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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回头或是向前看都是一样的风景
这一次去看望陆泓羽之后,我爸妈做了一件让我吃惊的事,他们把一直摆在客厅桌上的陆泓羽的照片收起来了。我带着索索回去,第一眼就发现了,我妈注意到我的眼神在那里飘来飘去,马上就意识到我的疑惑,她不动声色的继续给索索煮苹果水,见她这样,我也没有说什么。
午饭后我带着索索在卧室午睡,妈妈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轻声在耳边问我:“孩子睡着了没?”
“嗯,睡了。”我还背对着她,也没有刻意转身。
我妈妈叹气,自言自语般说道:“你爸爸把大羽照片拿进卧室抽屉了,他说了,苏忱看着心里也不舒服,不想让人家总觉得还欠着咱们家似的。唉,孩子在咱们心里就行了,这么多年,苏忱也不容易,过去的事了,也不想索索将来夹在里面为难。”
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我没答话,虽然感激爸爸,但是却莫名的心疼我的陆泓羽。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很多东西,也许父母还是不能理解我当初的决定,但他们终究渐渐平静下来,陆泓羽从插@进他们心里的一把刀,慢慢变成一颗刺,或许在未来,只剩下一块不会愈合的溃疡,隐隐做着痛罢了。所以陆泓羽,请原谅姐姐,不经意间让你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尽管闭上眼睛想起你的时候,还是会泪流满面。
午后苏忱开车来接我们,照例带了礼物,我妈妈把袋子里的水果之类的放进冰箱,我爸扫了一眼,淡淡的说:“以后不要买了,逢年过节的表示一下就行。”
“哎呀,苹果还是要买的,我得给索索煮苹果水呢,咱们又没有车,每回只能拎几个,苏忱还能一次多买点儿……”妈妈唠叨着。
“索索一周都来不了一次,妈您以后等我们来的时候再煮就行,千万别再煮了送家里去或者让我来拿了,怪麻烦的。再说了,反正你们总要去菜市场的,每次去的时候买一点儿也就够了,少量多次嘛,还省得不新鲜。”我打断她。
苏忱咳嗽一声,笑着说:“好的,下次我多买点儿来。”
等我们出来很远了,苏忱责怪我:“你说话也太不中听了,要不然爸爸妈妈不待见你呢,是有道理的,换成我也不爱搭理你。”
我自己也乐了:“是啊,不算小时候不懂事的时间,至少也忍了我二十几年了吧,换成陆泓羽,肯定说,别只给索索煮水啊,你们也要吃啊,主要是给你们买的。”
“想想我也忍了你很多年了吧?也跟我说了那么多不入耳的话,很有必要采访下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苏忱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排的我和女儿。
“以前多有冒犯了,苏先生,多担待吧。”我朝他挤眼睛。
他哈哈大笑:“好的,知道了。”
索索一岁生日,爷爷奶奶要办很大的派对庆祝,我那一段正是工作高峰,加班到凌晨是家常便饭。索性啥都不操心了,索索奶奶跟我说,你只要记着来参加一下就好了,我赶紧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阿弥陀佛,这是重中之重,一旦抛到脑后,我看被轰出家门也是可能的。
距离索索生日不到一周,苏忱独自去买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我俩之前商量过了,孩子还不懂事呢,不需要送很贵重的,实用就好,所以决定选一套拼插玩具。我和苏忱的时间总是对接不上,苏忱便决定自己去落实礼物,我叮嘱他要买色彩鲜艳的,有利于刺激小朋友视觉发育的,他撇嘴说:“这不废话嘛,小孩子的积木难道还做成黑白灰的啊,你想买不鲜艳的我都没地方找去。”
