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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唯见日寒月暖
(一)
微凉在面颊上游离,如何专注都握不住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触觉。默苍离缓慢睁眼,却见到棋桌对面的那个女子正俯身过来,越过棋盘与自己无限凑近。
“…钜子,你怎么不专心?”她抬手抚上默苍离的脸颊,贪恋地从眼角游离到唇上。
一局正当的棋,让她惹出些暧昧的氛围来,默苍离想说,我很专心,倒是你不正经。
话到嘴边,他却是正视了面前的女子,平静地看着她磨磨蹭蹭回到自己的软席上,随后释怀地说:“是你啊。”
对于渠伯玉的入梦,默苍离也隐隐有些预感。
自无意中见到冥医杏花君随身携带着的一纸药方,其上珠圆小楷的笔迹后,他才第一次正视了这个问题:九界闭塞久已,杏花君一介普通医士,千里迢迢自中原来到羽国,背后必有隐情。
只是天意弄人,有些缘分怎么都避不开。
默苍离兀自沉思着,渠伯玉对他的沉默好像有些不满。于是她懒洋洋地趴在桌角上,伸手捻着白花花的棋子,有些从手中脱出,清脆地砸在桌面上,“是啊,我记得还欠你一局棋。”
默苍离却觉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意味,一时间软了心性:原来她还会生气,也是、她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不专注可是会输棋的,钜子。”
她是很喜欢唤他钜子的,不论是在书房严肃谈论正事时,抑或是在床榻间缠绵悱恻时…一来是不清楚他的真名为何,二来是墨家规制长久以来的习惯。
他喜欢唤她什么呢。好像是渠瑗?好歹也是默苍离费了些心思才套出来的真名。
又好像皆不重要,遁入墨家学派之后,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先那个凡间俗世的身份里。
“并无必要,我已经输了。”默苍离沉静地说,“这一局你下得很漂亮。”
在紧急的情况下迅速反应过来,对旁支据点进行挽救性卫弊。用己身的退场落幕挑起九算纷争,借一本使徒册控制凰后这一不稳定因素。
她的棋是默苍离教的,连行事作风都逐渐与他相似起来。
“…你是优秀的墨家师者。”
“我的棋路你都清楚,你不是早便料想到了?”
“诚然。”默苍离不否认。
作为一名九算,这绝对是渠伯玉的最优解。但不是默苍离的。
默苍离智冠绝伦,敢向天求索、试问天高。他对九算向来都是打压式管理,对于墨家内务,默苍离这一届钜子,向来都是不予他人的。
所以当两人出现分歧时,他首先想到的,是用自己的方式处理。他原计划是迅速瘫痪墨家运转系统,在一切尚未激化时终结这场内乱。却不曾想到一切正在加速走向不可挽回的结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呢?
或许是在两人就理念的分歧互相置气时、或许是早在放她去九算联盟里伪装那时,又可能是源于最早的那一场爱慕的悸动和疯狂生长。
是了,渠伯玉从来不掩饰对他的爱慕,她以他为神明、朝着他降落。担忧他无端背负太多的同时,她也给自己加上了那些无限内耗的血债和责任。
“…你就当我是自负吧。”默苍离垂了垂眼,淡淡地说。
渠伯玉闻声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默苍离却是带着些笑意地复又睁眼,注视着面前人:“若不是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我怎么会失去你。”
话至此,面前女子欲语不言,棋盘也开始逐渐融化为飞屑向上飞扬,汇成一条时间长廊:这场梦要开始崩坍了。
“是了,怎么会是你呢。”
默苍离闭了闭眼,多年来也不曾造访过心绪的她,怎会忽然舍得来见他呢。
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是一场默苍离与自己的博弈、一场他逼迫自己承认、她的自戕归咎于自己的审判。
“…你怎么还没睡呢?”是谁在门外叫喊。
默苍离复又睁眼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将外袍往前掩了一下。这时杏花已经直路拐进了书房,默苍离意识回笼的时刻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书房的窗榻下暂时小憩了片刻。
“嗯?”杏花走近了一些,又有意识地停留在十步之外的距离,“你脸色怎么那么差,不会是染风寒了吧?”
