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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连锦乃一介文林苑士,不正面接触政务;却对周棣所作所为表现出浓烈兴趣,登门拜访首先问了许多与己无关的案件事宜。
周棣知他不是这么好管闲事的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今日下场涉水,想必另有意图。
连锦表明此次前来的意图:“下官在文林苑挂了个闲职,帮着中书令为皇上提前筛批奏折,能提前阅见百官奏书,其中有一道折子,与小王爷有关,故前来告知。”
新晋状元郎和其他才子能士一样,入仕之后并不能直接就任实权官职,大多数人都会经历一段漫长的储备期。
科举高中前三甲,被一股脑儿塞进了文林苑,表面风光,实际干着都是些打杂看管的活儿。
倘若没有强硬的后台抑或时运契机,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头;是以连锦才会在考试之前就开始为自己铺路,早早拜入庄尚傅门下,就是为了给自己搭建一个好看的背景。
当别的文林都还在藏书阁之类的地方看门之际,连锦已经凭庄尚傅这张好牌,打出了很好的开局——责从中书令,有权力为皇上筛选公文。
周棣不惊讶他能获此成就,在她的认知里,连锦远不止如此。
她不假思索地问道:“奏折莫不是郭驰的?”
中书令为皇上选出重要的奏折供皇帝批复,若是报奏寻常小事的折书,在中书令这一关就到头了,连锦也没必要拿出来另说。
但若奏折是郭驰提上来的,即便是小事也算大事,任谁也不敢卡着不上呈。
连锦颔首,道:“正是,郭驰召集了所谓的贤良、文学共计六十余人,要求皇上开展‘粮铁会议’。下官查过这些文人的底细,他们都主张开放农商经济,提出贸易无争、土地不禁等意见,提议朝廷放开粮铁外售、对地方先富之能人宽容待之。”
连锦缓缓道来,周棣疲惫的神经慢慢开始紧绷,心下清楚,郭驰说到底还是想保住与豪强们的关系,发起儒战,不过是通过文斗来党同伐异。
怪不得要把她召回来,这是要令她毫无防备地被卷入漩涡中心啊,稍不留神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六十余文士的攻讦的对象。
周棣前前后后,断了私械案,又阻了私粮生意,背后很大一个依据,是周朝对粮铁外售把控极严,稍有越距便能上纲上线,痛打一顿。
但周国从某方来来讲也算是成功的商贾之国,自先帝那会儿起,严控粮铁出境售卖的制度已早备受争议,不少人反对闭锁粮铁商道,主张与异国互市,方能全面扩大周国的商业版图。
但一直以来,倡导把控粮铁,稳住了周国内部生存之本的做法被更多人认同;所以之前放宽外销一类的声音都是毛毛雨,没有气势,鲜有人敢大张旗鼓地反对国之例法。
然而毛毛雨下久了,也会形成梅雨季,叫人汗渌渌浑身难受。
郭驰还有意鸠集持“开放论”的文学者兴风作浪,那毛毛雨也很可能形成滔天之势;
居然还堂而皇之的提出宽容“先富”,此主张一旦成立,私售粮草成了名正言顺,淡化了豪强罪行,兼地的歪风邪气也就打压不净。
然而看似不合理的外衣之下,却又有它的道理,放开外售并不是百害而无一利,此举不仅能将周国内部过剩产物转化为国之资本,还能鼓动周朝对外整体的商业扩张。
况且清高的文人们总有独特的风骨,所持思想理论都是他们千锤百炼出来的法宝,他们可能并不是与奸党同流合污才决定出山斗文架的,而是真的想将自己的主张发扬光大。
这就更可怕了,文人干架的事情,最是说不清楚,一众文人唇枪舌战的功夫可不是闹着玩的,各有各的道理,最后成败结果,全凭谁的嘴皮子更溜。
实在不好说琰帝会不会被说得动了心。
周棣眉间微蹙,问道:“会议何时开始?”
她需要尽快集结另一波贤能商议对策与之抗衡。
连锦略微担忧地回道:“郭掌办的的做法此前没有任何风向,奏折上得又快又急,中书令也压不住,已经传上去了,不出三日,必定会请小王爷上朝参与首轮会议。”
趁其不备,攻其不意。
三日,三日如何能够找到应对六十多个文军口诛笔伐的能士!
郭驰此举也够大费周章了,不全是为了保住在北方的势力,但求把北督使的威风灭一灭。
周棣闭上眼,玉指按了按眉心,揉搓着席卷而来的无措,她没多少时间了。
周棣抬眸,双目森森盯着连锦,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嘛。
“连锦,想必你也不愿意一生就只做个文林吧?”
连锦心中一动。
前文有书,文林乃储备官,需要足够的背景和契机方可崭露头角;背景已经有了,至于契机……
‘粮铁会议’就是契机。
倘或连锦在‘粮铁会议’上能舌战群儒,力挽狂澜;不仅能助周棣度过此关,更能从文林苑中越众而出,一战成名,届时从虚闲的文林苑踏出去,做上实权的朝官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道理,连锦怎么会不懂。
可万一输了呢?那六品文林,很可能是他此生仕途的终点。
周棣闭了闭眼,恢复了既往的平静,凤翎般的眉眼从扫过连锦朝日般的官服,他的起点这般高人一等,实在不必险中求胜。
“如果你感到为难……”
那厢清风扇合在手心里急转直下,转出一道凌厉的弧光,连锦起身,抱扇一鞠,铮铮道:“不为难,连锦,求之不得。”
周棣靠着椅背的脊梁直了直,带着些笑意,朱唇轻启:“好!”