早上出门时苏忱让我关注手机,说会发照片给我,让我挑选,我连连点头,抓起包就跑了。事实上让我关注手机这事基本就不太现实,刚到公司就被抓去开会,我的手机已经很久都处于静音状态了,连震动都不敢开,怕嗡嗡一响触了领导霉头。我承认这次上班之所以这么拼命是因为自己的不良心理在作祟,周围的同学基本都晋升到较高的职称了,有的人在电视上做着健康讲师,有的人在学校里兼任着老师,反正都挺有出息的就是了。而我已经比人家落下太多,这个时候别说撒丫子狂追,就是日夜兼程都顶多落一个望其项背。
我虽说懒散,内心却有些小倔强,比如之前每次跟大朵出去都花她的钱,表面上心安理得,总还是有些失落的。所以工作对我而言,意义不仅是让我从经济上独立,而是一种情感上的支持,我能对自己说,陆夏你干的不错。
散会后我跟着同事去食堂吃饭,他们谈论起苏忱,说我命好,算是嫁入豪门了,还有几个上了点儿年纪的大姐,让我张罗着帮他们家的孩子找个好伴侣,按照我家苏忱的标准。我端起碗来把汤干了,嬉笑着说:“你们当嫁给豪门那么容易呢,不要只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想想姐这豪门也是血泪史啊。”我同事一阵哄笑,彼此散开干活去了。
回到办公桌前正准备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起来一上午没碰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看,妈呀,刚才被各种狂轰乱炸,苏忱的未接电话有一个,然后中间是两个陌生号码,八成又跟我推销保险或是教我理财的,之后就是大朵,整整十七个。这是什么情况啊,这个时间她难道不是在上班吗?这么着急找我能是干啥呢,有难产的我也帮不了忙,有大出血的我倒是能贡献点儿。但我这也不属于稀有血型啊,不至于十万火急的联系我吧?
我百思不解,刚想回拨过去,屏幕就亮了,大朵的电话又来了。“啥情况啥情况啊,手机让你打得都烫手了,催债呢还是催命呢?”
“夏夏,你赶紧到医院来,苏忱……那个苏忱有点儿不舒服。”大朵一开始很急躁,后来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我瞬间就懵了,从头顶凉到脚趾,嘴唇动了动,声音没出来,大朵在那头又说:“你别自己开车,坐出租过来,我告诉你他现在稳定啦,已经住进病房了,你别着急,慢慢的啊,千万慢慢的啊……”
后面说的啥完全没听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停车场的,到了才发现没穿外套,而车钥匙还在外套口袋里。我站在车前,一下子就哭出来,是嚎啕那种,然后转身往办公室跑。这一路上我给大朵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她没接,第二次接了只是说苏忱没事了,让我稳稳当当的,不要慌。我料想大朵在我赶到医院前是不会跟我吐露实情了,她肯定顾虑我心神不宁,害怕出事故。
大朵站在医院大门口等我,我一脚刹车停在她面前:“苏忱怎么了,他在哪儿?”
“急性心衰,正在抢救,姐,你别紧张,情况有好转。”大朵的手穿过车窗,落在我肩上,拍了拍我。
我从车里钻出来,对大朵说:“帮我停下车吧,我腿软得厉害。”
抢救室门外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有苏忱的父母,他公司的几个职员,还有魏怡。苏忱妈妈见到我仿佛看着救星一般,扑过来哭诉:“这孩子怎么突然出这事了呢,你来了就好了,夏夏,苏忱不会有问题的吧?”
