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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
风清晏背着谢北辰,顶着半轮月在宫苑围墙与屋顶间起落飞奔。不知为何,同谢北辰在一起时总是他背他的时候居多。他验看了他伤势,虽贯穿手臂却未伤筋骨,那剑是从他小臂双骨之间插下去的。
明明他肩上被他刺的那一刀更严重些,这人却还赖着要他背。
风清晏气闷,又想着谢北辰还在气他取心头血给傅东君的事,于是敢怒不敢言。
侧目瞥见风清晏气鼓鼓的脸,谢北辰心情好了许多。
昨夜一番冷战,谢北辰并未走远,不过坐在屋顶吹风。听见风清晏在屋中吸着鼻子掉着眼泪睡着,最先受不住的却是自己。他很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便习惯性地去想解决方法,最后竟觉得傅东君还是死了好。
这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便被他否决了,他还不想与风清晏反目成仇。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能立即解决此事的办法,就算遍寻天下名医去给他治,也需要不少时日。不知要耗费风清晏多少心血。
一夜思来想去,谢北辰没想出法子,只想出一肚子气来。他有心给风清晏一点教训,好叫他知道自己并非毫无底线,免他日后踩得这般肆无忌惮。于是躲起来不现身,却并未真的远离他身边。本想避个三五日,却终无法袖手看他身陷险境。
谢北辰气自己心软,也气风清晏三脚猫功夫连自保都做不到。一时心情不甚美妙,便借口手臂受伤欺压起风清晏来。尽管如此打算,谢北辰依旧只将自己的重量放在他右肩,未去触他带伤的左肩。
二人借着夜色来到皇宫四方守备最为薄弱的东侧城墙。此方城墙正对十年前被焚毁的半座宫闱,几乎无人在居住,巡视值守的禁军最少。不过宫中人尽皆知此处防备薄弱,谢北辰不觉得蔡翊昇会不提早做布置。
“既是明局,蔡翊昇亦猜得到我知他会在此做准备,说不定反而赌我不走此处。”风清晏如此说道。
谢北辰便无奈了,趴在他耳边道:“你要这么猜下去不如去掷骰子。宫中禁军近千,除去城墙上方与城门值守不动的,再除去在宫中各处巡查,能短时间聚集城墙根儿的禁军最多不超一百。都是些花拳绣腿少爷兵,即便真被发现了,咱俩打出去也不是不行。有何好犹豫,就走东边。”
风清晏思考片刻也觉得有理,毕竟谢北辰先前为行刺七皇子做了不少准备,既他如此说当不会有大错。
二人矮身顺着城墙角拐过去,尚未攀上城墙便见一道黑影自他俩头顶掠过,其后紧跟几十舞着刀剑喊打喊杀的禁军。
风清晏愣了愣,那身影有些眼熟。
“是今早那个宦官。”谢北辰眯眼看去,随后低声道。
“他在被禁军追杀?”风清晏无法理解这变故。
“天助。”谢北辰说着便拽了一把风清晏,道:“趁乱走。”
于是他二人逃脱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许多,几乎神不知鬼不觉便离了皇宫。
寻了处不起眼的客栈落脚,风清晏去医馆买了些伤药细布回来,欲替谢北辰仔细处理手臂伤处。这伤略耽搁了时间,白日在宫中只简单用了些金疮药,并无细布包扎,扯了不干不净的衣袖略裹了裹,眼下这伤口怕是会积脓血了。
风清晏将匕首在烛火中滚了滚,说:“这种伤你在军中大约不少见,不将脓血腐肉挑出,容易起热。且忍忍。”
谢北辰看着他那被晃动的烛火照出暖意的脸庞,不由得柔了神色,道:“也不是头一回,来便是。”
闻言,风清晏遂想起他身上遍布的伤痕,一时沉默。
滚烫的刀尖刺入伤口,谢北辰只静静看着他的脸,半声未吭。直到风清晏将伤口清理完,上了药并包扎好,谢北辰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若非他脸色发白额角渗汗,风清晏真以为他半点痛觉都无。
洗了巾帕拧干,风清晏擦了擦他额上的汗,说:“倒不必忍成这般,喊两声我又不会笑你。”
“你在剖心取血时,可曾喊过?”谢北辰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风清晏无奈转了头,这事在他这儿是过不去了!