“无事。”默苍离换了个坐姿,注意力又放到面前的军务手稿上,羽睫微颤,无声地咽下一个呵欠,“…你怎也没去休息?”
“啊呀外面玄羽军一个个躺成那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杏花君骂骂咧咧。
“嗯。”默苍离单手支颐,烛火因为眼睫的遮挡而投下一小片青影,神色恹恹。
一听就是随口问的。唉。
杏花君见他这副样子,猜测可能是逢了梦魇,一时间有些好奇他这种人能做什么噩梦。但介于默苍离此人的性格,又不好直接发问。
忽然又觉得自己站在原地有点尴尬,杏花君思来想去,目光又瞥到默苍离晾在置物架最上层的那一叠手稿。
七零八落的,帮他收拾一下吧。
杏花君说干就干,方才伸手要将那些纸张收拢,某人冷冰冰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站住。”
杏花转头,见默苍离抬眼盯着自己,眼神颇有威慑力,与方才那个无精打采的人全然不同。于是他像被烫到似的,赶紧将手收了回来。
“我这不是看你这宣纸随手乱堆,好心帮你收拾一下。”杏花君低声嘀咕着。
“不必了。”
其实就像杏花君本人,因着师父遗愿跋涉千里来到羽国。他料想,默苍离此稀世奇才,从中原来到羽国涉世,大抵也有一段隐秘的过往。
但默苍离此人从来不曾提及,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无,杏花君那么寥寥几年,唯一的线索便只有这叠他亲笔书写的手稿。
默苍离睡眠质量一直很差,杏花都是了解的,即使给他开了无数宁神安睡的方剂也不管用。每次夜里难眠的时候,默苍离便会翻出那些手稿来写,一刻钟一刻钟地挨到天明。
虽然不晓内容,但杏花大致知道那本手稿规制方正,标目是《墨迹:九算卷》。
“呃,对不起啊。是说,你还在写吗?”杏花认为默苍离此番大概又是失眠了,那么失眠了大抵他又在写那本稿子,他理所当然地将两者化成等号。
“…不,没有。”默苍离回答了他,杏花自己都有点惊讶:杏花好奇这本墨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前是不置理会的,今天忽然有点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那纸药方又将藕断丝连的缘分重新接起。
默苍离在心里叹气,伯玉,你啊你。
(二)
“阿兄,大公赢了独立战,成了桑南法,为什么还会有人饿死冻死呢?”
“呃……这个问题,哈哈哈小妹,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出桑南去读书。”
碎骨的疼痛漫上来的时候,我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快速向天际收拢,仿佛最终要收束成一颗尘埃。
“你想知道答案吗?拜我为师,我便教你。”
胸口疼痛地喘不上气,适应了蛮横的重力后,我这时才发现不是周围在缩小,而是我在下坠。
“快跑啊!爆炸了!”
一场轰天的爆炸掠过,如一粒投入河中的石子,瞬间激起被疼痛掩盖的久远的记忆。
哪里爆炸了?我眼前盖过一片血光,理智一闪而过:是了,死了好多人,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万千黑衣黑袍的人影划过视野,随之的是一片血染河山,明珠蒙尘。未待我抓住那一缕游魂似的线索,讨伐声、谩骂声瞬间便包围了上来。
“快点走啦!万济医会不欢迎你!”
