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仙宗的修真、恋爱与日常

作者:墨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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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关于我那离经叛道的徒儿终于找到了她的调这件事


      关于我那离经叛道的徒儿终于找到了她的调

      我是玄音子,清源仙宗韶韵峰主,执掌宗门音律教化八百载。旁人尊我一声“乐尊”,道我抚琴时可引百鸟来朝,吹埙时能平湖海之波。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八百年来最让我耗神的,不是钻研失传的古谱,不是应对其他宗门的乐理论道,而是我那唯一的真传弟子——
      苏澈。
      此刻,我独坐于回音谷最高的观云崖上,面前石案摆着一壶“忘忧”,两只玉杯。酒是冷的,月将满未满,崖下黑压压坐满了即将“受刑”的弟子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悲壮的寂静。
      我在等。等那注定要响起的、足以让整个韶韵峰蒙羞的“天地初聆”。
      三日前,澈儿那道剑符传书送至我案头时,我正在调试一床新得的“焦尾”古琴。剑气凌厉,割裂了我刚理好的琴弦,也割裂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师父,南疆所得,略有精进,三日后回音谷试音,盼您品鉴。”
      简简单单一句话,附了一缕她新悟的、带着割裂与狂放气息的剑意——是的,剑意。我的徒儿,韶韵峰的音律真传,最精通的居然是剑意。多讽刺。
      我当时摔了琴。
      不是气她擅离音律正道,而是恨我自己。八百载修为,宗门乐尊,却教不出一个能奏出《清平调》的徒弟。只会制造……噪音。
      可我又能如何?她是天生的“音杀”之体。旁人引气入体需打坐冥想,她三岁时对着山谷耍一耍拨浪鼓,就震塌了半面山崖,惊动了闭关的掌门师兄。她是被当成“宗门秘密武器”捡回来的,本该送去剑道院或刑罚堂,是我,是我玄音子力排众议,说此女灵气与音律天然相合,只是未得疏导,硬将她留在了韶韵峰。
      我以为我能教她。以为以我八百年对音律之道的理解,总能将这柄天生带着毁灭气息的“乐器”,调教成能奏出妙音的珍品。
      我错了。
      我从最基础的宫商角徵羽教起,教她何为“和”,何为“雅”,何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她学得极快,一点就通,抚琴弹筝,一板一眼,挑不出错处。可那双眼睛是死的。没有光,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温度,像精致的傀儡在完成指令。
      直到七岁那年,她无意中闯入后山废弃的炼器坊,捡回半片破损的“惊雷鼓”鼓面。她没有鼓槌,就用拳头去砸。
      “咚——!!!”
      那一声闷响,不像鼓声,像地脉深处压抑的怒吼。整个韶韵峰的灵力为之震颤。她的小手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鼓面,可她的眼睛,亮了。亮得吓人,像囚鸟看见了天空。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活着”的神采,却是因为制造了如此粗糙、暴烈、完全不合乐理的声响。
      我罚她面壁,收走了破鼓。她一声不吭,背脊挺得笔直。半夜我去看她,发现她用手指叩击石壁,模拟着那声闷响,眼神依旧发亮。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阵深切的无力。我困不住她。我教给她的“正道”,束缚不了她骨子里对力量、对爆裂、对“不和谐”的本能追逐。
      后来,她开始自己“收集”乐器。不是筝箫琴瑟,是战场上带回的、染血的号角,是古墓里挖出的、刻着诅咒的骨笛,是废弃丹炉改造成的、会喷火冒烟的怪琴。她称之为“天地本音”,说风吼雷鸣、江海奔腾、地脉律动才是真正的音乐。
      韶韵峰从此成了禁地。不是对我的敬畏,是对她的恐惧。弟子们纷纷找借口转投他峰,灵植大片枯死,灵兽夜夜哀鸣。连掌门师兄都委婉地问过我,是否考虑让澈儿“换个环境”。
      我不肯。她是我的徒儿,是我玄音子认定的传人。哪怕她走的是一条我完全看不懂、甚至深以为耻的路。
      我试图纠正,用更精妙的乐理,用更强大的音律功法。她恭敬地听,然后转身就用那套理论去改进她的“破锣鼓”,让噪音更具穿透力,让破坏更有效率。
      我也曾狠心禁她的足,封她的灵力。她就在禁室里,用牙齿磕碰玉简,用指甲摩擦墙壁,制造出更细微却更折磨人的噪音,直到我心神不宁,不得不放开她。
      我们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我守着我八百年的雅正,她追逐着她与生俱来的狂放。我越是想把她拉回“正道”,她离我越远。
      直到三年前,掌门师兄亲自下令,让她去南疆“历练”。我知道,那是委婉的放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我,大概。
      她走的那天,韶韵峰恢复了久违的宁静。鸟语花香,云卷云舒。我终于可以安心抚琴,调教几个还算有天赋的新弟子。可那琴声,不知为何,总觉得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少了那股……不管不顾、仿佛要捅破天的生命力。
      我知道,我在想她。想她鼓着腮帮子吹埙时通红的脸颊,想她敲鼓时飞扬的发丝,想她哪怕制造着灾难,也永远亮得惊人的眼睛。
      三年,她传回的讯息极少,只言片语,全是“又找到一种古兽鸣叫可模拟”、“某处地脉震动频率奇特”。修为倒是突飞猛进,已然金丹圆满。音律?毫无长进。不,是往更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
      然后,她回来了。带着一身南疆的风尘和更加锐利的气息,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这场“天地初聆”。
      回音谷。她可真会选地方。是嫌自己的声音不够响,要借天地之力放大,让全宗上下都铭记韶韵峰的“耻辱”吗?
