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怀王平定西南之祸早已传遍京师，今日载誉而归自是有百姓夹道欢迎。

　　自入城起便引来无数目光，可惜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被一口漆黑的巨大棺材压的喜气全无。所有看热闹的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祝贺。

　　传闻怀王夫是为了防止大恶人齐讼书逃跑才送了命。

　　怀王骑着通体乌黑的马，当先走在最前面，那身紫色朝服熠熠生辉，只是头上的白布掩盖了那同样璀璨的紫金冠，她后面是侧王夫姜彦，一样头戴白布。

　　明明是大晴天，气氛却越来越压抑凝重。

　　没多久，两个年岁不大的男女披麻戴孝扑倒在棺材前，他们后面还有一对年迈的夫妇。

　　那是季凉书的父母和弟妹。

　　有的时候宋霆谕也会觉得季凉书好狠的心，就算不在乎季家，难道也不在乎他们吗？

　　宋霆谕下马，整个队伍跟着停下，她走到季凉书父母面前，却没有说什么的，只是差人扶走季凉书弟妹就又准备上马。

　　她现在自身难保，走的太近反倒会让季凉书的家人跟着受累。

　　还没上马，一队内官骑马而至，下马后当先的白十二展开手中圣旨，高呼：“怀王宋霆谕接旨。”

　　大家都很错愕，怀王立功，就算要赏赐也要等进宫之后再说，怎么此时来了一道圣旨。

　　莫说看热闹的百姓，就是周良田、陆铁骑等人都不知其中原委。

　　宋霆谕、姜彦，连着整个队伍的所有人全部下马下车，跪地接旨。

　　“看来是真要出事了。”袁中郎自言自语道。

　　“……怀王宋霆谕私运赈灾银，控制流民于封地，拥兵自重，意欲谋反，押入大理寺昭狱……”

　　圣旨一出百姓一阵哗然，连后面跟随怀王回来的人都一个比一个震惊。

　　宋霆谕觉得有点恍惚，荒唐、可笑，明明她尽心竭力追查丢失的赈灾银，清理云州吏治，为百姓发放赈灾物资，为此几次陷入险境，到头来，她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宋霆谕没动，这次不是陆铁骑秘密抓捕，可以让她嬉笑着有机可乘，几名大内侍卫齐齐上来将宋霆谕按住，解下她腰间的残红剑，两把刀横在她脖颈间，逼迫她不得起身，绝不容许她有一点反抗的可能。

　　宋霆谕没有反抗，圣旨上没有直接削去她的王位，倒是省了被当街脱去官服的狼狈。大内侍卫押着宋霆谕上了囚车，这次是真正的囚车，不是什么陆铁骑发明的拴马链子。

　　一场盛宴终究成空。

　　姜彦目送宋霆谕离去，他一言未发，转身上了马，带着长长的队伍继续前行。

　　刚刚的夹道欢迎、鲜花铺路彻底没了声息，人们不分高低贵贱，统统错愕的看着前行的队伍。

　　“周、周大人？”连袁中郎都结巴了，他身为袁家年轻有为的代表，消息可不是一般的快，但对此事还是一无所知。

　　周良田愣怔了好久，心中是惊涛骇浪，竟不知如何表达，大概已经快到宫门口，前面领队的姜彦已经不知何时与众人分开，带着季凉书的棺椁回了王府。

　　“你信吗？”周良田问。

　　袁中郎摇头，神色间带着哀戚，“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跟随殿下一路，竟是黑心瞎眼之辈，看不出殿下一心为民？我上宋怎能负有功之臣……”

　　周良田摆摆手，叫他不要乱说，袁中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随行诸人原本一片欢快，现在是人人自危，然而到了大殿上，午正帝独坐高位，面上一片喜色，对众人褒奖有加。不仅周良田、袁中郎，连跟随的太医等都得了封赏，还有云州爱民如子的南境知县曹今夕，破格升为云州知州，算是连升三级。

