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杯子放下啪嗒一声轻响，林冰将咖啡推给对面池意，笑道：“你坐，池小姐。”

　　池意没客气，接过咖啡道了谢。

　　林冰身后是写字楼高层的窗景，池意不是第一回来她的办公室，熟门熟路从旁边铁盒里夹了两块方糖，扔进咖啡搅拌。

　　“我听电话里说，你想写一份合同书是吗？”林冰坐下问，“还是跟影视公司对接？”

　　“不是。”池意顿了顿，“先前我找你写过份劳务协议，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林冰愣了愣，一下想起来了：“裴——先生？”

　　“对，是他。”

　　林冰回想那份牛郎劳务协议的对象，那事放到哪个圈子都是爆炸性奇闻，当然印象深刻。她对协议上的条款历历在目，了然点头：“那份协议的期限应该到了，你是要拟一份新协议？”

　　“……不是那个。是我最近准备开的那个编剧工作室，想拟份合同。”池意道，“那种算盈利分成的合同，加一个他的名字，算是——合伙人。这个能写吗？”

　　林冰又是一愣：“可以的。”

　　“那就拟一份这个吧。”

　　“好的，池小姐，你工作室的相关资料同步一下给我。”

　　林冰接收了池意发的文件，仔细看过一遍，开文档敲了两行字，又问：“还有其他的合伙人吗？”

　　池意：“没有了。”

　　“只有你和裴先生两个人是吗？”林冰确认，“我只查到了总出资金额，裴先生那边的具体占比是多少？”

　　池意想了想，回道：“总出资额他占一半。分成也算一半。”

　　工作室合伙协议书很好写，不到半小时，林冰走到打印机前，把几张纸拿出来，一式两份订成了文件。

　　“池小姐，你看一下。双方都签个字，合同就算生效了。”

　　“好，谢谢。”池意弯弯唇角，拿过文件。

　　认真看过片刻，她垂睫签了名字。

　　.

　　年关将至，宏升的高层往医院跑了好几趟。

　　公司股价一跌再跌，连连蒸发巨额市值，池宏升召人连开几天的会，这才勉强稳住了股价，但管理层受贿的丑闻影响还在，一时间，池家成了圈里不少人看笑话的对象。

　　短短几天，池意就收到无数不熟的人发来的消息。

　　无一例外，全是幸灾乐祸的问候，她忙得正心烦，懒得多看，直接全拉黑了。

　　“宋涟昕那个小碧池，她家不就是个卖破木头起家的，也配嘲讽你？”江颖珍上门这天正下着大雪，她高跟鞋跺了一脚雪，替她打抱不平，“你把她手机号给我，看老娘不骂死她！”

　　“骂过了。”池意昨晚熬了夜，才刚起床，困倦着脸，给江颖珍开了院子的栅栏门，“你怎么穿这么少。”

　　江颖珍披着件长风衣，里面居然只穿了条改良版的旗袍，大冬天里开衩开到了大腿根。

　　“美吗？人家特地穿去给我小宝贝助阵的。”她抛了个媚眼。

　　池意无言以对。进了别墅，找出一条毛毯扔给她。

　　今天李希那个音乐学院里要开音乐节，还在准备，江颖珍中午就来找了池意。两人都不太会下厨，池意打开软件叫了个外卖。

　　“意宝，你们家的阿姨呢？”

　　“都走了。”

　　江颖珍诧异：“啊？”

　　家里公司出了问题，池母急得上火，以防万一削减了不少开支，只留了必要的助理司机。偌大一个别墅，现在压根没佣人的影子。

　　池意倒没所谓，吃过饭，把车倒出了车库。

　　开到小区单元楼下，她给裴谈发了条消息。

　　裴谈：【就来。】

　　“天呢，这种金屋藏男人的快乐什么时候轮上我。”江颖珍感叹，打开副驾的车门道，“我去后面坐哦。”

　　“颖珍。”

　　江颖珍回头，池意迟疑了两秒，不放心道：“我家现在的事，待会你别说给裴谈听。”

　　“啊？”江颖珍傻眼，“裴谈他，还不知道？他不看新闻啊？”

　　“鬼知道……不知道最好。”池意想到就有点头疼，“他也没必要知道。”

　　“好好，放心，我才不说。”江颖珍忙应。

　　很快人就下来了。

　　池意见裴谈自然而然地朝驾驶位过来，她顿了顿，解掉安全带，给他让了位。

　　裴谈一碰上车门，江颖珍条件反射将翘起的脚放下了，招呼道：“裴谈，哈哈，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裴谈瞥了一眼中控台，将暖气出风调向右侧，看池意，噙上了笑：“去哪？”

　　池意记不住江颖珍那个小男朋友的学校：“颖珍，哪个来着。”

　　江颖珍赶忙报了地址。

　　“到哪个门？”裴谈切到导航。

　　“东门吧，东门。”