      崖下,澈儿登场了。白衣胜雪,怀抱九窍灵籁笙。月光与即将沉下的夕照同时落在她身上,美得不似凡尘。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被我抱回韶韵峰、眼神懵懂却灵气逼人的小女孩。
      然后,她举起了玉笙。
      我闭上了眼。不用看,我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非是又一场灵力与噪音的狂欢,又一片神魂与耳膜的灾难。我已经习惯了。八百年的修养,足以让我在这毁灭性的声音中,保持表面的平静。我只是……有点累。为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注定失败的“教导”,感到深深的疲惫。
      第一个音,撕裂了山谷的寂静,也撕开了我记忆里所有关于“乐”的定义。
      “呜嗡————!!!!”
      来了。还是老样子。不,更甚。南疆三年,让她的力量更加凝练,也更加暴烈。那声音里蕴含的,不只是简单的灵力冲击,还有剑意(又是剑意!)、煞气、以及某种蛮荒的、未被驯服的生命力。
      崖下瞬间人仰马翻,痛苦的低吟被更巨大的噪音吞没。我甚至能想象出鲁长老在灵兽园跳脚骂娘的样子,能想象出丹药堂“清聆丸”被抢购一空的盛况。
      我端起冷酒,抿了一口。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这就是我玄音子的徒弟。宗门乐尊,教出一个“音灾”。
      我听着那持续不断的、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声响,心中却奇异地没有太多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或许,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改变不了她。就像我改变不了风的方向,改变不了雷霆的轨迹。
      我只是……有点遗憾。遗憾这世上,无人能真正听懂她。无人能从那一片毁灭性的噪音中,分辨出她孤独的、试图与天地对话的灵魂。她就像一把绝世的名琴,却无人能弹出真正的曲调,只能任凭它自己发出刺耳的铮鸣。
      直到那毁灭性的演奏,在一个破音中戛然而止。
      余音呜咽,山谷死寂。
      我睁开眼,看见她放下玉笙,胸口微微起伏,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然后,落在了第一排那个身影上。
      凌无意。
      那个总是安静跟在澈儿身后,戴着厚厚耳罩,脸色苍白,像个影子一样的少年。澈儿叫他“小木头”。我曾暗中观察过,这少年修为平平,灵根普通,唯一的特别,就是能忍受澈儿的“演奏”三年而未疯,也未逃。
      澈儿叫他上台。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胡闹!简直是胡闹!凌无意懂什么音律?他那样子,能拿稳玉笙就不错了!澈儿这是嫌场面不够乱吗?还是……一种另类的惩罚?
      我看着凌无意站起来,摘下耳罩(那动作带着决绝),走上台。脚步虚浮,背脊却挺直。澈儿将玉笙递给他。他接过,低头看了看,手指拂过笙管,然后抬头,看向澈儿。
      就在那个对视的瞬间。
      我心头猛地一跳。
      那不是师徒间的眼神,不是演奏者与观众的眼神。那是一种……我八百年来,在无数琴瑟和鸣的道侣眼中见过,却从未在澈儿眼中看到过的眼神。
      凌无意的眼里,没有恐惧,没有迎合,没有我所熟悉的、旁人看澈儿时要么敬畏要么嫌恶的情绪。那里面是一种深沉的、安静的、全然的……接纳。像深海容纳所有风暴,像大地承载一切践踏。
      而澈儿看着他,眼中那惯有的、灼人的锐利和执拗,竟奇异地软化了一瞬,露出底下一点近乎脆弱的期待。
      然后,凌无意举起了笙,放到唇边。
      我屏住了呼吸。手中酒杯里的酒液,荡开细微的涟漪。
      第一个音,流了出来。
      轻,缓,稳。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不是模仿澈儿,也不是任何我熟知的曲调。那是一个……支撑的音。一个在狂风暴雨中,悄然竖起的、沉默的支柱。
      我愣住了。
      紧接着,第二个音,第三个音……依旧生涩,断续,不成旋律。但每一个音,都落得稳稳的,沉沉的。像在澈儿那狂暴无序的音浪废墟上,一点点放下规整的基石。他不试图对抗她的力量,也不试图引领她的方向。他只是……在那里。用他笨拙的方式,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支点。
      然后,澈儿开口了。
      她哼唱了。
      “啊…………”
      那一声,像冰河初裂,第一滴融水落入寂静的深潭。
      空灵。清澈。温柔得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澈儿的声音?那个只会制造金铁交鸣、雷霆怒吼的澈儿?