　　好像陛下忘了还有一个怀王。

　　王府内入眼一片素白，姜彦也是脱了官服换上素衣才去见太妃。

　　季太妃知道季凉书殒命后大哭了几场，如今眼睛也越发不好了，她已经盼了几天，只盼着女儿赶紧回来。季家来了好几个小辈伺候太妃，陪太妃解闷，可太妃原本就是庄重到有些沉闷的性子，这些小辈或过于活泼，或过于胆小，总让太妃觉得不如季凉书贴心，心里反倒更加悲戚。

　　余香袅袅，太妃的屋子永远紧闭着门，阳光穿透窗纸，只有有一缕昏暗照进内室，姜彦进来，在太妃面前叩拜。

　　“姜彦叩见太妃。”

　　季太妃其实也是很喜欢姜彦的，喜欢他进退有度，只是不能跟宋霆谕和季凉书比，看见他，眼圈微红，“快起来吧，啊谕呢？”

　　“殿下她……”姜彦一时语塞，“她还有些事情，可能要晚两天，姜彦先行回来伺候太妃。”

　　“啊谕没回京？”季太妃眼中满是失落。

　　姜彦不想骗她，可是毫无他法，“是，不过很快了。”

　　“让她快一些，再不回来恐是见不着了。”季太妃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已经遇见了自己命不长久，可是想想世事无常，季凉书那么年轻的孩子却走在了自己前头，再看眼前的姜彦也算是自己晚辈，不禁又生出几分喜欢来，“姜彦啊，你的出身不如凉书，起初去你家定亲确实是冲着你的银子去的。”

　　姜彦低头，这些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你确实是个好孩子，以后要跟啊谕互相扶持，她身为亲王身边的人和事难免复杂了些，你要替我照顾她。”季太妃道，“你跟啊谕一样，叫我母亲吧。”

　　“是，母亲。”姜彦依旧波澜不惊。

　　“凉书的后事，有劳你了。”

　　“王夫深明大义是我辈楷模。”

　　姜彦没有直接说好或者痛快答应，对于下葬季凉书，身份最微妙的人就是他，不知多少人冷眼旁观着，就等着他露出任何一点喜悦张狂的神色。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季太妃很满意，“去忙吧，我一个老婆子，总不过是在这屋里，跟这些梁柱、器物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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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昭狱内，漆黑的大门一重一重打开，最深处的一间早已落满尘灰，刚刚才打扫干净。上宋已经很久没有关过皇室宗亲了。

　　狱卒们一个比一个紧张，被指使的团团转，不知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犯人，只知在这样的人物面前，自己的命贱如草芥，一个不好恐就被踩死了。

　　“关大人，我这就走了，我一个伙夫，能把菜饭煮熟就不错了，这细致的吃食当真不会。”第一个来请辞的是厨子，又有点舍不得这个好差事，重复道，“王府定会自己送饭的，不用咱们操心。”

　　“大人，您看这套行吗？全新的。”一个狱卒拿了一套囚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他当了三年狱卒，现在才知道囚服也有缎子的。

　　“大人，床已经铺好了，屏风上的画实在来不及换了，等明儿再换吧。”另一个狱卒道。

　　大理寺司狱关不祝头疼欲裂，他只是个从九品，哪里伺候过这种大佛。关进大理寺昭狱的官员不少，但都是革了官职等着审判的，一般都是重罪犯，这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流放，可是今日来的这位没有被削爵，又是皇亲国戚，说不定哪天就回去当亲王了，万一一个不好得罪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大人，来了，来了。”一个狱卒慌慌张张跑过来。

　　“这么快？”关不祝一惊。

　　“不是，是大内侍卫吕大人带着一女子来看怀王。”狱卒解释道。

　　关不祝等倒吸一口冷气，第一次见犯人还没到看望的人先来了。

　　不过也没用他们等太久，数名大内侍卫押送着囚车到了，里面是一名女子，那一身亮闪闪的紫色，上面绣着金蟒，简直闪瞎了人眼。

　　这……行不行礼啊？狱卒们趁着人还没进来，用目光询问关不祝。

　　关不祝想说不行，再怎么我们是代表国法，岂能对犯人行礼？但转念一想，万一引来不满怎么办？就算怀王失势，但她大伯永远是皇帝，舅舅也还是季家大老爷。

　　好在并没有让关不祝纠结太久，怀王刚刚走到影壁处，见到跟随大内侍卫来的女子就是一惊，似乎刚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只说：“您怎么来了？”