“若非知晓你二人渊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爱上傅东君。这么大的罪都肯为他受,明明怕疼怕得要死……”
谢北辰伸手按在他心脏处,风清晏便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略无措的脸。他看他的目光柔得似水,兜头浇下时便从这水中尝到一味苦涩,能从舌尖直苦去他抚着的心脏。
风清晏在这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得喃喃道了声:“对不起。”
这一夜,谢北辰念及二人皆有伤在身,本未打算同他亲近。但风清晏大约被他昨日的话激起愧疚,亦或是真的想他了,竟主动痴缠起来。
整个人似被水浸透,眼神与情//潮淌了一身,骨头都浮了起来。腰肢捏在掌中,软得像一团雪,触手即化般融在指尖。他的舌落在他脖颈,唇齿稍用力便画出一抹潮湿的红。这红缓缓延伸去脖颈、耳垂、眼角眉梢。他引他狠狠坠落,那沁了烟霞色的眼角便在一声呜咽中滚下泪。似一滴雨落在他心间,明明轻若无物,却砸出此生最重最深的一片情。
乌发飞散在身后,前倾伏下时似跌落红尘的雨燕,缓缓收敛墨色羽翼。
他伏在他胸膛闭上眼,颤着睫毛平复急喘。
谢北辰静了片刻,翻身将他平放在身侧,轻轻拆去他肩上细布,果然见那伤口缓缓渗出鲜红。以往风清晏受伤,最多十日便可结痂,若未伤筋动骨两三日便连疤都瞧不见了。如今连止血都需借外力,还骗他说无事。
无声一叹,谢北辰起身取了药与细布重新替他包扎。
风清晏累得很,虽知他在侍弄他肩伤,却半点不想动弹。
他确实心怀愧疚,思及一路行来二人在这段情上的用心,是谢北辰比他更多些。一如谢北辰所说,他心中装了太多别的东西。而谢北辰既不惦记齐家也不忧心天下,自收复北境十三州便只一心挂在他身上,偏偏这两年他几乎都不在他身边。
谢北辰原本是那般霸道的人,却忍得他将他抛诸脑后只顾天下事。
风清晏怎能不愧疚。
处理完那肩伤,谢北辰便躺在他身旁将人揽在自己怀中,手指在他发间轻捏着,片刻便将风清晏捏得快睡着。
“稷安,有件事忘了同你说。”风清晏枕着他的肩睡意渐浓,轻声呢喃。
谢北辰顿时有些怕,立即转头看向他:“还有事?”
“你的情,我记着的……永远记着。”风清晏喃喃说道,继而呼吸渐缓,他在他肩头沉沉入眠。
谢北辰垂眸看了他半晌,然后长出一口气在他发顶落下轻轻一吻。早就知道了,否则怎忍得他一跑半年毫无音讯,不过是笃定了他会回来。说他心中装不下他的情,不过气话罢了。最初是他先择了他,又怎会轻易弃他。
二人在客栈休整两日,离开时街上处处可见搜人的士兵与通缉告示。只那告示上写的却并非他二人姓名,而是一个叫做师云的人。依那通缉画像,此人正是那日同他二人缠斗的俊秀宦官。告示上语焉不详,只说此人犯上作乱,见者格杀勿论。
风清晏要先去寻一趟崔霆钰。
在他那篇骂蔡翊昇的《笞问》带动下,整个东都的文人学子有样学样都在写文章骂蔡翊昇不忠不义。先前因登基大典未行,蔡翊昇尚无功夫收拾这些笔杆子。眼下他腾出手,不可能继续忍他们造次。
风清晏想带崔霆钰一起回南都,崔霆钰听后只摇摇头,说自己年迈已经不起长途奔波。且全家上下近百人口,如何能全都带去南都。如今蔡翊昇已彻底与正统无缘,崔霆钰便不打算继续鼓动人去拆他台,待过段时日慢慢平息便是。
无论如何也是前朝帝师,只要不继续为难,蔡翊昇大约也不会追究。费力泄愤却讨不得半点好处的事,依蔡翊昇那功利性子是不会做的。
听崔霆钰如此说,风清晏便不再坚持。毕竟他同蔡翊昇接触不多,崔霆钰应当比他更了解些。
“对了,前日有封信突然出现在我书房,大约是东君给你的。”崔霆钰从书册中取出一封信,递于风清晏,“他倒是料到你会来寻我。”
见信封上写着“风清晏亲启”,他急忙取出信笺一看,果然。
风清晏无奈叹了口气,得知傅东君留信,便已猜到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信中字句落笔轻巧,全然不提死生。只说天下社稷已与他无关,趁年华尚在,要去游山玩水。孤身无趣,借聿成一用。
风清晏瞬间明白傅东君是不愿他再伤身取血。他有他的骄傲与自尊,与其赖他人施舍而活,不如踏遍山河尽余生,还落得恣意痛快。
若是风清晏自己身处这般境地,大约也会如此抉择。虽已明白,却终究难过。此生大约再无机会相见,他手中的信顿时重了起来。
此信非关生离,而是死别,却通篇一句不舍都没有。
风清晏湿了眼眶,睫毛一颤便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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