,留着徒增烦恼,让他去处理掉。”
趁着妹妹没有多问,他赶忙开口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关思弦果然被他引走注意,眯起眼睛咧嘴笑开了。
“我答应了落落,明早陪她去垂云山看云雾。铺子里的事情,要先拜托哥哥了。”
关颂顿了顿,“明日?”
“是。”
“我与你同去。”
“啊?”关思弦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以吗?”关颂黯然垂眸。
“若是你不愿意,那便罢了。哥哥早该知道,妹妹长大了,哥哥便成了累赘……”
“说什么呢!我可没有不愿意!”关思弦连忙凑到他身边,抱上他的手臂着急道:“去!不过是去一趟垂云山,哥哥想去当然一起去!”
关颂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两人相触碰的地方。良久,他弯了弯唇角。
次日一早,天边泛起第一缕微光时,关思弦便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当她走出房门,看见穿戴齐整的两人站在院中等候,她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妙预感。
这种预感在三人踏出宅院大门时达到了顶峰。
出现在门外的,不是昨日吵着要上山的小姑娘,而是叶槐秋,只有他一人站在马车边。
他身着黎色劲装,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的小臂有力,隐约可见青筋突起。
万生烟茫然道:“不是叶姑娘吗?”
关颂看上去毫不意外,只跟着妹妹走上前。
关思弦在马车边停下脚步,左看右看,“落落还没来吗?”
“她走镖去了,”叶槐秋耸耸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关思弦手中,“有一单生意紧急提前了,昨晚连夜出发的。出门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约莫走的匆忙,叶槐落的字迹几乎飞上天,字里行间仿佛都听到她的哭声。
她三两句解释了自己缺席的原因,一边再三强调“这次是真的!”。
她在信里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果子和点心,原本打算早上带去垂云山,现在只好让叶槐秋带来,叮嘱关思弦一定要全部吃掉。过后又写下“送一个哥哥去给你赔罪,看见他就要想到我”,诸如此类的话,看得关思弦无奈又好笑。
关府的马车行驶在山间,缓缓驶向云雾飘浮的山头。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响了一路,让人心里莫名平静。
正值冬日,枝头红叶尚未脱落殆尽,但哪怕是如此星星点点挂在枝头,也别有一番意趣,不难想象秋日里满山红叶,是怎样一幅景观。
一行人早早上了山,正是晨雾正浓的时候。关思弦仰头向山巅望去,只见云雾缭绕山间,如薄纱笼罩,更为山头青绿添上几分朦胧。
叶槐落说得不错,垂云山冬日的云雾极美。
但关思弦没想到,她的身边还跟着四个男人。
不过是出游一趟,她竟同上山采蘑菇般,捡男人捡了一路。
马车刚行至山脚下,便被迫停了下来。关思弦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一个金光灿灿的男子站在路中间,打扮精致,深冬时节手中还不忘持着一把折扇。
关思弦不知道何百朝从哪里得知自己的行踪,但想来他口中的迷路也不会是什么实话。
总之他一句“好巧”,就变成了五人一路同行。
叶槐秋在外面驾着马车,其余四人挤在小小的马车里。
迎着何百朝的灼灼目光,关思弦心里忽然一阵好笑,眉宇间的无奈也不由散了些。
左右都是来玩的,人多些又何妨。
她只是忽然有些后悔,早晨出行前,没想起来换一架大些的马车,至少不必像现在一般,几人贴着左右摇晃。
关颂的声音从一旁悠悠飘来。
“何掌柜如今的‘巧遇’技艺,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何百朝瞄了他一眼,轻声笑道:“呵呵,关公子说笑了,巧合还能有假吗?”
“是真是假,何掌柜自己应该清楚。”
“真是好生奇怪。”何百朝“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一道小风飘来,掀起关思弦额角三两碎发。
他折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望向对面,“垂云山又不是你关大公子的领地,在下如何来不得?”
“何掌柜去往何处我都没兴趣。只是垂云山这么大,何掌柜却偏要凑到我妹妹跟前,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会警惕些。”
“是啊,可惜关公子不过是思弦的兄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公子别光想着阻拦。”
关颂垂眸,忽然扬起唇角,“何掌柜这是承认了?”
“在下需要承认什么?”说着,何百朝收起折扇握在掌心,投向关颂的目光有些冷了下来。
“倒是关大公子,是否该承认自己当过问不顾思弦的意愿,替她拒绝在下求亲时,抱的是何种心思?”
关颂眼睫微颤,袖中双拳瞬间紧攥。他暗含警告的视线沉沉望过去,却对上了对方挑衅的眼神。
“什么?”万生烟瞪大了眼睛,“何掌柜曾向我们姑娘求亲过?”
何百朝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眯起眼睛笑了,“是啊,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怕思弦与我早已琴瑟和鸣,共谱一段佳话……”
“哪有这么夸张……”眼看着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关思弦一噎,有些坐不下去了。她一边嘟囔着一边起身从车厢中钻了出去,跑去叶槐秋那边躲躲。
见妹妹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关颂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收回目光。
他轻笑一声,幽幽道:“何掌柜未免太过自信。只可惜,我关家不需要你这样的赘婿。”
何百朝挑了挑眉,“需不需要的,也不是关公子一人说了算……”
关思弦靠在门框上,仰头看向山间。
她的耳边混杂着车轴转动的声响与哒哒马蹄声,车厢内的对话仿佛蒙着一层山间云雾,穿过群山青翠,从身后飘来。
还挺热闹,她想。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夏日里,在皇城郊外的山上。但与之不同的是她的心境,还有……不在此处的那一人。
想起那日忽然出现在林间的身影,关思弦唇边的笑意有些迟滞。
不知邹池那边如何了。
丹阳郡并不算远,邹池出发当晚就该到了。可如今已已经过了三四日,他还是没有消息,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关思弦相信他的身手,一般人伤不了他。但如今他们在明,药人院在暗,他更是只身一人去了陌生的城镇,难免会遇到无法预设的情况。
想到这里,她的眉心稍蹙起。
或许当时她便该坚持与他同往,虽说自己未必能帮得上忙,但一来她有逆转局面的底牌,二来……
也不必像如今这般担忧。
身后帘幔被人掀起,万生烟从车厢中探出脑袋。
“姑娘在想什么?”
关思弦顿了顿,颊边升起淡淡热意,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去。
她这阵子总是想起邹池,不管他说了什么、在与不在。就好像那颗酸甜的糖球,仍旧在她齿间留香,那股甜滋滋的味道始终不肯散去。
“我在想……”
“邹公子。”叶槐秋忽然开口。
“……嗯?”关思弦茫然抬头。
恰时一阵山风吹过,撩开山路前方的薄薄雾气。
不远处的树下,似有一道身影。
关思弦正欲凝神细看,头顶忽然飘落一片枯叶,挡住了她的目光。
叶片飘落在车轮下,被碾作碎叶,发出的微弱声响也被马蹄声掩盖。
一道墨色的身影靠在树下,臂弯间抱着一把红柄苗刀。
树下之人抬眸望来,那双满含暖色的桃花眸,便落进了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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