　　那个女子和侍卫大人在影壁旁等待，她穿着普通一直在抹眼泪。关不祝知道能在大内侍卫保护下来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不过既然人家不想露，关不祝也就没多言。

　　“我来看看，你可还好？”那女子泪落如珠。

　　宋霆谕眼前的正是皇后！见到皇后她心里也是百般滋味，本以为皇后会恨她，没想到竟然冒险亲自来看她。

　　“瘦了。”皇后摸了摸宋霆谕的脸，“等事情了了，去我那多住几天，我亲自给你做吃的。”

　　“我……”宋霆谕不知道皇后对整件事了解多少，但见今日举动分明是从不曾怀疑过她。

　　“我不能留太久，给你带了些吃的用的，让狱卒帮你拿过去了。”皇后不敢留太久，却恋恋不舍一直看着宋霆谕，“我留了个人在昭狱外，叫段威，需要什么你让狱卒告诉他。”

　　宋霆谕心中升起一丝暖意，这些日子习惯了跟着禁卫军过糙日子，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娇贵，不过这份心意倒是让人感动。

　　“恩。”宋霆谕点头。

　　皇后带着侍卫离开，昭狱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不少。押送宋霆谕的大内侍卫也走了，宋霆谕站在一众狱卒面前，她忽然想幸好不是刑部大牢，自己数月前还在那里立过威，落在那怕是要被打压了。

　　往里走了几步，狱卒们防鬼一样齐齐往后退去。所以大理寺的狱卒就是这么看守犯人的？

　　“殿、殿下……”

　　“关大人？”宋霆谕见对方不动，也不知自己该做点啥。

　　“殿下知道我？”关不祝目光一亮。

　　宋霆谕点头，“午正二十二年从狱卒提为司狱，当时还有一人备选，争议颇大，是我选了你。”

　　关不祝倒吸一口冷气，这事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用刑吗？”宋霆谕带了几分戒备，控制着自己没有摆出防御的招式，正常而言，不论是进了大理寺昭狱还是刑部大牢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

　　“不用不用，”关不祝立刻摆手，“换了囚服就行，您这身，太金贵了。”

　　宋霆谕换了囚服，胸口和背后有大大的囚字，拆了紫金冠放在衣服上，把玉佩和几样随身的东西放在旁边。

　　狱卒们一个个离得远远的，没人愿意碰这些东西，关不祝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了半天，终于选中一个年轻的，喝到，“小心送去王府，弄坏一样小心人头落地。”

　　那狱卒又高又瘦，人呆呆地，只管不停地点头，听到人头落地四个字左脚绊右脚差点摔着。

　　宋霆谕轻叹，觉得这年轻狱卒有点可怜，“不至于的，别吓他了。你交给门外的常觉就行。”

　　那是王府放在明面照顾宋霆谕的人。

　　宋霆谕跟随狱卒一路走到最里面，其余监牢都分男女，唯有这间不分，是单独的一间，有别的牢房三倍大，居然还是朝阳的。

　　宋霆谕自己走进去，居然还挺满意，毕竟在曲水大牢那种地方度过一晚 ，相比起来算是不错了。

　　最里面有床，床上有帷幔，床边有小几、衣柜，中间位置有桌椅，脸盆，盛满了水的水桶，靠外的位置有一部分被屏风围起来，应该是如厕的地方。

　　想当初在曲水大牢如厕，都是把黄巨熊一掌拍晕……

　　桌子上有个大包裹，应该是皇后拿来的。宋霆谕打开，最上面就是几样她爱吃的糕点，下面有换洗的内衣、毛巾等等，还有蜡烛，驱蚊香……皇后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两个狱卒守在大门处，宋霆谕看过去，这二人满面堆笑，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

　　宋霆谕收了皇后拿来的东西，心中长叹，也不知过几日被削了王位还有没有这待遇，只盼到时别把省了的板子找补回来就好。

　　幸亏她机智，小时候把挨板子的任务刷了，不然，还不得应到现在？宋霆谕心里一惊，立刻去翻了翻脑海中的任务书，确认没有什么男主美强惨的受虐任务，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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