　　车子发动，池意就听后座不断在响叮铃声，全是江颖珍给她小男朋友的消息设的特别提示音。池意没忍住疑问：“李希不是在排练吗，怎么有空一直发消息？”

　　“他们晚上最后一场节目，还早呢。”

　　池意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靠着：“晚上他们学校一共几场节目？”

　　“等会儿，我看看。”江颖珍道，“喏，两场。白天也有两场。”

　　池意还在低头看江颖珍发来的节目单，车子在红灯停下，余光里，旁边男人伸过手，打开她面前的储物盒。

　　裴谈视线未偏，拿出个靠枕，搁在她膝上。

　　……他旁边是长眼睛了吗。

　　池意：“哦。”

　　“他们是晚上的歌剧场。白天两场活动，上午是器乐场，下午舞蹈场，我们现在去说不定能赶上舞蹈场。”江颖珍忽然道，“对哦。”

　　“怎么了？”池意回神。

　　“听说他们学校今年办这个节，还请了个国际芭蕾舞团来演出。”江颖珍聊得兴起，“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意意你不就是学校芭蕾舞团的嘛，你肯定感兴趣。”

　　池意拿起靠枕的动作顿了下。脸上还维持着镇定，她道：“有吗，不记得了。”

　　“我记错了？”江颖珍还在状况外，“裴谈，你记得吗？”

　　“这么久了——”池意飞快插过话，“谁还记得。”

　　车内寂静一秒，江颖珍突然回过味来了。

　　操。

　　裴谈却侧了下眸：“嗯？”

　　“没什么。”池意看也没看他，把头扭向车窗，语气有点不自然的僵硬，“我困了，先睡一会，到了叫我。”

　　江颖珍噤声，屁都没敢放一个。

　　操。她居然忘了！

　　池意高中最提不得的黑历史还在前面开着车呢！她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路安静，车开到音乐学院校门口，被拦了下来。

　　外来车辆不让入内，等裴谈去找地方停车的空档，李希已经到了校门口来接人。

　　“意宝，先进去吧。”江颖珍挽着他道。

　　池意发完消息，抬头应了声。

　　“走吧。”

　　.

　　一进校门，池意就被满眼的人流冲击得站住了脚。原以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活动，没想到阵仗这么大。

　　林荫道两边长长的一列往里走，似乎都在摆摊，人挤着人，穿得五花八门，她甚至瞧见几个比江颖珍穿得还少的。

　　人群吵嚷，旁边江颖珍突然惊喜叫了声，不知道看到什么，转个头的工夫，两人已经不见了。

　　“……”池意无言站在原地，眼神找寻一圈，给江颖珍打了个电话。

　　没接。

　　“同学，”忽然有人笑问，“你要来我们摊化妆吗？”

　　男生脸上五颜六色抹着颜料，硬是把脸画成只狮子，连鬓角都染了颜料：“我们歌剧系的特供妆，五十五块一位，要不要化一个？”

　　“不了。”池意拒绝很干脆。

　　一时半会估计也联系不上江颖珍，她只得往里走。

　　林荫道挤不到头。越往里人越多，终于找到一处草皮空地，池意皱眉拉开了羽绒上衣的拉链，深呼吸了下。

　　她一向不喜欢往人堆里凑热闹，被挤得都热出了汗。无聊玩了会儿手机，顿了一顿。

　　前几天联系过的一个编剧给她发来回复邮件，还留了个私人号码。

　　池意当即拨通电话。

　　“哪儿啊？”通话间，几个女生叽叽喳喳从旁边挤过，“哪里哪里？”

　　“刚才还在卖花的摊位附近，好像。”

　　“可以的，这周末我就在帝都。”池意还通着话，跟对方约好时间，收了线，“好，我们到时候见。”

　　签约的事总算有了那么点进展。

　　“真有那么帅？”

　　“真的真的！你看我室友刚拍的，绝了，大帅哥——帅得不要太离谱！”女生停下来翻照片。

　　“啊啊啊，哪个系的啊？？”

　　“不是学生吧，完全不像诶……”

　　池意似有所觉地看过去，只看到凑头在一起的几个女生，有人突然拽了拽同伴，兴奋小声道：“那边那边！快看。”

　　她也转头。只见不远处，裴谈正从人群里出来。

　　几个女生的说话声明显收了。视线里，男人见到池意，眸光落了落，径直过来。

　　“打你电话没接。”

　　池意看他一眼，又撇开眼收起手机：“……哦。刚在打电话。”她语调平板，“我没找到江颖珍他们，先找个地方坐吧。”

　　裴谈落下眼，失笑。

　　池意的外套拉链还扯开着，大概是被挤得发热，白皙脸颊正晕着红意，顺长的黑发也蓬松翘出了一绺，表情不太好。

　　下一刻头顶一轻，她的头发被人伸指拨顺。

　　“拉链拉上。”