“沽名钓誉之辈,道域不是你们的专场。”
我认为我一定是因为全身的疼痛而忘却了一些事情,否则我是为何而攥紧双拳,居然完全无法回忆了。但这些情绪化的、无实体的东西还在努力挤进我的感知中。
“伯玉,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出道域去游历山川风月。”
“道途山高水远,一路保重。”
“小玉,我已经回不去正道了。”
他们是谁、我虽然捕捉不了任何相关记忆的苗头,但已经下意识伸出手。数个熟悉的身影随着黑影的拖拽,被飞速席卷向天际:此时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九师者。”
“师父。”
“老小。”
无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响起来,每一声都仿佛与身体里的疼痛共振起来。我被迫保持清醒,眼前有人山声海随着我的下坠而被绞向天空。
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继后世之学、应该倒在抵御外敌的道路上…至少绝不能湮没在诡谲阴谋之中。
我想说些什么,却痛不能言。这时周遭的声音和画面因为我的高速跌落而开始扭曲失真,充斥着难辨的尖锐惊喊声。
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之际,下坠的重力终于开始褪离,我因为惯性跌落到一个人的怀抱里。
“一路走来,辛苦了。”
接住我的那个女子顺势跪坐下来,让我横躺在她膝上,腾出一只手来抚上了我的脸颊,像母亲宽慰孩子一样。我看清了她的模样,原来是我自己。
我这时终于想起了一切前尘往事,记忆最后断章在了我与阎王鬼途的最后一战,我应是死了。
头顶那片天空茫远无边,吸纳着周围的一切,连一圈涟漪也无。还有无数与我相关的一切在义无反顾地奔向天空。
她顺着我的目光,也抬头看向天际,“…他们在等你出错。”
“…谁?”我忍着剧痛问。
“你漫长生命中走的每一步、每一个错误,都在暗处注视着你,终有一天,它们准备着追上你,然后吞噬你。”
“…其实你又何尝放过你自己?”
我释然地看着天际中还在吞噬的黑窟,天地不仁,此时此刻才肯卸下这些血债,涤荡怨怼,引我归乡。
她最终抬手遮住我的眼睛:“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我闭上眼睛。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
(后记)
“俏如来,他既然选择了你,那便有他的理由,我选择相信他。”
“多谢欲师叔。”俏如来捧着厚重的墨迹,微一行礼。
“嗯。”欲星移若有所思,欲言又止,“虽说你从未接触真正的墨学,但你手上这几本墨迹…”
欲星移眼神锁定到俏如来怀中的墨迹。钜子此举…说也妥帖,到底也不合规制了些。
这几本墨迹连九算也无权涉手,就这么借由杏花君之手交付给下一任,草草了结继任,多少都显得敷衍了。
这可是不被掩埋的历史、墨家先辈热烈而不往的奔赴、终抵大道的修行。
唉,罢了,如今的墨家还有什么规矩可言…现在该称呼前任钜子了。
“啊…我的意思是,”欲星移得体地笑着,“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我。”
“谢过欲师叔了,俏如来正有一处不解的。”俏如来抬手翻阅到九算标目,指着第九任师者的小节。
“此处仅记录了渠师叔作为医士,对抗阎王鬼途之事。道域却有许多笔录出自她手,更有甚者…”
“嗯…”欲星移沉思了片刻,“那是一场你难以想象的墨家内乱。内中许多细节,连我也没法保证给出完善的回答。但并不算太重要,你只需明白,今后想要什么样的墨家便可。”
“那这一句又是何意?”
欲星移凑过去,只见最后收尾处非常不合时宜地写着一句:“杀身求仁”。
他忽然有所觉,久久不出一语。
“欲师叔?”
“啊…”欲星移尽力收束情绪,不动声色地笑语:“钜子和老小都已故去,这些细节也并无深究的意义,翻篇吧。”
唉…怎么还是改不了口呢,应是,前任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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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橘子糖小伙伴设想写的默玉心理,思考了很久要用一种什么形式来呈现,最后选了有点凌乱的自我博弈意识流,希望大致是您所期待的样子~
决定在一边写各种if线番外的同时更新羽国卷:黄金台
(商人不笑小伙伴说到我心坎里了,决定苦了我,也不能苦了我cp)
最后是感谢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