苏忱爸爸也是六神无主,直愣愣的盯着我看,等着我的回答,我很认真的点头:“没事的,他没事的。”
这一个多小时,对我而言,简直比他做心脏置换手术时还要折磨。那时候他病入膏肓,我们甚至已经做好了他走向生命终点的准备,而手术对于他而言,是未知的希望,也许更好,但总不会更坏了。但现在,我所依赖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几个小时前我离家时还吻了我的脸颊,十几个小时前还和我躺在床上商量着我们女儿的生日礼物,是这样的他,生死难卜。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时,我全身都湿透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苏忱的爸妈,魂飞魄散,愣愣的在长椅上坐着。我不认识这个医生,大朵抢在我前面说:“罗主任,病人没事吧?哦,这是苏忱的老婆,我大学同学,你快跟她说说,这都急死了。”
“主任,病人怎么样了?”我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
医生点点头,很温和的说:“还好,现在各项生命体征基本都正常了,你是小廖的大学同学啊?也是学医的是吧?那咱们就好沟通啦,病人心功能我们评估了一下,其实还可以,这次可能就是有些劳累啊,上呼吸道感染啊这样的诱因吧,引起的急性心力衰竭,这种情况在心脏置换的病人身上还是挺常见的,你们今后也要多注意。那个,今晚在ICU(重症监护病房)观察一夜,明天就转回普通病房了,你跟其他家属也说下,让大家放心吧。”
我和大朵连连道谢,大朵追问能不能进去看下病人,罗主任说了句:“别进去太多人,还是要小心些。”转身离开了。我向其他人说了说情况,让苏忱公司的职员先回去,又拜托魏怡送苏忱的父母回家。索索只和保姆阿姨在家,苏忱爸妈也不放心,只得走了。
大朵要带我进病房,我说你等我两分钟,然后快步跑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杯冰咖啡,仰脖灌下去。我多么的讨厌自己,上班后,我有多久没考虑过苏忱是否忙碌疲惫,有多久不曾关注过苏忱是否规律生活,他有没有按时吃午饭,午饭吃的到底是什么,甚至几次,他加班很晚回家,我都在哄着索索的过程中睡着了,不知道他几点进门的。
我想起他从很多天前就一直有些鼻塞,偶尔会咳两声,但我发誓连感冒这两个字都不曾在我脑海里闪过,若不是此刻绞尽脑汁回忆,这些早就被我天天为工作而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略掉了。更让我崩溃的是,直到此刻,我仍在想着,他妈的那些鬼文件,明天之前究竟能不能准时传到领导的邮箱。
我把易拉罐捏扁用力掷进垃圾桶,回头喊大朵:“去看苏忱吧。”
苏忱醒着,鼻下还戴着氧气导管,嘴唇微微发绀,依靠在病床上半坐着。我走进去,虽然两个胳膊上都埋着输液针,他还是勉强抬起其中一只朝我招手。“好着呢,没事了。”他喘着,说话还不太连贯,只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我吓死了。”我是真的除了这句话,再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他努力的弯起嘴角,又说:“好着呢。”
ICU是不允许有家属陪伴的,我不敢逗留太久,苏忱也催我回去照顾索索。虽然有好转,但他还不能平躺,只能半倚着,我不放心,软磨硬泡的厚脸皮又耗了一会儿,看苏忱有些困意,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才把被子整理好,心有余悸的回家去了。
晚上索索睡了,我埋头在电脑前继续做PPT,这些明天是最后期限,一定要准时上交。其实如果没有苏忱的突发状况,本来下午应该能完成的,现在就只有回家加班加点了。到凌晨十二点多,终于万事大吉,我走到床边,专心的注视着熟睡中的索索。她的样子真的很像苏忱,睡觉时嘴巴有些翘翘的,眉眼也是他的轮廓。我俯身吻上女儿的额头,她咂咂嘴,继续睡,我忍不住笑了,去卫生间洗澡。
拾分钟后,我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没去找吹风机,而是径直回到卧室的梳妆台前,麻利的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一气呵成的敲出一份辞职报告。这份报告到达我们主任邮箱里的时间,应该与刚才的PPT间隔不足半小时,我猜想他一定以为我是精神错乱了。
这些事做完,我长舒一口气,爬到索索身边,将她揽在怀里。房间里都是苏忱的气息,我从二十几岁认识他,到现在有十几年了,曾经那么多次,他无限接近死亡,我陪在他身边,虽说也是绝望和痛苦,却没有现在的这种恐惧。这是一种来自内心而弥漫到全身的恐惧,那时我想着,假使苏忱走了,我不会苟活;而此时,我想的是,苏忱,他不能离开,我无法想象他的离开,也绝对不能接受他的离开。
这变化我自己都很惊讶,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以往每一次他在生命的边缘,每一次我们迫不得已分开,我所想的是,不行,苏忱需要我,我要回到他面前,我要守在他身边。而这一次,我想的却是,不行,我需要苏忱,他不能弃我而去,他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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