　　池意僵了僵，不由摸上了外套拉链，顿了下，还在反应。

　　裴谈已经牵过她另边的手，道：“走吧。”

　　“……”

　　十分钟后，江颖珍终于联系上了池意。她还在逛摆摊街，问池意喝不喝那些学生特调的鸡尾酒，带一杯给她。

　　池意：“白天喝什么酒。”

　　“我听他们说，那个国际芭蕾舞团的表演一会儿四点就开始，那去看看嘛。”江颖珍道，“你是不是在图书馆附近？就在你们斜对面，直走过去那个礼堂就是了。”

　　离晚上的场子还有几个小时，池意想了想也没事干：“嗯，一会去。”

　　江颖珍笑了：“宝贝，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在哪儿的吗？”

　　“什么？”她随口问。

　　“你肯定想不到，裴谈的照片都在我宝宝他们朋友圈里传遍了！”江颖珍笑，“我截给你看，全都是偷拍你们俩的照片，可火了。”

　　“……”池意一下抽回了手。

　　挂完电话，池意表情不变地将手机丢进包包，手在包里微微握了握。默了几秒，干巴巴开口道：“……走吧，去礼堂看看。”

　　她耳朵隐约发着红，裴谈视线渐深，笑了一笑。

　　“好。”

　　池意步伐很快，到礼堂前时，门口还有不少学生在发放里面舞蹈场的免费观演票。

　　随机的座位。领了票进去，场馆里几乎坐满了人，声音嘈杂。池意领到的座位在后排，还好，周围的人不是很多。

　　即便这样，一坐下，她就察觉到了前方不断瞄来的视线。

　　……刚才在脸上抹颜料的怎么就没找上裴谈？

　　池意忍不住朝旁边看，见裴谈正在看手里的票。观演票应该是学生们自己设计的，上面图案很别致，男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翻看而过，又抬眼扫向舞台。

　　“你喜欢看舞剧？”

　　裴谈：“嗯？”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看芭蕾舞剧。”池意倒没想到对方对这些感兴趣。

　　“没有。”

　　池意表情微妙，脸上明晃晃写着用不着骗我几个大字。

　　“确实没有。”裴谈看她，眸子掠过些笑，“我只是在想，你大学时是什么样子。”

　　“……”

　　“明大也有这样的活动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明大？”池意问出口后顿了顿，她的大学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不知道。”

　　“可能吧。”
　　想起些什么，她眉尖蹙了下，扭回脸道：“你在国外的活动不是该比这儿多多了吗，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我在大学时，”裴谈微顿，“有一些忙。很少会有参加活动的时间。”

　　岂止是有些忙。

　　池意想到他那些快被人裱成传说的事迹。提前两年修完本硕所有课，毕业拿商学院最高荣誉学位，就这样还有闲工夫做投资拿项目。要不是吹的，就是他根本不用睡觉。

　　……不过就算忙，私人生活准定挺丰富的。

　　瞟过前排目光，池意凉凉心想，问都不用问。

　　“你呢。”

　　池意没回话。

　　演出没开始，远处舞台上有人试了试音响，周围说笑声小了点。

　　“大学我没住校。”忽然的，她开口道，“大一就搬出来住了。”

　　裴谈侧过脸，微顿：“有人欺负你？”

　　“没欺负。”池意回，“……我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刚住校的时候，我跟一个室友吵了架，她传播了点我的谣言。”那时池意的谣言都传到了校领导耳朵里，说她开的车都是被包养送的，衣服和包也是。但池意不太想细说，轻描淡写道，“最后她被处分，我搬出去住，没别的。”

　　所以大学四年除了进学校上个课，池意在学校就没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参加多余的活动。

　　她回忆时睫毛微微垂着，唇齿稍张，撬开露出了点柔软的内里。

　　池意一转头，就对上了裴谈的视线。听得像有几分专注，没半点儿不感兴趣的冷淡。

　　“……不许看我。”她热着脸，一秒后悔了。

　　她干吗跟他说这个？？？

　　“你转过去。”池意硬板板道。

　　裴谈笑，听从敛了敛眼，应她：“嗯。”

　　.

　　看完芭蕾舞剧出来，天已经黑了。

　　托旁边的人的福，池意整场演出都没能集中注意力，看完就忘。

　　人群正熙熙攘攘从礼堂大门挤出去，让人看着就头疼，池意干脆挑了后门的小路走。

　　后门路灯昏暗，不远处树下，忽地扬起一句哽咽的质问。

　　“你什么意思？？”

　　有情侣吵架。

　　池意没太在意，低头回了条消息。

　　树影里，男人边哄边低头去抱，却被女孩一把推开，后退踉跄了几步，也有些上火：“你别在这闹行吗。”

　　声音竟然很熟悉。

　　池意蹙起眉，看清男人后，逐渐冷下了脸。

　　那不是李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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