      她的哼唱,自然而然地缠绕上凌无意生涩的笙音。没有歌词,没有复杂的技巧,只是最简单的元音,随着凌无意搭建的、简陋却稳固的节奏,轻轻流淌。
      凌无意的笙声是大地,沉厚无言,承载一切。
      澈儿的哼唱是月光,清冷温柔,洒落其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生涩与空灵,笨拙与天赋,沉默的承载与温柔的倾泻……就在这回音谷中,奇迹般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我八百年来从未听过、也无法用任何乐理定义的……和谐。
      不,不是和谐。和谐需要规则,需要配合。
      那是……共鸣。是灵魂深处,两个截然不同的频率,找到了唯一的、共同的震颤点。
      我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石案上。酒液溅湿了我的袖袍,我却浑然不觉。
      我只是怔怔地看着崖下,看着那两个被声音包裹的年轻身影。
      凌无意依旧闭着眼,吹得很吃力,额角青筋隐现,但他持笙的手很稳。澈儿微微仰头,闭目哼唱,嘴角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梦幻的弧度。
      他们依旧没有看彼此。
      但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气息,他们整个存在的姿态,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
      我懂。
      我在这里。
      那一瞬间,我八百年的乐理修养,我对“雅正”的坚守,我对澈儿“离经叛道”的所有失望与愤怒……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碎成了齑粉,又在另一种更宏大的震撼中,缓缓重组。
      我一直以为,音律之道,在于控制,在于规矩,在于将天地间杂乱的声音,规整成悦耳的乐章。
      可他们告诉我,音律之道,或许首先在于听见。听见对方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声音,哪怕那是噪音,是狂放,是笨拙。然后,不是去改变它,而是用自己的声音,去回应,去映照,去创造一个能让彼此声音共存的空间。
      澈儿从未走偏。她一直在奏响她生命的本音。只是这声音太独特,太暴烈,无人能和。直到凌无意出现。他不是乐师,他甚至不懂音律。但他用全然的倾听和笨拙的回应,为澈儿那孤独的轰鸣,找到了一个落点,一个回声。
      而这,恰恰是我这个师父,八百年来从未给过她的。
      我给她的,是琴谱,是规矩,是“你应该如何”。而凌无意给她的,是“你就是你,我听见了”。
      音乐停了。
      余音融入渐起的晚风。
      凌无意放下笙,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对澈儿微微颔首。澈儿接过玉笙,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的光芒,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然后她转身,对着尚在震惊中的众人宣布结束,御空而去。
      凌无意被人搀扶着离开。
      山谷沸腾了。不是劫后余生的欢呼,而是一种被巨大美感与震撼冲击后的、失语的骚动。
      我独自坐在观云崖上,良久不动。
      月华洒满肩头,夜风微凉。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有些涩,渐渐变得释然。
      原来如此。
      我的徒儿,不是不成器。是她找到了一条,连我这个师父都无法理解、却真正属于她的“道”。
      而那个叫凌无意的少年,不是影子,不是懦夫。
      他是澈儿的知音。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她这架“天地狂琴”,奏出温柔音符的……定音之人。
      我端起另一只未动的酒杯,将冷酒倾洒于崖下清风之中。
      敬天地。
      敬这离经叛道、却终于找到自己调子的徒儿。
      敬那以沉默倾听、以笨拙回应、却奏出了最深切和鸣的少年。
      也敬我自己。
      八百年的执念,或许今日,可以稍稍放下了。
      音律之道,何其宽广。雅乐是道,这生涩笙音与空灵哼唱交织的、无法归类的共鸣,又何尝不是道?
      甚至,是更珍贵、更难得的道。
      我起身,拂去袖上酒渍,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山谷。
      转身离去时,脚步竟有些轻快。
      明日,该去把摔坏的那床“焦尾”琴,修一修了。
      或许,也该试着听听,风过竹海时,那并非全然和谐的、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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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天前 来自:河北
    阅读提示:
    1.卷标题下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卷与卷之间关键性不紧密,遇到不喜欢的章节可以跳过,不影响后面阅读。
    2.个别章节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性,基本文中也提示了在前面哪个事件中,如果跳过头了可以根据提示回头找对应章节看。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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