忽而又想起,这只是连锦说的公事,那私事又如何?
她问道:“你方才说公事与私事皆有,公事已说过了,那私事呢?”
连锦敛容,轻声道:“小王爷之前吩咐我,多加留意庄尚傅的那件事,已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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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市门前串藤似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开了一地碎红,至此商圈里不见炮火的龙争虎斗,正式拉开了序幕。各地各家你来我往,南腔北调皆是生意。
宝市场内分布着许多“散摊”,没什么规模,都是些贩夫走卒摆了五花八门的物什,相当于集市叫卖。
然而最热闹的还是宝石的主场区,呈环状的楼圈,分上中下三层,每层分门别类各有千秋,世人称之为“主三圈”。
最底下一层,是金银市,所摆售的物件正如其名,以金、银为主,商人主要来自周国内部。每逢开市,第一层永远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逛的人也最多。
除了大宗批发的买卖人,走过路过的人也要凑进来逛逛,常爱摆出一副“虽然我买不起你,但我看得起你”的样子,无形中为宝市引来不少流客。
第二层是珠玉市,诸如西南海外希达国,莫尔摄再往西北的兰绝国等,彩宝珍珠琳琅满目。
民间有称,异国人以穿得起周国丝绸为荣,周国人以佩得上异国珠翠为贵;
因此过境贩售宝石的商人数不胜数,在宝市很有一席之地。虽然平民百姓不一定敢上二楼来逛,但达官贵人却尤爱这一层。
再往上一层,就是铜铁市了,铜铁物件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些爬犁、耕锄的农具,和为数不多的器皿工艺;大家都没那闲功夫上第三层来看这些开不了眼界的寻常玩意。
不过来参加铁市的商户都不是冲着路人盘的小本买卖来的,能逛到顶层来的客人,也不是单纯的路过,怎么着也得兜里揣一些订单,实打实寻合作来的。
白予安是新户,初来乍到没什么地位,别人商户都能争取到靠近楼梯的主流展位,铭铁铺则被宝市开办方无情地安排到了犄角旮旯的位置。
三月的小寒风尖溜溜地从合不上的窗缝来里钻进来,摊位前的幌子晃悠悠抖了三抖,白予安和顾辰所在的三寸地方愣是比别处多了几分冷清。
白予安坐在摊位前,翘着二郎腿观察着第三层里的商与客,小声嘀咕:“摆了三日的摊,连只苍蝇都没有。”
顾辰翻开个茶杯却不倒茶,而是就着小寒风倒了一小杯自带的小酒,捏在手里举着,回道:“这边地界儿不行,倒春寒的风全往这摊口儿吹,苍蝇畏寒,哪里肯来。”
白予安无比自然地从顾辰手里把酒接了过来,咕咚灌下了肚,一股热辣的灼气,直愣愣地往喉咙里跑,又在咽口里炸开,窜上鼻尖,她伸直了脖子,哧哈哧哈地说道:“谢了。”
顾辰呆呆地望着空落落地手心,眼眶不对称地紧缩,大小眼盯着她,一时语塞。
他没想给她喝酒……
算了,不能得罪老板,尤其是心情不好的老板。
默默地翻了个新杯子,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顾辰可算嘬上一口爽快的,方又说道:“铭铁铺从没有参与过宝市,没什么大名声。北商也从未在江南十二市排上过号,无人搭理也正常。”
白予安将空杯子往顾辰眼下一摆,“再来一杯。”话里竟有些愁苦。
“老板,这是凉酒,不是热茶。小心喝多了胃里着凉,打摆子。”顾辰劝阻。
“喝的就是酒。”
白予安顶不能喝酒,也不是个遇到点难关就借酒消愁的人,况且“主三圈”的第三层本来就没什么人逛,每个展位都是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内行都知道,不急于一时,守几日空摊也是常有的事。
白予安应该也懂行情,所以她超乎寻常的惆怅 ,倒不像全为了生意的事。
顾辰思前想后,又给她倒了一杯:“老板,慢点喝。”
杯中酒刚倒满,白予安抄起杯子一仰头又要往嘴里一口闷,敢情她根本不听劝!
顾辰胆寒,上手按住杯子拦了下来,没让她得逞。
“老板,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能在工作的时候喝酒啊。”
照她这么个喝法,今天可以提早收工了。
于是在铭铁铺的展位前,就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两个当老板不好好做生意,跟下馆子似的把着酒杯暗暗较劲,不知要劝酒还是要辞酒,喝得极不痛快。
一个胆战心惊一个愁眉苦脸,看来冷清的生意真是能把人逼疯。
白予安架不住顾辰的手劲,把杯子一撂,重重的地放回桌上,借着上一杯还没散去的酒劲,有点上头地怏怏道:“喝你一杯酒至于么,小气吧啦。”
看来传闻说白老板喝多了会咬人没有错,这才喝了一杯,就开始生浑气了,顾辰庆幸自己阻止了没必要的祸端。
他的手还按在杯子上,苦难的表情若大难临头,“我是怕你喝这一点酒么,我是怕被小王爷扔去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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